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张伯知道了。”
“……”温摩豪迈姿势顿住,“张伯怎么知道的?!”
张伯知道了,不就等于父亲知道了么?!当初就是防着这一着,所以才没让张伯参与的。
“我们不是怕姜家大公子起疑心么,所以出来后赶紧回姜家去,没多久大公子的人就到二公子院子里来查人了,还好张伯替我们打好了掩护,我们才没露馅。”
张伯是跟在温岚身边的老人了,大刘等人都是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一顿问就什么都招了。
温摩发愁。
大刘安慰她:“大小姐铲奸除恶,冒死救弱女,真是一片侠肝义胆,张伯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倒是大公子前脚出事,后脚就来查人,是不是怀疑到大小姐身上了?”
温摩摇摇头,姜知泽应该怀疑不到她身上,他怀疑的只怕是姜知津。
说来也奇怪。
十四年前,上代家主在扬州病逝,传位于当时在榻前侍药的姜知泽。而姜知津当时尚被平乐长公主领着在皇宫里放风筝,对此一无所知。
太/祖有遗训,要与姜家共享天下,风家皇帝世代要娶姜家长女为后,风家皇帝不得不从,为了控制姜家,历代风家皇帝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公主嫁进姜家,好生下带有风家血脉的下一任家主。
姜知津就是如此诞生的。
但姜家人显然不会太欢迎风家的血统,他们更倾向于姜知泽。
姜知泽的母亲是上代家主的青梅竹马,只因身份低微,无法成为正妻,只能做妾。平乐长公主嫁进姜家时,姜知泽已经八岁了,他聪慧知礼,极得上代家主疼爱,因此家主遗书上命他接任,大家都不觉得意外。
唯一的关碍就是嫡庶有别,嫡子尚在,没有庶子继任的道理。
但后来姜知津大病一场成了傻子,这点障碍便不再是障碍,族中长辈们都盼着姜知泽早日成为真正的家主。
可姜知泽不,他完美得如同圣人转世,坚持嫡庶有别,一定要治好姜知津。
然后一面延医,一面暗杀。
温摩觉得姜知泽的脑子有点问题。
他杀姜知津,也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家主之位,若是一早继任,就算有朝一日姜知津心智恢复,他也已经稳若泰山,不是姜知津能轻易撼动的。
单为一点美名,而冒着权位不稳的大险,不像是姜知泽做出来的事。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姜知泽谦谦君子的面皮下的真实——阴毒如蛇,贪狠如狼。他会这样做绝不是一时糊涂。
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大刘毕竟是个男仆,陪着她再走一阵,便止步退下。
温摩一路皱眉思索,也没在意他几时离开的,一脚踏入厅中,只见里头灯火耀眼,七宝树灯悉数点燃,屏风后乐声悠扬,宁心儿已经入席,姜知津坐在主席上,小金子带着人给姜知津盛汤布菜,背后一众下人捧茶碗、拿拂尘皆有执事,在姜知津身边如雁翅般排开。
温摩一愣。
此时才想起来,大刘似乎说了句“长公主听说二公子在这里,派了许多人来伺候”,只是她方才出神,竟没往心里去。
平时这么多人伺候倒也罢了,可现在她的右手受伤,别说拿筷子吃饭,就是端杯子喝水都成问题。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其中也不知道有几双是姜知泽的眼线,她的伤势一旦暴露,只怕会立即牵动姜知泽的疑心,昨晚的事情被翻出来不说,将来刺杀姜知泽就更难了。
……现在说没胃口不想吃了还来得及吗?
“少夫人。”众人看到了她,齐齐行礼。
宁心儿也站了起来,姜知津招手道:“姐姐快来,今儿有扬州运过来的河鲀!”
好像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好像就更显得可疑了……
温摩只得踱进去。
南疆人吃饭习惯家人围坐,京城贵人却是习惯一人一席一案,温摩正要在自己的席案前坐下,心里还寻思着干脆说“我不喜欢河鲀”,但问题有二,一,她压根儿没吃过什么河鲀,不晓得那是为何物;二,哪怕她不喜欢一万样菜式,姜家的厨房也有本事变出第一万零一样来给她。
正此时,姜知津勺了一匙汤,手臂伸得老长:“姐姐吃!”
