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过去,看着趴在炕上的穆连潇。
他背上、手上、腿上,杜云萝觉得能包扎的地方,竟是全包上了。
连多余的一处都没有了。
穆连潇闭着眼睛。
军医一面收拾药箱,一面与杜云萝道:“夫人放心,世子是睡着了。”
杜云萝松了一口气。
“其余伤处还好,就是背上的一刀很厉害,又不是立刻清理包扎的,只怕要养上一些日子,夫人平日照顾时要千万注意。”军医叮嘱了杜云萝一番,这才下去开了方子。
黄大将军此刻也轻松不少,随军医一道出去了。
锦蕊给穆连康倒了一杯水,他一饮而尽,道:“阿潇大概要夜里才会醒,你抽空歇一会,等他醒了,有你忙的了。”
杜云萝福身道了谢。
等屋里只剩下杜云萝和穆连潇时,她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坐下了。
说是睡着了,但伤成这样,睡和昏迷也没什么区别。
杜云萝轻轻握着穆连潇的手,他的掌心不似往日温热,甚至比起杜云萝来,都有些发凉,可只要不是冷的,杜云萝就安心了。
她知道自己该小睡一会儿,毕竟也是一夜未眠,可杜云萝根本睡不着。
她就这么坐着陪着他,看着他,听着他浅浅的呼吸。
直到下午时,杜云萝才把引枕摆在地上,坐在引枕上,靠着大炕眯了会儿。
锦蕊过来,见里头两个都未醒,又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天色大暗,驻地里的火把又点了起来。
穆连潇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疲乏得厉害,身上的伤又重,以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痛。
他看到了杜云萝,小小的脑袋趴在他身边。
她的眉头紧锁,睡得并不踏实。
而他的手被她的手掌包裹着,他想抽出来揉一揉杜云萝的眉心,将那苦仇揉开,只是穆连潇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能这么看着她,能再回到她身边来,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茫茫大漠里,伤重不醒时,有好几次,穆连潇都觉得会死在这里,可他还是咬着牙回来了。
他若不归,尸骨不存,那不就成了八年多前的穆连康了吗?
失踪比战死还要让家人痛苦。
吴老太君要怎么办,周氏要怎么办?
他的云萝和延哥儿又要怎么办?
神智不清时,眼前全是杜云萝的身影,如海市蜃楼一般,引着他一步一步撑下去。
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活着回来,那就不能食言。
他不想看她守寡,更不会让她当别人的女人去。
那就只能撑着。
穆连潇撑下来了。
现在能看到她,就是对他最好的奖赏了。
杜云萝似是做了噩梦,身子一震,猛得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杜云萝一时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是穆连潇醒了,她急忙唤他:“世子!”
喑哑的声音还未落下,眼中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杜云萝顾不上擦,问道:“身上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氤氲的双眸里满满都是关心和紧张,穆连潇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不痛的。”
杜云萝不信,她连被绣花针扎一下都觉得痛,穆连潇都这样了,怎么还会不痛。
见她垂着唇角全然不信模样,穆连潇轻笑,出口却成了咳嗽。
他是真的没骗她,身体已经麻木了,又哪里还会知道痛不痛的。
杜云萝听他咳嗽,赶紧放开穆连潇的手,想给他拍背。
手半抬起,目光触及那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她又只能讪讪放下。
杜云萝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倒了水。
穆连潇趴着不方便喝,杜云萝想了想,仰头含在自己嘴里,又低下头去,口对口喂给穆连潇。
锦蕊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垂眸道:“夫人,熬的粥要端过来吗?”
杜云萝看了穆连潇一眼,见他用眼神示意,便与锦蕊道:“端来吧。”
很快,锦蕊端来了粥。
穆连潇伤着,军医只让他先喝粥,等填了肚子,才好吃药。
杜云萝一口又一口喂了。
饭后用药还要再等一等,锦蕊伺候杜云萝先用了晚饭,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取了药碗。
杜云萝拿手背试了试温度。
药味浓郁,只闻着就知道肯定很苦。
穆连潇动了动嘴,想说让杜云萝拿勺子喂他就好,话还未出口,就见杜云萝皱着眉头含了一口,弯着腰凑了过来。
药汁入口,苦涩难言,穆连潇都觉得苦,更别说杜云萝了。
她几乎都要把舌头吐出来了。
杜云萝没有退缩,皱着眉头继续喂,不过是苦药罢了,比她吃过的苦头好多了。
如此喂完了药,又端来水让穆连潇漱了口,杜云萝这才顾得上她自己。
穆连潇是清楚杜云萝的,平日里吃药,蜜煎是少不了的,只是这山峪关里哪里有那种东西,她只能忍着。
“拿勺子就好。”穆连潇心疼地叹道。
杜云萝撇嘴。
说的倒轻巧,那勺子又不小,穆连潇趴着,拿勺子喂他,就需要他张大嘴巴含住勺子,或者靠吸的,否则喂进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
穆连潇连说句话都辛苦,更别说是吸允和张大嘴巴这种需要用力的动作了。
“世子,”杜云萝不管嘴里的苦味,莞尔道,“心疼我呀?那下回我要是病了,你就亲自来照顾我呗。”
杜云萝说得很轻松,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笑容。
穆连潇不由自主地想回应她的笑容:“好。”
夜深了,按说是该睡下的时候,可杜云萝没有动。
这炕实在太小了,她睡相又不好,若一并躺着,没一会儿就往穆连潇怀里钻,会弄痛他的伤口的。
只是,让杜云萝再一夜不眠地陪着,或是趴在炕上睡,穆连潇是不肯的。
杜云萝不想为这事情与穆连潇争,一来不该叫他担心,二来也怕自个儿歇不好,反而没精神照顾穆连潇。
一番商议过后,杜云萝和锦蕊去了对面屋里,穆连潇跟前让九溪先来伺候着。
西间里只有一把小榻子。
锦蕊白日里小憩了一会儿,现在说什么也不跟主子挤了,让杜云萝睡下,她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