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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是一座由岛屿组成的海岸城市。老城区的教堂和尖塔之间大多是石板铺成的街巷,行人走在上面有清脆的脚步声回响。海鸥贴着宫殿飞过,落在市政厅的房顶,歪了歪脖子看向行人。
谈宴和安归并肩走在一处。
联合考察队结束挖掘后,安归虽然回到了瑞典,但一直都没有?和她断掉联系。
谈宴作为翻译经常要出差,电报和电话联系都不是很方便,但每次她回到家里时,都能在家门口的信箱里翻到远渡重洋而来的明信片。
她和安归有?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必要交流的东西,谈宴收到的那些明信片大多数是他写在各地探险和游历时有趣的见闻,她也会回寄一些书信,不过也?只是分享心迹而已,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一件事坚持了一年,最后成了一桩习惯。
这件事其实有?些稀奇,毕竟他们只有过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十几天的相处而已,竟然彼此间都能将这项不必要的活动坚持一年,甚至更久也?可以。
以至于分别一年后在异国他乡重逢,好像也没有感到很生疏。
“还记得我们两个在石塔里偶然发现的那块双层方木板吗?”安归道,“欧洲的语言学家为了破译那块木板上的文字开?了好几十次会,最后得出结论,那块木板是一位楼兰的国王写给他心爱的女子的情书,大意是他永远属于她,哪怕一千年也不会改变。”
谈宴觉得心中有些微妙的变化,紧接着听安归继续说道:“而比较有?趣的是,那位国王的署名,经过与献的对比,确认为‘安归’。”
谈宴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这桩趣闻吸引了去。她想起不久前听说的同在新疆出土的一件织锦护臂。那件护臂上写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的字样,而同样巧合的是,这件文物是被当时考察队队长齐东方教授挖掘出来的。
于是她笑意盈盈道:“我越来越觉得,考古这一行是冥冥之中有些天意的。不过我倒是一直想问,为什么你的名是‘安归’?”
“催弦拂柱与君饮,
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安归用他还不太熟练的汉语认真解释道,“我很喜欢李白。而且有?中国学专家告诉我,在里这两个字表意其实是‘归安’,也?就是‘归向何处’,大约很适合我这样四处游历探险的人吧。不过,那木板上楼兰国王的名字是音译,和我不太一样。”
谈宴听罢,就知道他是真的对化很用心地考究过,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这么说来,有?些文物就是和既定的人特别有缘分呀。”
提及文物,两个人沉默了半晌,还是安归开?口问道:“你这次来斯德哥尔摩,是为了那些文物?”
当年中瑞联合科学考察团成立之前曾经历过长达数个月的谈判,双方最后达成共识,此次考察所得文物均归中方所有?,但允许瑞典方先带回瑞典进行研究。
而如今谈宴正是跟随中国方代表来到瑞典,接回那些曾被带到瑞典的文物。
谈宴点了点头:“我是谈判代表的随行翻译。”
她犹豫着要如何继续说下去,竟有?些意外地看到安归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她说:“阿宴,我保证这批在瑞典的物会按照约定?回到中国。”
谈宴挑了挑眉毛。她知道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但没想到是安归最先挑明。他们两个虽然可以算作朋友,但在这个问题面前,到底归属于两个不同的国家。
而在积贫积弱的年代流失了大量文物后,这是物的归属权。
在谈宴眼物如同国家领土一般寸步不可退让,这一次谈判的是异常严肃且重大的问题。第一次得知这一次委派时,她甚至有些焦虑,怕自己太年轻,资历太浅,没有前人的经历做参考,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出什么岔子。
但眼前瑞典青年信誓旦旦的模样,竟让她的心有?几分安定?下来。
谈宴忽然回想起来,在联合考察团中,研究所的小姑娘们私下议论过,没有人知道安归在瑞典的身份。
今日他敢于在她面前做出这番保证,是不是……
安归不动声色地向她凑近了一些,那双熟悉的碧色眼眸注视着她:“谈判
结束之后,你回中国之前,我可不可以再约你出来见一面?”
