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仓山往西,在阳平关一带折回小许,延伸出了小段丘陵。
当时的名称,西为兴势山,东唤作定军山,而两山之间的谷地时称为“走马谷”。
【注:历史上的魏蜀汉中之战,先主刘备突破阳平关后就是驻军在走马谷;之后诸葛亮病故也是葬于此。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用“武侯墓”来定位走马谷这个古战场。】
其中,定军山东西宽约五公里,东端与汉水相接;地势也不算高,海拔约莫700余米。依常理来看,不算是险要,更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天工开物就是这么神奇。
依托于汉水贯穿而过的关系,定军山的位置却恰好隔出了汉中西北角。
再加上汉中郡与关中右扶风的秦岭通道褒斜谷,出口就在褒中县的关系,从小范围的地形来看,等于定军山将沔阳和褒中县,以及西部门户阳平关隘,都隔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
谁能占据了这个小区域,就等于捏住了汉中盆地的命脉!
因为从这里往东,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扼守。
这样的地理环境,在如今,也变成了华雄能否夺得汉中的关键。
而杨昂,就是接应者。
他的性子,不似甘宁那样妄自为之,而是严格遵守了华雄的交代:待汉中有变,便率军从褒中往沔阳县进发,将沔阳县和阳平关之间的联系隔断,并且派兵从背后偷袭阳平关隘的驻军,为华雄打开汉中的道路。
看起来,这个任务好像挺简单的。
但是事实上,却绝非易事。
因为沔阳县产铁!
是汉中郡军械署的所在地,也是仅次于治所南郑的重兵把守之地!
这也是为什么在华雄的计划里,让甘宁率军来定军山驻扎,和杨昂形成掎角之势的缘由。
但甘宁没有按照约定,转去米仓道后,就把杨昂给坑惨了。
他在得到阎圃的消息后,便率领家中私兵和华雄授予他的兵卒,合计八百,快马加鞭赶去阳平关隘,经过沔阳县的时候,就被郡兵给堵住了。
幸好,他家中是褒中县的豪族,其兄长杨白早就在郡内出仕任郡将,这才没有被当成豪强反叛给攻击了。
【注:杨白在三国演义里写作“杨柏”,就是曾劝阻了张鲁想将女儿许给马超的那位。】
但想通行,却没有那么容易。
驻守沔阳的那位郡将,直接做出了对峙的姿态。
无论杨昂怎么狡辩,说什么自己是奉讨逆将军华雄将令率领私兵去武都,并非有为祸汉中的歹意。那名郡将死咬着自己职责所在,声称没有太守苏固的调令,不会无视县内有这么一股兵马过境。
就算杨昂无奈之下,派人去请来杨白交涉也不行。
并且扔过来一句话,让杨白看在彼此是同僚的份上,不要让他为难。
为难,是指杨昂若是执意行军,他就会下令兵卒发动攻击。
所以,杨昂也很为难。
倒是不说,他没有信心,将那名郡将带出来的五百兵卒一举击溃。
而是出于全局的考虑:若是双方真的厮杀起来,那名郡将肯定会派人传信沔阳县和阳平关隘那边的驻军,让他无法顺利的夺下阳平关。
私下和杨白商议一番后,杨昂便玩了个瞒天过海之计。
他请杨白留在这里,继续和那名郡将对峙,让对方也不敢擅自离去;自己带着两百私兵后退,声称自己是归去讨要苏固的手令。然后退了二十里,便渡过汉水,从南岸的走马谷前去阳平关。
至于以两百私兵,能不能夺下阳平关,杨昂只能赌一把!
渡河绕行还要耽误不少时间,再和那名郡将啰嗦下去,估计阳平关隘都得到消息,做好迎敌的准备了。
更何况,杨昂觉得自己未必会赌输。
在率兵出发之前,他早就让人先行去给华雄报信了!
算算时间的话,他到达阳平关的时候,华雄也应该差不多到了。
毕竟他的麾下都是步卒,行军并不快,而华雄会不会率领骑卒率先赶来嘛.......
这点不需要考虑。
军情如火!
久经沙场、都积累功勋升迁为讨逆将军的华雄,难道不明白这点吗?
事实上,他太低估华雄的速度了。
藏兵在东狼谷的华雄,从沮县与阳平关隘之间,设置了一队约莫二十骑的前哨,专为消息紧急传递。
杨昂派人刚出阳平关,前哨的骑卒就不吝啬马力死命赶回东狼谷报信。
得知消息,华雄便让姜叙率领步卒后发,自己亲自带着一直没有卸甲过的千骑武都义从,疾驰赶来。
几十里的路途,对以千里奔袭著称的西凉铁骑来说,不过旦夕之间。
待华雄到达阳平关隘,杨昂竟然还没到呢!
