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正提笔临帖。
纸上笔走龙蛇,他道:“花神节上,我对阿难有所亏欠,因此替你还清了债务。这才过去几天,你又欠人钱了?可是想在我这里捞一笔聘礼,好拿去还债?”
裴茂之讪讪。
自打还清了高利贷,他就无债一身轻,前几日薛家突然送了赔偿金过来,他便拿去赌坊,打算来个一本万利,狠狠捞他一笔。
谁知,不仅没捞到钱,还把那笔赔偿金输了个干净,甚至倒欠下巨额赌债。
他讪笑:“九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真切切为阿难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没日没夜,都在为她的婚姻大事伤脑筋呐!”
见萧衡只是轻嗤,他眼珠一转。
他压低声音:“我听说,九爷要迎娶崔家的女儿?崔家势大,九爷碍于崔家的面子,不好纳妾也是有的。我有个主意,可以让九爷得偿所愿。”
萧衡想知道这老东西的下限在哪儿,因此问道:“什么主意?”
裴茂之神采飞扬:“您在建康城宅邸颇多,不如拿出一座,偷偷把阿难养在里面。金屋藏娇,郎才女貌,不失为一桩美谈呀。”
“啪嗒”一声。
萧衡手中的狼毫笔突然折断。
他掀起眼皮,看向裴茂之。
什么金屋藏娇,什么郎才女貌,本质上,不过是养外室。
外室是什么,那是比妾侍更加低贱的玩物。
天底下怎么会有父亲,甘愿把女儿送给人做外室?
他似笑非笑:“裴大人……令我大开眼界。”
裴茂之得意洋洋:“凭阿难的美貌,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崔凌人身世显赫,娶回来做当家主母正合适,可相貌上到底差了几分不是?对男人而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家阿难,才是九爷的知心人呢!”
恶心。
一席话,令萧衡倍感不适。
他品着对方的措辞,忽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妾不如偷……裴大人,可是在外面养了人?”
裴茂之愣了愣,连忙摆手:“那哪儿能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萧衡没有追究这个问题,搁下毛笔整理书案:“与崔家的婚事,暂时还没定下,不必着急替你女儿争位置。我喜欢阿难,也打算把她迎进府里。只是外室那种话,今后不必再提。”
这话,算是给裴茂之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大喜过望:“我就说,九爷和阿难十分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萧衡嫌他市侩,玷污了自己的书房。
他吩咐:“给裴大人拿些银钱,送他出去。”
裴茂之眼睛一亮,喜得合不拢嘴。
他这趟可算是值了,不仅捞到了一个金龟婿,还能拿到一笔钱!
他恭敬地向萧衡行了退礼,颠颠儿地跟随从拿钱去了。
萧衡拣起写废的字,在香炉里烧成灰烬
他的凤眼漆黑幽深,透着浓烈的霸道和占有欲。
他不是大善人,没那么好心给不相关的人施舍钱财。
他所有的赠予,都早已在心底标好价码。
裴茂之还不起。
但愿裴家的小阿难,能还得起。
……
午后。
初夏的阳光透着懒意。
裴道珠小憩了片刻,才前往翠屏长轩。
顾娴陪她穿过花园,好奇道:“自打用过午膳,就没见过凌人,不知她现在何处?”
司马宝妆不以为意:“那丫头一向勤奋,又喜欢争强好胜,这个时候大约躲在哪个地方研究棋谱,不必为她担心。”
“凌人棋艺精妙,也许会成为女国手。”顾娴欣慰地望向自己的手帕交,“虽非殿下亲生,殿下却把她培养得十分优秀,很为殿下长脸呢。”
司马宝妆笑了笑。
她伸手捏了把裴道珠的脸蛋,柔声:“凌人勤奋有余,天资却不足。当上女国手的人,肯定是咱们阿难。”
她的眼睛里藏满温柔。
裴道珠有些意外。
建康城里,人人都称赞长公主贤淑宽厚,把前妻的几个孩子都培养成才。
只是她接触崔家人的这段日子,直觉长公主其实也没有多宠爱崔凌人。
说着话,已经到了翠屏长轩。
裴道珠踏进棋室,因为时辰尚早,就先翻起棋谱。
没过多久,棋官等人也陆续到场。
棋室里光影斑驳。
裴道珠翻完半卷棋谱,却还不见崔凌人到场。
她合上棋谱,望向水漏,已是开局的时辰了。
几位棋官面面相觑。
崔家人也都在场。
崔老夫人眉头紧锁,招来侍女询问,侍女却称崔凌人用过午膳就独自出门,说是要去僻静的地方研究棋局,不许她们跟着打扰。
为首的老棋官笑道:“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派几个人去找找,不妨事的。”
“找什么?”
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燕婉摇着团扇缓步进来。
她负责这次选拔赛,见今日天气热,特意带丫鬟去弄了解暑的酸梅冰糖和时令鲜果。
她示意丫鬟把东西放到案几上,瞧见裴道珠对面的位置空着,不禁愣住:“凌人妹妹还没到吗?这都到比赛的时辰了……”
崔老夫人冷着脸:“已经派人去找了,过会儿就到,急什么?”
她这么说着,其他人却都无言。
围棋如君子,君子重德。
按照规矩,迟到的人是要取消资格的。
可崔家势大,哪怕众人心里有这般想法,也不敢说出来。
又过了两刻钟,去找崔凌人的侍女陆续回来,都说没找到人。
顾燕婉轻蹙眉心:“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我带人亲自去找吧。”
她起身,想了想又望向裴道珠:“表妹可要一起?咱们对园子比较熟,更容易找到人。”
裴道珠左右闲着,更何况若是由她亲自找到竞争对手,也能传出她大方的美名。
她盈盈一笑,跟上了顾燕婉。
顾燕婉做事很有章法,除了裴道珠,又叫了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分别去东西南北方向,专挑偏僻的抱厦、静室一类地方找人。
裴道珠穿过花墙。
花墙尽头,是一座幽静的小竹屋。
竹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
她试探着推开门:“崔家妹妹?”
无人应答。
她踏进门槛,绕过竹帘进了里间。
木屐底下传来粘稠触感。
她垂眸。
她踩到的是粘稠血渍,血渍一路往屏风底下蜿蜒,一具人影,若隐若现地倒在屏风后,华贵的裙裾被血泊染成深色,她熟悉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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