[欧巴]
在明柔决定将卖身契还给叶秋娘的时候,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家,她不是不想守住外祖留下来的产业,但如今杜贤已经收买了明家内外的人,母亲的权利完全被架空,母女二人根本没有任何的话语权,留下来,只会受到变本加厉的对待。
明柔无疑是骄傲的,再加上年少气盛,一旦与杜贤不对盘将对方惹恼,下场可想而知。
老太爷临终之前叮嘱她要学会收敛锋芒隐忍等待时机,但她性格一向倔强,杜贤提出的两点她一个都不能接受。
明姓代表着她出身,是外祖一脉的传承,外祖顶天立地的气魄绝不是杜贤这种下三滥的所能比拟的,明柔不想,也不愿换掉自己的姓。
更不用说他还觊觎自己自小就视为己有的冲喜媳妇,这是明柔愤怒的根源,她宁愿放叶秋娘离开,也不愿她被杜贤给占有。
如今没想到这人拿了卖身契,居然又只身追了上来。
明柔胸中情绪涌动不可名状,鼻子酸涩眼睛肿胀,微微一眨眼,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刷着一下就流了下来。
方才在众人面前如愤怒小兽一般的面具也瞬间被卸下来,鼻子红通通的,她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身子微微抖动,语气却是不善。
“骗子,你明明说要做当家主母的,卖身契给你了,何必还跟着我这一无所有的人。”
叶秋娘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还有顺着下巴滴下来的泪滴,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自己方才逞的一时口舌之快。
看着眼前小姑娘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底忍不住一阵心疼。
小的时候明柔经常哭,可慢慢地长大了,就不怎么哭了,直至三年前得知杜贤想要对自己行不轨的时候,她大哭大闹一场,当时自己就暗暗发誓不会让她再流眼泪,可这三年一晃而过,才刚回到明家没多久,就在眼下,又把她给惹哭了,叶秋娘此时心中自责不已。
叶秋娘走近,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明柔,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我想做明家的主母是没错,可与他杜家何干,这明家如今也只剩你了一根独苗了,我自然得跟着你。”
明柔原本簌簌往下落的泪水在听闻她这句话之后,忽然之间瞪大眼睛,眼泪也在瞬间止住。
啾啾方才说的,难道是这个意思?
那自己岂不是误会了。
明柔顿时觉得羞恼不已,又觉得叶秋娘就是专门来戏弄她的,不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让自己误会,如此一想,刚歇下来的眼泪瞬间又连成了一条线,再一次哭开了。
只是边哭边骂道,一边捏着小小的拳头往叶秋娘身上乱砸。
“你就是故意气我的……你就是想把我弄哭,想看我笑话……你怎么那么坏……呜呜……”
小拳头乱锤,却丝毫不敢用力。
叶秋娘见她这样,又心疼她又气自己,心中软成一滩水,伸出手轻轻抱住她的小拳头,将她一把拉近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
“是秋娘不好,不该说话气你,不该把大小姐弄哭,不过秋娘从来不会看大小姐的笑话,秋娘心疼得大小姐都来不及。”
明柔被紧紧搂住,一开始身子还有些僵硬地抗拒着,可随着叶秋娘一声声安抚在耳边响起,身子这才慢慢地软化下来,最后整个人直接赖在叶秋娘的怀里,紧紧地缩在她胸前。
眼泪渐渐停止,却还带着几声细细的抽噎声,一顿一顿的,仔细一听,还听到她在小声地嘟囔着:“坏啾啾……”
过了好一会儿,叶秋娘见她大概平复了心情,这才放开明柔,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们走吧,先离开这里。”
这里是原明家宅子的地界,四周都是杜贤的眼线,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明柔不知道要去何方,只是任着叶秋娘牵着她的手往外边的大道走去。
“啾啾,我们去找琼华吧,说不定许家那边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明柔捂着胸口道,方才被杜贤甩到石柱上,背上痛,胸前也被震到了,走得快一些都觉得疼痛不已。
如今明家的亲戚如今都被杜贤收买了个七八,倘若知道她们二人被赶出来,定是不敢收留,但许家与老太爷还有些交情,如今两人身上身无分文,先暂时找个落脚点吧。
叶秋娘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此,便听大小姐的。”
见到明柔身子不适,只能一点一点地扶着她朝许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之后方说让管家帮通报一声,却听管家说老爷夫人带着大小姐去岳丈家有几日了,估摸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如此一来,想要许家这边帮衬的希望也落空了。
明柔眼中的光瞬间暗了下来,她轻咳了两声道:“啾啾,拐个弯就到宣表哥家了,去问问,好歹先找个地方睡一晚。”
叶秋娘没有阻拦,言听计从地扶着她往明鸿宣的家中走去。
明鸿宣在家,但明柔万万没想到的是,明鸿宣的父母似乎早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不待她张口就抢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如今杜老爷已经在整个明姓一族中发话了,明家人不得收留你,只要你肯回去跟他低头认个错,这大小姐的位置还是您的,要是我们真的敢收留你,怕日后他算起账来,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明柔瞬间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满腔的希望被浇了个通透,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她强撑着体面地说了声打扰,拉着叶秋娘的手,虚弱地出了他们家的大门。