也让事情变得很尴尬。
阳平关隘的守军,看到如同长龙般奔来的骑兵,吓得直接紧闭城门,将华雄给堵住了。虽然他们对那杆讨逆将军的军旗并不陌生,但千骑席卷而来,谁都不敢保证让华雄通行了,会给汉中郡带来什么后果。
不过,办法也不是没有。
从官位上,华雄并不比苏固低。
又是主征伐的将军,率军而来也能以职责糊弄一二。
当即,他便匹马来到关隘前,声称自己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让对方立即打开城门放行。
还做出疾言厉色的姿态,说对方如果再做耽搁,将会以“耽误军情”的便宜行事之权,待后军步卒赶到,便强行攻破阳平关!
此言一出,关隘上的守军顿时相顾失色。
没办法,从职责上来说,华雄还真有这个权利。
而且举关隘上的兵卒,才堪堪四百余人,以华雄之前在沮县驻有三千有余兵卒的实力看来,攻破阳平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在没有得到苏固调令之前,他们也没有擅自放行的权利。
万一华雄要是在汉中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苏固也会玩忽职守的罪名,行军法将他们送上死路!
“启禀将军,并非下官胆敢耽误军情。”
负责戍守关隘的军候,终于站了出来,扶着城墙给华雄行礼,并高声请求道,“只是无苏太守手令,下官不敢擅专。还请将军稍等片刻,待下官派人前去请示沔阳县令和郡将后,再回复将军可好?”
阳平关隘与沔阳城池距离不过十余里,一来一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位军候脑子还挺灵光的,想将要不要开关的难题,扔给沔阳县令与戍守郡将。
只是华雄没有如他所愿。
听完他的请求,却直接调转马头回去阵内了。
然后呢,骑兵队的阵营里,就响起了昭示即将开战的战鼓声,用行动作为回答。
好嘛,如此不通情面,华雄也实属无奈。
答应了那名军候的合理要求,但如果沔阳县令的回复,说是派人去请示苏固怎么办?
一级级往上推,一次次磨蹭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耗着!
而且,他心里也在担忧着杨昂与甘宁的安危。
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一个拖住沔阳县的驻军,一个偷袭占据了阳平关隘才对。而如今关隘没有易手,那肯定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因而他也只能虚张声势,做出攻关的姿态,给对方来个心理战。
是虚张声势没错。
武都义从都是骑卒,又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下马步战攻城太难为他们了。
唉,但愿对方不是个榆木脑袋。
心里叹了口气,华雄挥手让一骑往沮县而去,督促驻扎在那边的赵昂部,速度收拾舟船顺流过来。那是对最坏打算的应对预案:强攻。
然后,便以手扶额,遮住阳光眺望那名军候的举动。
那名主事的军候面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如果华雄攻破关隘,第一个就砍了他的脑袋;而擅做主张打开城门,以后苏固也会追责。就算不以军法砍了他,也会把他扔去当个伙夫!
要不,两权相害取其轻?
那名军候,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但很快的,他就不再犹豫,因为杨昂终于率兵赶到了!
一听到关隘外如雷的催战鼓声,杨昂心里就暗道了一声不好。
不管什么理由,他没有占据关隘让华雄顺利通行,就是耽误了作战计划。
该死的!
杨昂心中狠狠的咒骂了声,一下子就拔出佩剑,露出满脸的狰狞,厉声呼唤部曲跟随,一马当先往关隘冲上去。
“杀!”
“杀!”
如雷的喊杀声,里外皆敌的局面,让那名军候瞬息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连声高呼愿意打开城门,并下令兵卒们都扔下刀兵不做抵抗,让杨昂顺利打开了城门,让武都义从鱼贯而过。
马蹄纷飞的卷起尘土,糊了杨昂满脸。
却也让他心中松了口气。
华雄从他面前疾驰而过时,还扔下了一命令:“守住关隘,接应后军通行!”
恩,继续委以重任,那就是没有怪罪的意思。
幸好.......
心中道了侥幸。
旋即,又举手狠狠的拍了下额头。
他忘了给华雄说,沔阳郡兵堵道之事了!
