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婆,你们的那位堡主姓什么?”鱼鳞舞问。
然后她就紧张地盯着六婆那干瘪的嘴巴,生怕一个疏忽漏听了一个字去。
她紧张地绞扭着自己的衣袖,自己却浑然不觉,但是紧跟在一旁的安德芳却注意到了。
“奇怪,这位慧夫人神情为什么如此紧张?”安德芳在心里琢磨。
他把鱼鳞舞进来这里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筛选了一遍,发现这位夫人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镇定模样,并没有过什么慌张。
钦佩之余,安德芳更加寻思了:好像慧夫人的情绪波动是在看见了那个石磨盘后。
一个石磨盘,为什么会引起慧夫人的紧张?
安德芳想,应该是建造石磨盘的那个人让鱼鳞舞有紧张感。
慧夫人为什么会紧张?因为她认识那个人?还是,她跟那个人有什么关联?
安德芳不能直视着鱼鳞舞,那样不礼貌也不尊重,他假装看着路边的房屋,悄悄地把眼角余光都放在了鱼鳞舞身上。
六婆见鱼鳞舞对他们的第一任堡主好奇,也没往心里去,很痛快地笑着说:“我们那位神仙堡主啊,他说他姓萧!”
萧?姓萧!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原因不明、相貌俊美无双、气度不凡像神仙下凡、随军罗盘、有一身的本领……鱼鳞舞简直激动的心都要蹦出来!
那个男人,那个月勾沙堡的第一任堡主,那个俊美无双的姓萧的那个男人——他的真实身份在鱼鳞舞心中简直要呼之欲出!
深深地吸了口气,鱼鳞舞强压下心跳,暗暗告诫自己不能随便错认。
“光凭这些还不够,我还不能就这样断定是那个人。嗯,最好能看见他的真正相貌,等见了拓跋珪再问他才对。”鱼鳞舞心里暗自思量着。
想到这,她笑着对六婆试探:“这位堡主真的是位大能人,听您这么说着,我都钦羡的不得了呢!六婆,可有他的遗像?咱们既然被老天送到这里来,自然是有缘分的,面对如此大贤若是不拜,那不是太不尊敬了吗?”
六婆不疑有他,呵呵地笑道:“有的有的。当初还是堡主自己亲笔画下来的呢,见过的人都说活脱脱就是堡主自己,真是太像了!咱们这位堡主啊,真的就是神仙下凡,是这个!”她翘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鱼鳞舞听了欢喜:“既是如此,等会可否请六婆帮忙陈情一二,就说我等心中十分敬慕萧堡主,要给他敬一炷香,瞻仰瞻仰神仙姿容。”
六婆略微迟疑了下,鱼鳞舞忙保证:“放心,我们就是瞻仰一番,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萧堡主之事。”看了看身旁众人,略一思索,又道:“若是觉得我们这些人嫌多了,也可以选派一个人进去,其他人留在外面也行。”
六婆点了点头:“长老们对先堡主的遗像的确看护很紧,寻常人等不能接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且去试上一试。若成,是你的造化缘分,也不必谢我。若是不成,也不要埋怨老婆子不使力。”
“哪能呢!您老肯帮忙递句话就已经是帮忙了。”鱼鳞舞急忙点头。
说着已经到了沙堡的中心处,长老们聚集处理事务的慎思堂前。
众人仰头瞧去,只见一座三联排的屋子,虽然不华丽辉煌,可是在四周民居的映衬下,一样显得庄严高大。
这三间屋子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没有一砖一瓦,也没有粘土砌墙,而是全部采用的木头——这就是一座三间的木头房子。
大门两旁刻着楹联,上书:心藏天下事,事事随缘从容。静观人生路,路路自有穷通。
顶头门楣上挂一匾额,上书慎思堂三个笔走龙蛇的刚劲大字——跟京城侯府里的一模一样!
这次不光是鱼鳞舞,就连墨微纫针都惊讶起来了。
“夫人这?”纫针指着那字和屋子目瞪口呆。墨微也是一脸的震惊加迷惑。
鱼鳞舞微微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已经又多加了七分把握,还缺画像的那三分,如果证实了,那么一直以来拓跋家和庆云皇帝等人的猜测都会解开。
鱼鳞舞对墨微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墨微深吸了口气,朝她点点头——不管怎样,她都要先见过沙堡的各位长老们,告诉众人她和阿爹出去这几年的情况——她不能让阿爹死了还被人误会。
六婆先上去招呼:“黎娃子,我家立勋在不在?”
