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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脸颊被什么东西轻轻蹭过,一下又一下,有些顽皮的意味,弄得他不免有些痒。
他慵懒地半睁开眼,看到身边的燕檀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捉着他披散的金色长发编辫子,不留神时,手上的发辫就偶尔会轻蹭他的脸颊,微微刺痒。
昨夜从存放粮草之处抱她回帐中时,他就发现她的身量比初来楼兰时又长了一些,在汉人少女里已经算不得矮。但此刻她躺在里侧,军帐外漏进的日光被他全然遮住,她整个人被笼在他投下的阴影中,还是被他衬得有些娇小。
小公主的脸颊略略高过他胸口一点,低垂眼睑,全神贯注地玩着他的金发,眼中带着顽皮的笑意,半点没注意到他已经睁开了眼。
安归忽然想起他几?月前在元孟面前挑衅时,曾同他说过,身量到自己胸口处的女子抱起来应当是最为舒服。
他思及此,心情更是大好,长臂一勾将人带进自己怀中,正好将下巴抵在少女的发顶,与她紧紧相贴。
嗯,果然舒服。
“你醒了?”燕檀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怀中冒出头来,“昨夜未曾来得及问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可找军医看过了?”
她醒来的时间不短,声音如鸟鸣般又脆又灵。但安归才睁开双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声音还是低哑的,偏偏又存了捉弄她的心思,于是便在她耳边用略略沙哑的声音撒娇道:“嗯,有些不舒服……”
燕檀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坏,一时心急道:“哪里受了伤?严重么?要不要我去唤军医来……”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安归按回怀中,噙了一丝笑意继续逗弄道:“军医都是大男人,有什么用?还是要阿宴好好安慰一番,我才不痛。”
她同安归相谈一向用的是楼兰话,今早他却突然凑在她耳边用中原话撒娇。安归虽也懂中原话,但不免有些不太熟练,比如?眼下就不知是否是不熟练的缘故,他把“安慰”二字咬得绵长婉转,十分暧昧,伸出手来牵着她的手,引向自己。
燕檀这下也醒悟过来这人是在与自己调笑,不由得放松下来,与他拌嘴道:“那军医
若是女人,就用军医了?”
安归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心中有些窃喜,面上却连忙正色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宴你明知道的,你不要曲解我!我才没有那些坏心思。”
他低头细看燕檀的神情,只见少女瞧着他的眼睛里笑意越来越盛,分明半点没有动气,而是从方才就在逗他,不免有些气馁。
安归垂下头,语气委屈又失落道:“我还以为你醋了。”
燕檀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究竟是谁醋了?”
她再不留心也察觉得出,安归和裴世矩待在一处时总有种莫名的气场。
裴世矩仍然温文内敛,瞧不出什么异样,但安归就像是一只警觉的狐狸,倒仍是十分尊重她这位有勇有谋的故交,商议正事时半分都不含糊,但无关正事时……便防备得紧,时时刻刻、明里暗里,幼稚得可笑地宣誓着所有权。
安归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在燕檀的惊呼声中,翻身将她双双手腕按在一处,自己的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她整个人笼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我醋了,所以今后,你不许和他……往来那么多,不然我要生气的。”
凶巴巴地说了一番很没有气势的话,说到最后连话音都软了下去,这位战场上生杀予夺毫不含糊的君王似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威胁她。
燕檀被他逗得大笑,一点都不怕,反驳道:“本来也没有很多来往,最?近的来往倒还是在你的安排之下的。你倒是说说,怎么打匈奴的时候可怜巴巴地把我托付给人家,现下战事平息了,就要离人家远远的?”