温摩凑过去喝了,果然觉得鲜美异常,姜知津似是喂出了兴致,拉住她的衣袖:“姐姐坐过来,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温摩心说那可是再好不过,但面上还是要略微推辞一下,“这不大好吧……”但也不可推辞得太明显,万一小津津真打退堂鼓了呢?于是赶紧补上一句,“若你实在想喂,那就喂吧。”
姜知津兴兴头头地让人添上碗筷,满桌子扫了一眼,挟起一块炖牛肉,送到温摩唇边,“我记得姐姐喜欢吃肉。”
温摩一口:“我还喜欢喝酒。”
“对。”姜知津肌肤在灯光下莹然如玉,笑得眉眼弯弯,满满斟了一杯酒,“姐姐请。”
温摩就在他手里满饮一杯,喝完一笑:“津津乖。”
姜家的下人原本都经过了合格的训练,能在必要的时候集体放空,全当自己不存在,但此时此刻,大家还是不大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虽说是夫妻,但在吃饭的时候就这么调情,实在是有点那个……
不要脸。小金子在心里吐露了大家的心声。
公子原是一个好端端的公子,是娶了这个南疆来的夫人之后才变得如此,竟然当着众人要公子喂食,简直无耻!便是那乐坊的花魁都比她端庄些。
不管下人们怎么想,温摩这顿饭是吃得心满意足,姜知津真可谓是善解人意,她想吃肉的时候绝不会挟菜,想喝酒的时候绝不会喂汤,一顿饭把她照顾得舒舒服服,她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其实真相是,她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眼神已经先一步落在上面,完全没有掩饰,在姜知津看来,这比直接说出来还要清楚明白。
接下来几日,姜知津似喂饭喂上了瘾,餐餐皆是如此,还笑道:“我从前玩过家家,喂过人偶娃娃吃饭,姐姐可比人偶娃娃有趣多了。”
温摩的手一日比一日见好,但因为姜知津服侍周到,她觉得当人偶娃娃也不坏,乐得由他去。
姜知津“喂饭游戏”正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风旭带着宜和来了。
当着皇子与公主的面,姜知津依然故我,挟起一筷子要喂温摩,温摩却不得不捡回侯府小姐的理智,温和地阻止姜知津,低声道:“以后没人的时候再喂。”
“那先吃了这口。”姜知津道。
温摩抬起衣袖,挡住客席上射过来的视线,一口叼走筷子上的肉。
姜知津高兴了,笑问:“好吃么?”
“好吃。”温摩道,“你也尝尝看。”
姜知津含住筷子,温柔地舔了舔,“唔,真的好吃。”
“……”是快到夏天了吧,温摩只觉得热力上涌,脸颊有点发烫。
他是无心的他是无心的他绝对是无心的!
不要多想,多想你就是禽兽。
宜和差点当场摔了筷子。
不单想摔筷子,她还想掀了面前的席案。
风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注意。温摩也向她望来。
温摩这一眼其实是放空的,她不能再望着姜知津,不然脸肯定得红得清晰可见,于是将视线放出去,宜和席上的动静略微大一些,她便自然而然地望了过来。
宜和立刻从那空洞的、没有表情的眼神里自动解读出杀气。
兽柙那一幕在眼前重现,她低下头,拿起筷子,小口吃菜。
温摩的手尚未好全,一晚上是喝酒多而吃菜少。姜知津和风旭宜和聊的又是马上夏日将至,西山要热闹起来的种种事情,三人聊着哪家的丝竹班子妙,哪家的厨子好,皆是富贵纨绔的口角,温摩半懂不懂,听得无甚趣味。
好在姜知津因赶着同风旭去书房说话,筵席结束得比往日要快许多。
温摩原要尽地主之谊陪一陪宜和,哪知还没走近,宜和便道:“我倦了,先回行宫去,告辞。”
说罢,扶着宫人们,几乎是脚不沾地,走得比兔子还快。
温摩:“……”
她又不会吃了她……
不过她也有事。
风旭随行的羽林卫之中,有一个人十分面熟,正是那天晚上跟着陈山海身边的一位,陈山海好像唤他“阿刀”。
她让大刘准备了一些点心,并几壶好酒,赏给一众羽林卫,同时给那羽林卫使了个眼色。
那阿刀也是机灵人,立即便说了几句赞颂之辞,然后表示要向少夫人谢恩。
大刘将他带到温摩面前,温摩细问起那一晚的情形。
那一晚羽林卫率先硬刚徐广和他的手下,几乎每人都挂了彩,只怕他们一时逃得过姜知泽的追拿,后面只怕还是有麻烦。
阿刀笑道:“大理寺的李大人确实找到我们了。好在离开清凉坊后,老大带我们又去找老仇人打了一架,黑咕隆咚的,那帮人也不知道我们本来带着伤,还以为是他们将我们打伤的,在大理寺清清楚楚对的口供,官家向来不管小巷里头的事儿,我们就被放了。”
所谓“老仇人”,乃是当年陈山海从前当混混时抢地盘的对手。
这场架一打,他们身上的伤便算是过了明路,挂彩有损羽林卫形象,温岚每人罚了一个月月俸,但跟他们这一笔挣到的佣金比起来,一个月月俸差不多算是九牛一毛,压根儿没人在意。
“你们老大还挺行。”粗中有细,能打能说,对敌人十分奸诈,对合作伙伴却是十分守信,温摩很是欣赏他,“他的伤怎么样了?”
阿刀闻言脸色有几分黯淡,摇头:“不好呢。求了太医医治,内服外敷地用了不少药,还是生疼。”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温摩好像也受了同样的伤,但老大疼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温摩却是行动如常,不由得眼睛一亮:“少夫人可有什么灵丹妙药?”
温摩微微一笑:“确实有。你让他过来,我去替他求些。”
“谢少夫人!”阿刀大喜过望,“少夫人能救老大,就是我们山海门的恩人!”
“山海门?”
“嗯!老大说了,混江湖要闯出名堂,得要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阿刀说着一脸骄傲,“少夫人觉得这名号怎么样?”
温摩觉得——你们要是当羽林卫能这么用心,我爹大概也不会老得这么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晚上九点左右更新,但因为作者的拖延症已是重度,所在大家一般在九点半或是十点左右来看比较靠谱一点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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