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知道萧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然而朱宝林小产竟然萧屹也没有看一眼，甚至连安抚的旨意都没有下来，恐怕是前朝情势危急已经到了萧屹无法抽身的地步。
到了五月里顾蓁听说顾书棠已经被任命为从三品云麾将军随兵出战，主帅为沐国公薛策，岐山王随兵监军。钦天监算好了良辰吉日五月初三宜用兵，萧屹亲在城头祭天饮酒送走了五万北疆军，掉头薛羽就被册封为文贵嫔入主鸾仪宫。
薛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似乎被册封的只是一个跟她毫无关联的人，而非是她自己。
萧屹腾出手来终于往后宫来，先去的就是凤章宫。
姜后早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便叫人拿了东西锁了人预备着。这一瞬间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发现自己已经对于这个男人没有丝毫期待，或者是已经死了心不再相信他还会有把她放在心里的那一天。那个大红嫁衣走入东宫的姜充敏何时这般面目全非的？
萧屹见了姜后也有些吃惊。
她容颜没有丝毫变化，但是萧屹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觉得姜后已经老了，灵魂苍老疲惫在生命之间步履蹒跚，连看着命运也只是用原来的跋扈去维持尊严。
他心软了三分，然而也只是心软而已，语气温柔三分便已经足够：“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朱宝林的事情如何了？”
姜后宣了张太医进来道：“朱宝林如今身子已经好些了，只是小月里还是要好好养着。就是人有些郁郁寡欢的，底下的宫人也不懂事，闹的掖庭宫里不安生了几日，臣妾叫人斥责过才好了一些。张太医原本管着朱宝林的胎，所以臣妾就叫张太医验看了朱宝林的用品吃食。”
萧屹见她寥寥几句说的分明，颔首道：“皇后处置的很得当。”
张太医见状上前两步低头道：“回陛下，微臣在朱宝林小产当日发觉朱宝林寒凉侵体冲撞了胎气才导致流产，经过查证朱宝林用的安胎药和点心吃食，微臣在其中发现了甲鱼汤。甲鱼虽有营养，但是大寒之物，素来都是孕妇忌食，朱宝林所误食的甲鱼汤之中用的并非是寻常的鳖肉，而是用鳖甲熬制而成。鳖甲药效更强而味道更淡，故而难以察觉。”
萧屹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还算能够维持着镇定，只是眼中如刀刮在张太医身上像是正在择人而噬的猛兽在挑选给他孩子的祭品似的叫张太医毛发悚立。
他定定的看着一把年纪的张太医，心里正在琢磨着张太医是否无辜，嘴上问姜后道：“可查出来了来处？”
姜后吩咐燕衣又叫了两个宫人进来道：“已经查明了，安胎药和点心都是尚食局的人送过来的，中间没有过旁人的手，直接交给了朱宝林身边的宫女瑞玉。臣妾已经查明这两样东西是尚食局司膳处和司药处分别送来的，结果都放上了甲鱼汤，宫正局拷打之后才发现是这二人受了掖庭宫才人李氏的指使残害皇嗣，此二人已经在此，才人李氏臣妾也已经叫人拘了起来。臣妾想着一个才人哪里来的这样通天本事竟然能够把手伸到尚食局去，又能弄到甲鱼这种不是她份例里面的东西。审问之下才得知竟然是——”
姜后咬牙似乎也对自己说出的话不敢相信的样子：“慧妃实在是心狠手辣，如何对小小孩子下得去手！”
萧屹整颗心就像是蓦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就算是这一刀他计算刚好也希望这一刀并未如希望之中落下。耳畔还是姜后絮絮叨叨道：“慧妃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就下得去手，可怜二皇子竟然有这么一位母妃！”
“好了！”萧屹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蹙眉道：“你说的朕都知道了，只是两片嘴唇一句话未必是真相，可有什么证物？”
姜后本欲说话，却听殿外一阵喧哗，微微皱眉道：“燕衣，你去瞧瞧！”
“陛下！陛下！”用不着燕衣去叫，声声泣血便从宫外传了进来。守在外面的雀纹无法，进来道：“回陛下，娘娘，外头是慧妃娘娘在外头喊冤呢。”
她这话说的就像是慧妃不知道怎么知道姜后调查出来的结果，还不等萧屹下旨便着急忙慌跑来凤章宫喊冤似的。果然萧屹一听到她说，面露不耐起身便往外走，刚走到昭阳殿阶下，只听外面慧妃高声道：“臣妾请见陛下，请陛下允准！”
好像她根本没把皇后和凤章宫放在眼里似的，只顾着求萧屹说话。
萧屹站在阶下遥遥望着跪在凤章宫宫门口的慧妃，终于道：“让她进来。”
慧妃握着冰凉的自己的手指，似乎生死只在萧屹一念之间，方才知晓她运筹帷幄不过是因为萧屹愿意，若是萧屹不愿意也会将她瞬间打入十八层地狱。唯一一个意外正好端端的住在凤章宫里，依靠着的是姜家大树阴凉。
她缓缓站起来挺直脊背，双手之中握着一卷陈情书高举过头顶一步一步走进凤章宫门。身上所穿绯色广袖沿着小臂滑下来露出一截玉一般的胳膊，而腕上戴着的一双红玉镯像是流动着的花朵揉碎了淬入其中。
她跪在萧屹面前，字字分明道：“臣妾无意得知朱宝林小产真凶，奈何人微言轻。此有陈情书一份，请陛下御览！”
她什么都没有说，似乎也不知道姜后曾经说了什么。她是无意中知晓真相的斗士，为了人世间清明用尽全力，求帝王的英明睿智给她公平。她的陈情书已经替她说明了一切。
慧妃一动未动，身姿如挺拔松柏，眉目凛然大义与《贤后传》中那些冒死进谏的妃子一般无二，比站在萧屹身边的姜后更叫人心折口服。
孙保来亲自接过来陈情书，转手交给萧屹之后垂首退在一边。
慧妃缓缓叩首，镯子磕在院内砖石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整眉端肃道：“请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