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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1 / 1)

大理寺天牢内暗无天日,地面铺就的青石板被血污浸染久了,便发黑发乌,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腥气堆积成山,无形地将身处其中的人压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刑架上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破布似得瘫软垂挂在架子上。

狱卒取来供状交于长言,他通篇看过一眼后,回身朝昏暗刑房一角的太师椅去。

“主子,都交代干净了。”

陆珏指尖敲击在扶手上的动作一顿,这才抬眸扫一眼刑架上半死不活的男人,一拂膝襕站起了身来。

“传医师吊住他的命,供状……便请韩大人过目吧。”

姓韩的站在一边跟只鹌鹑似得耷拉着脑袋,闻言连连点头应是,一壁招呼狱卒将人带回牢房,一壁忙不迭地恭送这位世子爷往出走。

昨儿个晚上戌时四刻进来,重见天日已是翌日巳时。

日光略微泛白,韩大人满背冷汗都不知出了几茬儿,跟着世子爷一道整夜没合眼,惨叫求饶声都快要把耳朵听麻木了。

玉雕似得世子爷站在日光下,周身被镀上一层浅淡的金,瞧上去翩翩然谪仙似得清冷贵胄。

偏手段狠辣无比,一晚上教贺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四肢骨肉,被一刀一刀剔了个干净,只剩下四肢白森森的染血骨架。

小拇指粗细的柳叶刀,专门为折磨人而造,一般都只用于凌迟之刑。

足可称一句菩萨面容阎罗的心。

韩大人旁观的心底发憷,见世子爷出牢房后稍许驻足,他一颗心顿时便提上了嗓子眼儿。

不过幸好,陆珏眼下并不为找谁的麻烦,只是接过随从递上的湿帕子擦干净手,又着人匍匐伺候换了一双干净的鞋。

从这儿出去便要回府,若将鞋底血污带了回去,怕是会吓到那小娇气包。

韩大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走出大理寺大门踏上马车,陆珏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途中路过一家糕点铺子,嗅着空气中的甜香,又教人去买了两袋新鲜糕点。

回到淳如馆正值午时。

时下天暖宜人,往常这时候婉婉多半在午睡,他提步进屋却没见人,隔间里,临月正忙着收拾婉婉的衣裙、配饰。

陆珏将人召来,问:“她去哪里了?”

临月垂首立在跟前,一时倒被问得支吾,“回爷的话,奴、奴婢不知,太太出门时没教我们跟着,只带了茂华一个人。”

婉婉去什么地方,会不带贴身婢女只带茂华,陆珏霎时间无需深想便已猜到。

夫妻之间朝朝暮暮,多少有些心有灵犀。

他周身气息一霎微妙起来,变得稍许凝滞,未曾多言,踏出门在廊下吩咐长言,冷声道:“带她回来。”

临月尚且不明所以,瞧着世子爷迈步进书房,背影都好似透着寒意,心底不由得为自家姑娘担忧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

婉婉和茂华、长言一道回淳如馆,临月忙从廊下迎上去,想开口说两句却被婉婉抬手制止了。

她并没心思同忧心焦灼的临月先通个气儿,站在书房门口稍整理了下心底的万千心绪,便径直提步踏了进去。

里间长案后,陆珏背靠着宽大的椅背,人几乎整个深陷进去。

他微微低垂着脖颈,眼睫也低垂,教人看不清神情,只觉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异常地寂静而沉默的气氛。

像是温水冷却过后结了冰,变得冷硬锋利,教人不敢靠近。

面前的长案一角扔着一支折断的狼毫,藕断丝连地躺在桌案上,墨汁溅上底下的案牍,也染脏了陆珏的右手。

“夫君……”

婉婉在桌案前一步之遥停下来,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嗓音细细地带些孱弱柔软的渴望,试图撼动他。

但没有回应。

陆珏仍旧只是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有右手还没干的黑色墨迹顺沿着指尖流淌下来,无声滴在地板上。

婉婉喉咙间有些发涩,没再出声儿,只静静地望着他。

她知道他在生气。

气她自作主张又一次触及他的禁区,气她不懂事地非要去追根究底他的过往。

先前修补先夫人玉佩那时他想必就已经不悦了,只不过面对她时,他选择了克制和隐忍,未曾显露分毫。

而这次,婉婉大抵触及了他最不愿意示于人前的逆鳞。

自幼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了生母的满腔怨恨和疯魔无常,那样的母亲会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婉婉想都不敢想。

他如今对生母做何感想,婉婉也不敢妄加猜度。

婉婉还记得原先听云茵无意中提起过,他幼时五岁原该被送往弘文馆读书,却因先夫人执意不许,只好作罢。

如今回过头看,那时的先夫人明明已经逐渐失常,根本无法教养一个孩子,放任侯府的嫡子继续养在先夫人身边,是不是也意味着侯爷对他的放弃。

先夫人的苛责、侯爷的缺失、寒冬落水的疏忽与怠慢……

一时间,婉婉原本无法理解的事情全都有了答案,她眼底冒出无数翻涌不停的酸楚,需要掀起长睫极力向上看才能克制忍住。

她心里犹似被人反复拿针在扎,扎透了,为他疼的千疮百孔,没一处地方是好的。

窗外的风吹动流云,遮挡住了太阳,室内倏忽黯淡下来。

婉婉在长案前站了良久,眨眨长睫,将眼里的雾气遮掩下去,这才提步绕过长案走到他的椅子旁。

她一声不吭地牵起他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开始仔仔细细擦他手上的墨汁。

但擦着擦着,眼睛里不听话地落下豆大一滴泪,温温热热地砸在陆珏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他的手臂僵了下,那些眼泪就像珍珠鼓点,每一下都敲击在他心上。

女孩子轻轻的抽泣声也像无形的线钻进陆珏的耳朵里,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他,织成一张网,包裹住他满腔怒意。

柔软的武器。

陆珏内心压制不住的阴暗戾气在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不舍得打、不舍得骂,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她说出口。

胸膛沉沉起伏了两个来回,静默片刻,他还是只能抬起长睫看上去,去看她湿润染红的眼尾和沾满泪痕的脸。

“哭什么?”