“有用的就利用,没用的就丢掉。我不是什么礼尚往来的君子。你知道了也为时已晚,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安归眯着眼睛狡猾道,“不过,我唯独不愿意欠了他的。”
“匈奴这一心腹大患被解决,赵国现今的棘手之事就只余下秘教。我比赵国人有更多的经验对付他们,我愿意将我这些年探查所知都告知裴世矩,作为他曾代我保护你的报答。”
名义上是为了报答裴世矩,但燕檀知道,安归亦是为了保护她的故国。
她的故国是楼兰的盟国,这是一层原因,但他也仍在执拗地为自己
曾欺骗她、将她陷入无助境地而赎罪,想要让她的故国变得更好,她能够更开心。
其实安归不知道,燕檀早就不怪他了。他不欠她什么。
他扣着她双手的力道松了,燕檀稍稍一挣就挣脱出来,抚了抚他的脸,又将双手绕到他颈后搂住,抬头吻上他的双唇。
“回到扜泥,我们就大婚吧。”
安归与裴世矩商议好,血战方才结束,军中损耗不小,赵国与楼兰两军皆在原地休整两日再分别启程回朝。
第一日晌午,安归就下令将从匈奴斩获的牛羊就地宰杀犒劳两军军士,获得了一片拥戴赞誉之声。军队驻扎之处皆是牛羊肉羹的鲜美气息,还有从匈奴王庭中掠来的酪浆美酒为佐。不过燕檀没有同将士们一起吃肉羹,在远离众人的偏僻角落,安归私下生起了一堆柴火,替她将羊肉切成片,在火上烤熟,撒上摩揭陀,滋味更为鲜美。
他将羊肉串在刀刃上烤,肉片上溢出浓郁的香气,还有明黄澄亮的油,滴在火中,将火堆燎得更旺。
烤肉比军队中用大锅煮肉羹更为麻烦,但安归似乎却很熟练,燕檀被他一刻不停地投喂,最?后摸着鼓起来的肚子忍不住打嗝。
“我在匈奴的那十年,就是在这座王庭度过的。”安归淡淡地开口,“最?初被送来的时候,我母妃刚刚过世,我孤僻又恐惧,只有伐罗和一只小白貂陪着我。”
“我不熟悉匈奴人的语言和习俗,又是身份卑微屈辱的质子,所以匈奴里的贵族少年以欺侮我为乐。父王临行前对我说,要隐忍,卧薪尝胆,才能成大事。我一直没有忘记。所以我努力学习匈奴人的生活方式,与他们交好,取得他们的信任,心中却一直想着,有朝一日,我要带着势不可挡之军踏平这座王庭。”
燕檀抬头看他。月光下的异族青年的容颜显得更为白皙俊美,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经历一般。
但燕檀知道,他曾在楼兰王宫中屡次规劝她隐忍不发、卧薪尝胆,是因为在匈奴王庭中经历过更为可怕的幼年和少年时期;他如?今坐在这里娴熟地替她烤肉,也是因为曾努力地学过匈奴人的生活习惯。
安归憎恨匈奴,但
也无法?否认,曾在匈奴为质的十年打造成了如?今的他。
“那只小白貂死在了那些匈奴少年手中,伐罗背叛了我,被我亲手杀死。如?今,匈奴王庭也没有了。我曾留在这里的记忆中,好与坏,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燕檀凑过去,贴着他身边坐下,在安归惊异的目光中接过他手中的小刀和羊腿,仰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匈奴王庭不好,伐罗也不好,便随他们烟消云散去吧。不过,烤肉的技艺是好的。为了不让它烟消云散,不如?现在你就传授给我?”
她清了清喉咙,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安归,几?乎要把头埋到他怀里去,才低声继续道:“以后,还可以传授给我们的孩子。”
燕檀说罢,似乎是极其不好意思,飞速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自己的脸,而后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像极了西域夜空的月牙。
她没有明说,但是安归懂得了她真正要说的话。
他不必同过去的经历剥离。再?糟糕的经历也总会留下弥足珍贵之物。况且,心机深沉无妨,自卑孤僻亦无妨。
她爱的是真实的安归,而不是旁人眼中风光又完美的楼兰国君。
漠北草原天寒,但夜空极其明净广远。
安归手把手地教授燕檀如?何切下大小薄厚合宜的肉,又如?何才算烤至熟透,教了大半夜,才把两个人都喂饱。
他熄灭火堆,带着燕檀坐在草垛上,让她靠坐在自己的肩头,同她一起赏看夜空。
“西域的星星也很亮。”安归道,“我在新的王宫中建了一座高塔,站在塔上可以观星,塔下建一座花园,里面种满你喜欢的花。你若是想做香露,就命人去花园里采花瓣。花园里再?建一座小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进去,别人都不许。”
他凑过去同燕檀低声道:“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许。”
燕檀被他幼稚的话给逗得笑了几?声,而后便趴在他肩头不作声了。安归狐疑地转过头去,细看小公主的神情,只见她漂亮的双眸如明镜般澄亮,其中映出一弯淡黄色的月牙。
她在看着月亮发呆。
他转过头去,忽然想到,在中原,月亮似乎是同故乡有些关系的。
“阿宴。”安归轻轻开口,“你想家了吗?”
燕檀忽然一僵,不自觉地抓紧了放在他肩头的手,开口道:“我……”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安归窥破了她的心事,不由得得意道,“我们不直接回楼兰去,去赵国,去中原看一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就到最后一卷了,突然有点舍不得(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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