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祥殿外，萧屹刚要出去便看见远远宫墙转过来一道红色的倩影，因颜色像极落英缤纷的海棠，是天地间一抹最明亮妩媚的色彩自遥远处随风卷到自己面前。
渐渐近了他才看清是戴梳心满面泪痕奔到自己面前，未语已然凝噎，将一张古今绝艳的眉眼完完整整给呈现在萧屹的面前，唯独眼角垂泪因眉间那只盛放海棠更加惊心动魄。她扑倒在萧屹面前一身狼狈，像是委屈的孩子寻找一点依靠似的，怯生生抬起头不再是从前那般爽利却更叫面前的帝王升起怜惜之情。
三秋的月在她眼角，仲春的花落在她唇间，夏夜的雨点在眼底或许是最缠绵多情的风随着这个女人的衣角而生出了氤氲香气。她像是从未美过，所以这一刻的美丽才如此惊艳绝伦刻骨铭心，令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戴梳心不知自己带来了什么样子的震撼，只是微微蹙起眉尖叫那只海棠随之有了一层萎顿褶皱的痕迹，偏生添了一层令人怜惜的在她身上从来没有被人看见过的柔弱。她启唇未语便已然哽咽道：“陛下！”
她这一句呼唤，闻者尽都心碎。
她的声音打破了容貌带来的沉默咒语，令萧屹回过神来问道：“贵嫔为何来此，所为何事？”
戴梳心眨了眨眼睛落一滴眼泪，便是一颗星辰落了一滴雨：“陛下，今日凤章宫昭阳殿内，柳妃当着六宫后妃的面质问臣妾的家教，斥责臣妾数典忘祖！臣妾自幼所知，典为国典，祖为先祖，在家时族法家规，入宫后亦有宫规圣裁，却不知柳妃凭的什么越过了这些来质问臣妾！”
她话音方落，身后便是随之而来的顾蓁和匆匆赶来的姜后柳妃。
顾蓁未曾说话，只是对着萧屹屈膝行礼，脸色也是铁青一片不见平日的随和。
戴梳心浑若不知，蓦然悲愤交加道：“臣妾出身洛水戴氏一族，祖上曾追随圣祖开疆扩土，不敢说汗马功劳，但也是圣祖亲封的一等公，祖母乃是皇族出身的翁主。传至五代纵不复昔日祖上荣光，亦有侯爵，父兄皆在朝中为陛下尽忠，不算丢了祖上颜面。今日柳妃欺人太甚，只恨臣妾身为宫妃竟然不能护得祖上威名，纵使一死也无言面见先祖了！”
她声声如杜鹃泣血，说完这一句话尾音凄烈，在羣祥殿前俯身长拜不起。
姜后尚且仪容肃整，只是神色不好看着戴梳心的目光深沉如海。而在她身后的柳妃失去了往日的娇气，脸色煞白，发髻也偏向了一遍，看见萧屹看向自己的时候腿一软就跪在了萧屹面前不迭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妾只是无心之失！”
萧屹不曾理会她，转而亲自上前扶起戴梳心道：“昔日戴公为朝中鞠躬尽瘁，朕定然会维护他的名声和后辈。昭容先起来吧。”
随口一句，便已经将戴梳心晋封为从二品昭容。
然而戴梳心并未因此有任何的喜悦，仿佛这比起柳妃对她先祖的侮辱不过是一颗微末的尘埃。她原本便尽态极妍，此刻悲声落泪后竟然神情骄傲凌厉艳光四射，比起方才那般柔弱又是另外一种模样，大有一朝九嫔的端庄从容。
萧屹本就赏识她纯孝，见她如此心更软了几分，温柔了声音道：“去擦擦眼睛，别叫风吹了。”
戴梳心见萧屹如此，不经意之间与那站在萧屹身边的顾蓁目光相遇露出一点多年默契。她低声谢了恩，更像是流转在唇齿之间的情话，一步一步走到了萧屹身后。
萧屹转而看向姜后身后的柳妃，冷笑一声道：“柳妃端的好家教！”
柳妃出身太原牧，原本与戴梳心家中无甚差别，只不过不如戴梳心家中有从龙之功，又只是官职没有爵位。萧屹如此说来就是正的斥责了。
柳妃连忙道：“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柳妃此话一出，顾蓁已知晓今日定论，目光滑向姜后是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对手的得意。姜后微微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道：“陛下，原本是卓贵嫔出言不逊，柳妃为了维护臣妾才出言不慎。柳妃是岐山王侧妃，如今岐山王在外驻守……”
顾蓁第一次这般毫无顾忌的出言不逊道：“皇后娘娘，国家之重，岂能被女子妄言所动摇！岐山王乃是陛下手足，又岂会因一女子生出怨愤！”
姜后咬了咬嘴唇，索性不再去看那还在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期冀目光，对着顾蓁咬牙切齿道：“明贵妃。”
她此时回望，才发现生命前半程与宣妃争夺宠爱，后半程与顾蓁争夺权势，只可惜什么都没有争来。顾蓁不声不响的夺得了足以拥有底气的地位和权力，这个时候才露出这样张扬的爪牙。
萧屹并未注意到两个女人之间的针锋相对，或者是他注意到了，但是多年以来对顾蓁的信任已经让他不由自主把这种情形当作顾蓁在为了戴梳心而发火泄愤的小脾气。
“失言？朕不知你一个女子无功在身，哪里有资格斥责当今皇妃！”萧屹垂眼看着柳妃继续道：“你问及她的家教，可是以为豫阳侯教女无方还是朕御内无状？数典忘祖，你身为南陈子民，对开国功勋没有丝毫敬畏之心难道不是最大的数典忘祖吗！”
柳妃呆愣在原地已然忘却自己应当说些什么，连哭求都已经忘记了。
萧屹道：“侧妃柳氏，言语有失，着禁足于王府之内终身不得出。”
她没有失去地位，没有失去宠爱，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可以在京中贵妇中交际的自由和脸面。从此众人只知有卫王妃，谁还愿意去探望一位被陛下斥责失德而终身禁足的侧妃，那又与沦为侍妾有什么差别？
姜后不去看只能在地上流眼泪的柳妃，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在这宫中茫然无助，竟然连瑶光都不能说上两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