谈宴点头:“好啊。”
这一面约在斯德哥尔摩老城东面的一座小岛上。这一整座岛事实上是一座环境优美静谧的私家庄园,与斯德哥尔摩王宫隔水相望。
安归一早就等在岛上渡船停靠的地方。岸边的风略过他的金发和他挺拔的身姿,显得青年愈发英气逼人。
“瑞典贝地耶伯爵的庄园。”谈宴在他身边,跟随着他的引领下向面前那座中世纪风格的城堡走去,“原来你是伯爵的小公子。”
安归坦然承认:“阿宴都知道了啊。”“是你约我在这里,我才提前打听了一下,然后猜到的。”谈宴道,“虽然不太知道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但这次谈判还是要谢谢你和你父亲。瑞典是第一个归还物的国家。”
安归摇了摇头:“我和我父亲并没有?做什?么。是中国自己越来越强大,才在这样的谈判里有?了越来越强的话语权。况且,这本就是你们的东西。”
说着,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碧色眼眸微微弯起:“我相信,以后会有?更多流落在外的文物被归还给中国的。”
庄园里移栽了许多来自其他国家的植物,将整座城堡掩映在葱茏茂盛的绿意之中。碧绿的藤蔓爬上古旧的石头外墙,入口处隐约还能够闻到清淡的玫瑰香气。
大概是安归遣散了城堡中的侍者,偌大的花园中一片静谧。他邀请她在花园的亭中坐下,动手替她沏茶。
时值五月,花园中种?着大片大片盛开?的玫瑰花,像一场猩红的大火,铺天盖地地将两人卷入其中,烧得人眼花缭乱,**蚀骨。
身着传统宫廷礼服的金发青年亲自将新鲜烤制的点心端到她面前。谈宴的目光被他颈前花边缎带扣住的领饰吸引去了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半晌。
“后来,我在新疆的那处古城遗址里还发现了这个。”
安归向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片早已枯萎、甚至可以称得上的标本的深红色玫瑰花瓣。
“大约也?是那个古城遗留下来的东西吧?”他笑了笑,“不过没有人把它们当做文物。他们的目光都在那些竹简
上,于是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写下情书的楼兰君王,也?为他的爱人种?了一片玫瑰花园。”
“你之前同我说,文物和人是有缘分的。”安归轻轻道,“阿宴,我也?觉得似乎是这样。但那块双层方木板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的,若是说起缘分,它同你也?是有缘分的。”
“你一定?察觉到了吧。”他抬起眼,碧色的眼眸注视着她,“我爱你,在考察团里时就已经如此。那时我们一起发现了一封情书,可能是命运的旨意。现在,我也?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谈宴与他对视了半晌,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裙角,而后又松开。这半晌里,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安归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她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道:“在考察团,我们才认识十几天而已……”
“大约是一见钟情吧。”安归笑了起来,“你或许不信,从见到你第一面起,我就觉得自己从前一定?见过你——可是在那之前我从未去过中国,你也?从未到过欧洲。我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待在你的身边,只到你,就会变得开?心。”
“我信的。”谈宴忽然道,片刻后,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信的。”
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相信这个与她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异国青年,相信那不是他为了哄骗她而编造的花言巧语?
大约是因为,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
谈宴并不愚钝,也?从不会逃避自己的感情。即便相处的时日不多,面对安归的示好,她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欣喜和甜蜜;在与他共同未知的沙暴时,自己只因为那一句情急之下从他口中喊出的“阿宴”而奇迹般地感到心安。
甚至默默同他书信往来一年多,远隔重洋,她都没有?想过放弃。
她知道自己爱他。
书信慢,车马也?慢,不过若一生只用来爱一个人,也?足够了。
但眼下,她的国家还需要她,她还不能任性地选择就此留在瑞典,留在他的这座城堡里,或是同他一起放下一切游历各国。
谈宴站起身来,将手放在青年握有玫瑰花瓣的那只手上,牵住他,垂下眼睫,轻轻说道:“再等等我,等等我,安归。等我们下次重逢,我们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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