叶秋娘牵着明柔的手,转头回望着站在门口的清瘦少年,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却冷得吓人。
只是转过头来,对着明柔,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柔软。
“啾啾,我真没用,想我堂堂明家大小姐,如今被赶了出来,如同草芥一般被人嫌弃,连一个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叶秋娘伸手帮她抚了抚头上柔软的发丝,没说什么,只是用一双眼睛柔柔地看着她,似是无声的安慰。
“啾啾,不管是要去讨饭还是如何,我都不后悔把你带出来,我不想你继续留下来,但如果你不想跟着我吃苦,你现在趁早就走吧,你如此勤快,总归是能找到一份活计,幸运的话或许会碰上个好人。”
“我不走,”叶秋娘道,“你去哪里我便跟着。”
明柔见她回答的干脆利落,不知该高兴还是沮丧,最终还是咬咬牙道:“啾啾,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吧,这几天总下雨,万一被淋到就不好了。”
叶秋娘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大小姐是否还有别的的去处。”
“暂时没有,我们先到东边哪里的小破庙宿上一晚,明日再定夺吧。”
叶秋娘知道她说的那个小破庙是哪里,正是明柔八岁那年,和许琼华和明鸿宣一起被困的那个破庙。
知道了明柔的决定之后,叶秋娘再也不忍心看着她费心去思考这些问题,扶着她朝东边的郊区方向而去。
如今两人出来,身上是没有一个铜钱,除了明柔腰上佩戴的一个玉佩,她们明家祖传下来的,其余值钱的东西就没有了。
明柔是不可能将玉佩给卖出去的。
二人走得慢,走到破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好在中午吃过东西,这会儿还不觉得很饿,叶秋娘将台阶上清理干净,这才扶着明柔过去坐下。
庙里逢年过节会有人来上香供奉,然而此时离上次节庆已有些时日,案桌上的食物早已腐烂,但好在有盛酒的杯子还完好无损。
“大小姐,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弄点水回来喝。”
明柔靠在柱子边上坐好,冲着叶秋娘道:“你去吧。”
叶秋娘找到附近的泉水,打完水后就赶紧回庙里。
只看到明柔靠在柱子上,嘴唇苍白。
叶秋娘心中一惊,忙上前去,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微微的热,心中一惊,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大小姐,大小姐……”
明柔勉强撑开眼皮,看了叶秋娘一眼,道:“啾啾,我刚刚睡着了吗,我好困,我还要睡一会儿。”
叶秋娘见她一脸困顿,心疼得不行,拿着水杯凑近她的嘴边道:“先喝一点水。”
明柔微微张嘴给她喂了一些进去,只觉得叶秋娘的怀抱又软又暖,喝完睡之后无意识地又往她怀里钻。
叶秋娘知道明柔此时应该是要生病了,加上白天的时候杜贤推她的那一把,想到这里叶秋娘牙关忍不住紧咬。
叶秋娘帮她调整了一个姿势搂在怀中,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安抚着,像小时候那样,想让她觉得更舒服一点。
直到夜幕降了下来,门口处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主子,杜贤的人刚走,小的这才敢进来。”
“嗯,去把张大夫请来,带上发热的药。”
阿陶刚转身要走,又被叶秋娘叫住:“趁现在还能看得见,你先在外头整些稻草进来铺床,她这样躺着会不舒服。”
阿陶忙连声应下,跑出去不要一会儿就手脚利索地抱了一大包稻草进来,手脚利索地铺好。
看着这粗糙的草棉,阿陶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为何不直接带她回桐庄?”
“我们如今根基还不稳,不宜太早暴露目标,而且大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尚不了解人间疾苦,趁这个际遇好好锻炼她的心智和体质。”
这也是从明家出来后,叶秋娘从未出声,所有的决定全然由明柔做主,看看大小姐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不然我晚点带张被子过来?”
“不可,若是明日被杜贤的人看到,就前功尽弃了。”
“那我这衣裳留下来垫一垫,不然扎到大小姐了……”说罢阿陶就要把外衫脱下。
“你衣裳臭,她不喜欢,拿我的去。”
叶秋娘说完,小心翼翼地抽出手将身上的外衫脱下丢给阿陶。
阿陶忙屁颠屁颠地接住帮铺好床,这才又探头探脑地出了门去。
叶秋娘抱着明柔站起来,小姑娘轻飘飘的重量让她忍不住眉头发皱。
自己在桐庄这三年,这孩子在家,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也许感受到身子的晃动,明柔微微动了动靠在她胸前的小脑袋,发出低低的呓语。
“啾啾……啾啾……”
叶秋娘心中一片柔软,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轻轻地应道:“我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