他嗓音淡淡的,明明还是冷的,却又有些无奈,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起来,像在看一个不听话闯了祸的小孩儿。

婉婉的眼睛里凝着流不尽的泪,长睫一动便有水滴砸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连带着单薄的双肩轻轻颤动,语不成调地对他说:“我……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

因为太喜欢了,满心满眼都是喜欢。

所以不光占有着他的现在,还憧憬着和他的将来,以及试图将他的过去也填补上她的足迹。

她很有些莽撞,莽撞而直白地径直朝着他的心墙里闯,教他猝不及防。

陆珏的手背都快要被她的眼泪烫伤了。

他简直无计可施,只好反手握着她软软的柔荑,将墨迹斑驳的手帕扔了,五指收拢,将她拉到腿上抱着。

陆珏抬手去擦她眼下的泪痕。

但她的眼睛向来是个源源不竭的泉眼,怎么都擦不干净,片刻就沾湿了他的手,教他莫名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抑制不住的躁动。

窗外的风吹得人也烦躁,将原本沉下去的戾气重新翻上来,在胸怀中翻腾不止,冲得人心口发疼。

束手无策有时候就能将人变得粗暴。

婉婉什么都不知道,依恋地靠过来抱住他,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轻轻地抽泣,她的眼泪也像是种蛊毒,教他烦躁,也教他着迷。

衣领被泪水打湿,粘腻地贴在脖颈。

陆珏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忽而勾起她的下巴,垂首用薄唇封住她的眼睛,伸出舌尖将她眼下一滴晶莹的泪卷入了口中。

常日那么甜的小糖豆,眼泪原来也是苦涩的。

婉婉怔怔地,一时连满腔的心疼都忘了,长睫扫过他的唇瓣,呆呆地感受着他将她满脸的泪痕全都吻净。

他的动作从最初的轻柔,逐渐变得粗重而失控,放在她腰间的手掌倏忽用力收紧,掐着腰将人抱成跨坐的姿态。

直到衣衫垂落在地,裙子皱成一团堆叠盛开在他腰间,难解的心衣被强硬撕出一条口子,婉婉才终于后知后觉的从怔忡中回神过来。

此时正值天光明亮,白昼照出满室荒唐。

陆珏满腔的戾气,不似往日温柔,两人交颈相拥时,他身上沾染的浅淡的血腥气教婉婉有些害怕,于是本能地抗拒、推却。

双手抵在他胸膛,婉婉眉尖蹙起的弧度惶然无措。

她想从他腿上下来,却被牢牢禁锢住,五指的力道好似恨不得将掌中一把纤纤细腰折断,迫使她迎向他。

陆珏重重的咬她不听话的耳朵,眸中晦暗深不见底,像是教训又像是命令地告诉她:“继续哭。”

哭吧。

既然哭了,就让她一次哭个够、哭个彻底,便算作对她莽撞的惩罚。

书房中氤氲的书卷墨香渐渐染上迷乱的旖旎气息,窗外一阵风吹过,荷塘里的芙蕖花立在水面颤颤巍巍,脆弱得楚楚可怜。

檐下焦急的等候云茵与临月,双手交握身前捏出了一手又一手的汗,屋里每传来一次断断续续地细弱哭求声,她们俩就揪心一次。

后来又有什么东西碰掉在地上,砸出一连串闷闷的响声。

世子爷委实是生了大怒了。

她们不必亲眼目睹,只需要看到自外归来的茂华,压根儿没等主子回头发落便自己先去领了三十个板子,大抵就能猜出来姑娘的处境。

这可怎么好?

两人怕极了也心疼极了,怕届时看到满身伤痕的婉婉,心疼她那么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男人的手劲儿落在身上。

头顶的太阳眼看从正中移落到了屋脊上,屋里传出的哭声已然变得沙哑无力。

云茵干站不住,索性把心一横,正打算去浮玉居请老夫人前来庇护婉婉时,却听屋中所有的动静终于偃旗息鼓。

昏黄的日落余晖照映下,桌案上的笔架、砚台、文牍凌乱掉落一地。

风吹不散满室颓靡,陆珏的面容却已重归平静容和,唯有额际颈间灼热的汗在他沉寂的神情上留下了放纵的痕迹。

婉婉被男人用薄毯裹在怀里,脑袋无力的靠在他肩头,狠狠哭过之后,眼睛和鼻尖、脸颊全都红成了一团。

她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软软依靠着他,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浅浅的起伏。

嗓子哭得沙哑,她闭着眼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抬起手指,有气无力地在他胸膛上画出一句话。

她问他:“你还在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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