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幽静,少有人行。
大刘背着包袱一走进来,温摩便发现了,立刻向他招招手。
大刘连忙奔上前,把包袱交给温摩。
包袱里是雷弩。
手上多了一份熟悉的份量,温摩心中稍稍安定一点,问:“兄弟们都来了么?准备得怎么样?”
“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大刘说着,忍不住问道,“不过,大小姐您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这位小哥又是什么人?您穿成这样模样,要是给人看见了可不大好……”
温摩:“……”
恍惚觉得身边又多了一个张伯。
“刘叔,你当年跟我父亲身边,也是事事都要这么过问么?”
“这……这跟当年到底不一样,当年那是上战场……”
“就把这里当成战场吧。”温摩打断了他的话,凝望着他的眼睛,“刘叔,今夜会有一场恶战,少说点话,多留点力气,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家。”
大刘怔住了。
——希望我们都能活着回家。
这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侯爷对他说的话。
大小姐明明是个女子,长相也是像母亲更多些,可此时此刻,大刘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侯爷的影子。
“是!”大刘挺胸得令,当年征战沙场的风火豪情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胸膛,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达禾在南疆见惯了温摩发号施令,这会儿在陌生的街头重新又找回了当初的感觉,有阿姐在,事情定然能成!
温摩苦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徐广有多可怕。
她彻底地领教过,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这确实会是一场恶斗,敌人不单徐广,更是她的恐惧。
她只有握着雷弩,手心才不会因为紧张而出汗。
达禾看着天色,春天的黄昏来得很早,太阳已经坠往西边,天边涌进绯红色的晚霞。
“阿姐,是不是可以进去了?”
温摩:“再等等。”
达禾:“等天黑吗?”
温摩:“等人。”
达禾:“等谁?”他说着,一脸喜色,“阿姐还找了帮手吗?”
“嗯。”
仓促之间,想要绝顶高手是不可能了,她让大掌柜替她寻个帮手,只要能赶到今晚派上用场就好。
不多时,一辆马车驶到近前。
车夫点亮灯笼,灯笼亮了三次。
这是得意楼所用的讯号。
来了。
温摩微微吸了一口气,迎上去。
马车也在此时拉开了帘子,一人跃下来,发出轻微的“呛啷”之声,那是因为身上穿着铠甲。
在暮色与灯笼的光芒中,温摩与对方看清了彼此。
“是你?!”
两个人都忍不住惊诧出声。
来的是陈山海。
马车里接二连三地跃下几名羽林卫,正是那日在靶场见过的熟面孔。
大家和温摩一照面,都忍不住一呆。
温摩也觉得十分玄迷,她问那车夫:“这就是你们大掌柜给我找的人?”
“陈老大在这一行信誉极佳,每一单都是做得十分圆满,客人没有不满意的。”车夫客客气气地道,“您要得急,人在京城、天黑之前能赶到、能打,符合这三个条件的,陈老大是第一优先。”
温摩心理落差还是有点大,她想要的是一个江湖高手,江湖,高手,听上起就是那种很厉害的,轻轻一纵就能上房揭瓦——不是,就能上房跟飞来飘去的人。
“陈老大原来还在外面兼差?”
她抱起手臂,打量陈山海。
“没办法,羽林卫油水少啊。”陈山海也抱起手臂打量她,“看来除了在姜家当少夫人,大小姐也兼了旁的差事?”
车夫客客气气地插进来:“二位,若没有其它问题,生意便已达成,小人要回去覆命了。”
温摩挥挥手,打发走了车夫。
货都送到门了,还能换不成?再说就算她想换,时间也来不及了。
只能凑合着用了。
陈山海身后的几个羽林卫也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温摩:“你们出来兼差,还穿着羽林卫的铠甲?”
陈山海展齿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大小姐有所不知,有这身铠甲,什么差事都能办得更方便些。说吧,大小姐想要我们干什么?”
“姜知泽身边的徐广,知道么?”
陈山海点头:“飞云客。”
“什么?”
“飞云客徐广,他的名号。这人的师承来历相当神秘,一身功夫也深不可测……”陈山海说着,微微一顿,“你别告诉我你找人来是为了对付他……”
温摩下巴朝远处那扇小门点了一点:“他就在那所宅子里面,我要从他手里救出一个小女孩,还要杀了他。”
陈山海震惊了。
他看看那所宅子,再看看温摩:“大小姐,您有病吗?”