立勋就是六婆的孙子,铃铛儿的大哥,如今在慎思堂里做事。
看门的黎娃子见是六婆,立刻嘻啦着嘴巴笑开了:“原来是六婆啊!您又来看立勋哥啦?立勋哥刚回来,我帮你叫他!”说着噔噔地跑开了。
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喘地对六婆笑说立勋哥就来了。
刚说完,就见一个身材修长,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六婆一看见对方,一张溢满了岁月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颜。
“阿嬷。”立勋亲昵地喊着,抢上两步来搀扶六婆。
六婆笑的合不拢嘴,连连拍着自己孙子的手背,对鱼鳞舞等人介绍:“喏,这就是我大孙子立勋。”
立勋早就看见了跟他阿嬷站在一起的另外几个男女,也敏锐地发觉到这些人不是月勾沙堡的原住民。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询问,而是顺着六婆的介绍,很平静地抬眼看了过来。
鱼鳞舞等人报以微笑。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言语或许不通或许会引发误会,但饱含着善意的微笑绝对不会让人误会。
“立勋哥。”墨微轻声唤道。
立勋一愣:“你是何人?”
他有些糊涂:眼前这个女子依稀仿佛似曾在哪里见过,那清秀的眉眼,那如水沉静的性格,都好像曾经远走的某位故人。
只是,那个故人还在孩提时就被沙堡长老们派了出去,至今未归。他自然认为那个故人想必是觉得外界繁华,再也不愿回来这荒凉逼仄的地底古堡了。
他没想过故人会死。
因为他不愿意这么想,他宁愿对方是贪恋外界繁华,是嫌弃这里,也不愿设想是遭遇不幸。
“只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不回来也没什么。”他这样想。
但是眼前这个喊他立勋哥的女子——“你是?”
墨微浅浅地笑:“立勋哥,我是傲蝶啊,你隔壁寒家的傲蝶啊!”
立勋眼睛瞪得滚圆:“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是不是他听错了?她说她是傲蝶,那个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他立勋哥哥的小姑娘寒傲蝶?
墨微看着他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说,我是,寒傲蝶!”
立勋把视线转向他阿嬷。六婆笑着拍了一下孙子的胳膊:“傻小子,她就是你寒叔家的傲蝶,那个跟着你寒叔一去数年的小蝴蝶!”
“傲,傲蝶?”立勋犹自不敢相信,迟疑地看向墨微问。
“是,立勋哥。我回来了。”
立勋愣愣地对墨微看了又看,还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在发现不是自己做梦后,他哇地一声大叫,再无刚才的沉稳风度,像个乍然得了糖果的傻小子一般调转头往屋里跑去,还边跑边喊:“傲蝶回来了!长老,傲蝶她回来了!”
“这毛小子!”六婆傻眼了下,随即呵呵地笑了起来。
墨微的回来惊动了月勾沙堡的所有人,长老们一个不落地齐聚慎思堂——他们要先审问寒傲蝶,问问她为什么一去不回,问问她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当年的任务有没有完成?
墨微很顺从地跪在慎思堂的地上,微垂着头安静地等候长老们的盘问。
“咱们在府里都没有跪过,没想到在这里墨微还要跪下。”纫针心疼墨微,咕嘟着嘴巴轻声嘀咕。
鱼鳞舞止住她的不满,轻声告诫她不要让人看出任何情绪:“我们是客,客随主便,不能随便干涉主人的事。墨微既是他们的人,回到这里自然该遵守他们这里的规矩。不可多言,以防祸从口出。”
好在月勾沙堡的长老们并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在听了墨微详细叙述出去的一切事情后,他们让墨微起来,并对墨微父亲的身亡很是唏嘘了一番。
水长老道:“看来是我们不懂外面的世界,只以为专心去寻找必定会找到。更不知道外界有多大,又有多么艰难。你能回来,正说明你们父女没有背离沙堡的心思。”他看着墨微,温和地道:“丫头,辛苦你了。”
“傲蝶有负长老们的托付,没有找到先堡主的夫人孩子,傲蝶和父亲都深感有愧。傲蝶愿领责罚。”墨微磕了个头说。
水长老叹口气:“还说什么罚不罚的,原本就是我们坐井观天,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害的你父亲客死异乡,尸骨不得回转家乡落土。要说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老寒叔对不起你啊。”
月勾沙堡共有五位长老,分别是金木水火土,按照五行来安排的,六婆说这也是当年那位萧堡主的主意。
此时一旁的木长老接过话问:“那么这些年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吗?当年堡主夫人怀着孩子离开沙堡,是直奔着大魏朝去的,你们父女就没有在大魏朝好好寻访寻访?或许堡主夫人她在哪家平民农户也未可知。”
墨微回答说,当年她跟着父亲跟随戏班子四处流浪,每到一处就四下打听,但就是一直没听说有过一个怀着身子,出行以纱巾裹面的异族女子。
火长老性子有些急躁,听了墨微这话,忍不住道:“不是我说那不吉祥的话,这里那么荒凉,还有野兽毒虫出没,她一个妇人还怀着身子,能走出多远去?后来那样找也没找着,只怕是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说完,一抬眼看见对面的水长老,想起那恐怕不在世上的堡主夫人正是对方的亲妹子,自己这么说未免太那个,急忙又对水长老道歉。
水长老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不怪他直言。
“其实我也有想到这个,只是没有证实之前,总是不愿相信。”水长老苦笑。
鱼鳞舞在门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对话,越听,心里就越是有一种激动要破开她的心口直冲出来。
于是她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吃惊,让沙堡的长老们愤怒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