沔阳县城外,已经弩张剑拔。
不是杨白和沔阳郡兵起了冲突。
而是两军联合起来,将张鲁派来夺取阳平关隘的八百兵马给围了起来。
在陈调的劝说下。
他被苏固派出来召集郡兵救援南郑,先是跑去成固县那边通知,然后才赶来沔阳。是故,时间耽搁了不少。
在苏固被困南郑的危急下,沔阳郡将没有再与杨白对峙。
而且陈调此来,也正有前去武都请求华雄出兵救援的打算。
却不想,张鲁派来的兵马,也堪堪赶到。
巴郡来袭的兵马都赶到沔阳了,南郑城还在坚守吗?苏固还有活着的希望吗?
陈调当场就须发怒张,目眦欲裂。
要不是杨白死命拉住了他,他早就匹马冲阵了。
“陈从事,敌我兵力相当,不可鲁莽。若是想为苏太守报仇,现今应先派人去请讨逆将军发兵来战!”
杨白用这句话劝阻了他的冲动。
更准确的来说,是由远至近的马蹄声,让整个战场都陷入了死寂。
是华雄赶到了。
当那杆绣着“华”字的军旗,从地平线上浮起,沔阳郡兵和杨白率领的兵卒都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陈调的反映则是不同。
他先是愣了下,然后便转马往南郑方向前行。
并高声呼唤:“华将军,我是陈调,米贼张修围攻南郑,还请将军先去救援!”
对此,华雄没有意见。
从远处驰骋而来的时候,他就观看出沔阳这里两军旗鼓相当,待后续的姜叙与赵昂率军赶到就能收拾了。
擒贼先擒王,他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时间。
只是给杨白等人扔下“困住”两个字后,便驰马而过。
不过,当陈调控制马速,与他并肩而驰的时候,话题就没有那么和睦了。
“将军能来得如此迅速,想必早就猜到巴郡会有军来袭吧?”
眼睛布满血丝的陈调,侧头看着华雄,充满肯定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恼怒,几分凄然,还有几分失望。
他一点都不傻。
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有些事情不需要别人告知,就能从蛛丝马迹中得到答案。
但是他心意难平。
会愤怒,华雄为何没有通知苏固提防!
也会让原本心中认定华雄的光明磊落与忠贞形象,轰然崩塌。
“恩,猜到了。”
颠簸在马背上的华雄,也侧过来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我有一总角之交唤作王达,之前随着盖太守在雒阳当值。他有次来信,提及了一个传闻。说刘州牧之所以求先帝绶职益州,是因为听信了‘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的谶语。而且,我有几个僚佐是巴郡人,他们也曾说观刘州牧行举,乃心有异志。”
嗯?
陈调当即愕然。
他没有想到,华雄会直言不讳的承认;更没有想到,华雄给出这样的答案。
默默沉吟了一会儿,他又声音充满了愤慨,“那将军为何不提醒苏太守?!太守对将军多有帮助,无论是粮秣筹集还是铁锭供应,都堪称倾囊相助!将军为何坐视太守被袭邪?!”
这一次,华雄目光淡淡的,看着他口水肆意飞翔。
然后,侧过了脑袋,目视着前方,“陈从事,你着相了。”
陈调再次哑然。
呆呆的盯着华雄的侧脸,看着看着,就满脸痛苦的垂下了脑袋。
是啊,华雄怎么提醒呢?
仅仅靠心中猜测,就去诋毁刘焉有异心,让苏固对刘焉提防吗?
而且,华雄说了,苏固就会信了吗?
刘焉是大汉宗室,是享誉天下的名士,苏固会选择相信华雄的提醒,还是刘焉的名声?
又或者,华雄本来就不打算提醒。
如今天下已经诸侯并立,国已不国,刘焉能对汉中郡有觊觎之心,为何华雄就没有?
唉,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
因为得出答案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得。
马蹄声主宰了两人之间的寂静好久。
陈调终于抬起了脑袋,脸色依旧惆怅,目光却变得清明,轻声问道,“将军此去南郑,打算如何做?”
“诛首恶,抚黎民,还苏太守公道。”
华雄没有侧头,依旧盯着远方,仿佛看着未来的宏伟蓝图,“还有,保汉中日后安宁!”
果然!
他是想要汉中郡的。
唉........
心中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陈调陷入了默然。
半晌过后,他放开马缰绳,很恭敬的给华雄拱手做礼,语气客气非常,“调有一事相求。请将军看在旧日情分上,能让调亲自手刃米贼张修!”
“好。”
伴着话语落下的,还有华雄心中的一声叹息。
此战过后,陈调和他就是白首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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