“你不行?”温摩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行的话应该早点说,大掌柜难道没有告诉你这趟差很危险?”
陈山海盯着那所宅子,又掉过头来盯着温摩:“大小姐,有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说一个男人不行?”
“那你到底行不行?”
陈山海哼了一声:“干了。”
加上一句:“真动了手,就得让他死绝,哪怕留他一口气,姜知泽都不会放过我们,你知道么?”
温摩慢慢地笑了,夜色中,她的笑容危险而神秘,“没有人比我更知道。”
街头转角处,一辆马车静静伫立,马儿乖巧,良久才仰头喷出一个鼻息。
“我不明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风旭坐在马车中,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无论是她杀了徐广,还是徐广杀了她,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
“好事?”姜知津捏着酒杯,沉吟。
脑子知道,徐广死了,等于斩断了姜知泽一条手臂;温摩死了,等于他身边清除了一个外人。
可心不这么想。
心只要想到温摩有可能会死,便会立刻抽紧。
他身边已经喝空了两只酒坛,他不是嗜酒的人,可这时候却很需要喝点酒,以便让胸膛里那颗心脏放松一点,不要蜷缩成一块又硬又冷的石头。
姜知津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尽,“我不想要她死。”
风旭看着他,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还记得文妈吗?”
文妈……
他当然记得。
那是他的乳母。
那时父亲去世不久,姜知泽的人前来暗杀他,文妈挡在了他的身前,被刺伤了手臂,鲜血淋漓。
他放声大哭,抱着文妈不肯松手,一直守在文妈身边,哭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文妈成了他最信赖的人,他到哪里都要带着文妈,文妈说什么他都听,哪怕文妈让他偷偷跟她出门,他也只是憧憬偷偷上街看百戏杂耍的快乐,完全没有想过有别的可能。
结果他没有看成任何杂耍,文妈把他带间一所宅子,把他关进了一间地窖,要他交出暗卫令牌。
他到此时还记得那间地窖有多冷,还记得文妈关上地窖的表情,比地窖还要冷。
他在地窖里被关了七天。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七天他是怎样度过的。
被救回去之后,他高烧不退,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他彻底成了一个傻子。
当个傻子真好,不用信任谁,也不用防范谁,反正他想一出是一出,可以突然喜笑颜开,也可以突然翻脸无情。
不能相信任何人。
不能怜惜任何人。
那个守在文妈身边大声哭喊的小孩,已经死在了地窖中。
夜色降临,像一块漆黑的幕布,遮住大地。
好戏该上场了。
温摩紧紧握着雷弩,等待着。
一团火光自宅子的隔壁亮起,安静的小巷顿时变得人声鼎沸,惊呼声、喝骂声、呼唤声、狗叫声……此起彼伏,一团喧哗,跟着有人开门进出,拿着水桶挑起,十分忙乱。
趁着这团忙碌的功夫,温摩带着达禾潜到墙根下。
大刘挑选了几个身手迅捷的,已经等在墙根下,两下里略一点头,就等外面准备好。
“开门开门!”
陈山海带着羽林卫,将那扇门拍得震天响,“羽林卫缉凶,快开门!”
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大汉原本粗声粗声喝一声“干什么”,见陈山海等人铠甲鲜明,口气顿时弱了三分,“几位爷什么事?”
“隔壁有人纵火,人们看见他往你们院子里来了,我们要进去搜拿!”陈山海说着就要带着人往里闯,里面顿时出来好几个人,堵住门口,“几位爷别费事,真有人敢进来,不劳各位动手,我们就能捏死了。”
陈山海喝道:“你这是要阻挡羽林卫缉凶?!兄弟们,给我拿下!”
温摩心说论到无赖的本事,羽林卫确实是好手,只听得“呛啷”连声,羽林卫们拔刀的的拔刀,拉弓的拉弓,里面的人也横了起来,为首那人道:“别给脸不要脸,你们知不知道这屋子是谁家的地盘?”
“天子脚下,任你是谁家的,也要归陛下管!”
陈山海说着,大喝一声,冲上去。
一时间兵刃相交,已经动起手来了。
墙根下,温摩等人趁乱翻墙而入,落在了墙内花园中。
计划到此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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