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院子就是一间正房,周围有两个耳房。院子不大,边上开了几垄地,大概是种了些青菜。在院子的一边有一个竹子编的笼子,里面养了几只母鸡。
左懋第看到孙之獬的家如此清贫,不免赞赏道:“龙拂兄,你我虽然同乡,但是相交不深,现在才发现龙拂兄好雅兴!”
孙之獬叹了口气笑道:“那里那里,只是闲暇的时候自娱自乐罢了!”
孙之獬虽然这么说,但是心中暗骂:你左懋第是胶东望族,当然不知道柴米贵的道理,老夫跟你能一样吗?
孙之獬出身小门小户,以前就是普通的农户,经过孙之獬个人的努力,这才考上进士改变身份。左懋第家里就不同了,左家在胶东是名门大户,家里进士都出了好几个,左懋第的祖父左奎更是当过布政使,家庭环境那里是土鳖孙之獬能比的。
二人出身的不同也代表着仕途的不同,孙之獬当了官后马上投靠当时的当权派阉党,明朝亡后又改弦更张投了满清,这都是没钱闹的。
而左懋第就不是这样,年轻时左懋第就能游山玩水结交好友,并且与堂兄弟左懋泰、左懋芬、左懋桂、左良辅等人组建了复社分支,著名的文社山左大社,这些都需要强大的财源在背后支撑。
二人进了屋后分宾主坐下,这时一个老妇人出来给二人奉上茶水。
孙之獬苦笑道:“仲及贤弟,愚兄家穷,没有仆人,只能有老妻出来奉茶!”
左懋第一听这是孙之獬的老婆,赶紧站起来口称嫂夫人,等孙氏进去后才重新坐下。
看到孙之獬清贫如此,左懋第感慨道:“没想到龙拂兄家中如此清贫,真是我辈楷模,龙拂兄家中有什么困难可与小弟直言!”
左懋第以前和孙之獬没什么深交,毕竟二人出身不同,分属两个不同阵营,同时左懋第常年在地方当官,所以就以为朝中阉党各个都是贪污犯。现在看到孙之獬生活如此,内心中真是触动很大。
左懋第真情流露,但是孙之獬并不领情,还以为左懋第这么说是消遣自己。不过孙之獬毕竟涵养很深,听左懋第说完淡然一笑,然后问道:“仲及贤弟今天来找愚兄有什么事?”
孙之獬想的很简单,你左懋第和老夫没什么交情,这次来估计也没什么正经事,赶紧说完正事离开,不要耽误老夫种地。
看到孙之獬家境清贫,左懋第原本让他当替死鬼的心思稍微有些动摇,但是左懋第想了想马铖的命令,还有江南亿万大明子民,左懋第咬了咬牙只好说道:“龙拂兄,小弟这次专门为兄长而来!”
左懋第说完喝了口茶,好生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接着说道:“龙拂兄,你和小弟是山东乡党,虽然在前明你我二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现在不都是为大清服务吗!小弟看到龙拂兄如此大才却不得重用,所以这次专门给龙拂兄
指一条升官捷径!”
孙之獬听左懋第这么说心中冷笑:你左懋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到北都时搞出一副为大明死节的样子,但是现在呢?不还是对多尔衮摇尾乞怜吗?现在你来给老夫指一条升官捷径,老夫可信不着你!
孙之獬以前就是阉党,在士林中风评并不好,再加上满清入关后这个老家伙竟然在家中剃头恭迎清军入城,这种不要脸的文人就连以前的阉党好友都避之不及。所以这次孙之獬当官后,朝中再无一人与他交好,连阉党出身的冯铨也离孙之獬远远的。
所以孙之獬现在过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名声臭了在礼部也无人搭理,每月只能领十几两俸禄,其他外快子皆无!
所以孙之獬听左懋第这么说第一时间以为这家伙是来消遣自己,马上怒道:“左仲及,你我二人虽无交情,但是也无恶感,今天你来这么说干什么?是不是想看孙某的笑话?”
看到孙之獬急眼,左懋第赶紧解释道:“哥哥息怒,小弟绝不是这个意思!小弟刚到北都人生地不熟,自然要找一些官场助力,哥哥你是小弟乡党,所以小弟才找到哥哥,只有哥哥升官,才能对小弟有帮助不是?”
孙之獬听左懋第这么说才稍息怒火,这个左懋第倒是个性情中人,刚才讲的虽然不好听,但都是实话。不过孙之獬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那里能被左懋第几句话忽悠住?
“仲及贤弟,既然你有升官法门,为何自己不用呢?”
左懋第呵呵笑道:“呵呵,这件事只有老兄去办才管用,小弟吗,还差些火候!”
孙之獬听左懋第这么说兴趣上来,孙之獬虽然现在官职与左懋第相同,但是待遇可完全不同。左懋第是多尔衮身边的红人,多尔衮也需要左懋第的身份收揽胶东士人之心。可是孙之獬呢?连他阉党好友都避之不及,自然身份地位没法和左懋第比。
“仲及贤弟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主意,非要愚兄去办!”孙之獬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听听左懋第怎么说的。
听孙之獬这么问左懋第笑道:“小弟刚从摄政王那里回来,现在我大清军队正在围攻南都,估计月余就能拿下,所以摄政王有意在天下重开剃头令!小弟希望由哥哥牵头,先上这个疏!”
孙之獬听左懋第说完大怒,你这是什么好主意?你这是让老夫往火坑里跳!
这时孙之獬也不管什么官场礼仪,站起来骂道:“左懋第,老夫刚开始以为你真的好心,想要帮老夫一把,没想到你这家伙心思歹毒的很!这不是置老夫于不忠不孝得地步吗?”
左懋第听孙之獬这么说心中暗骂:你都臭到家了还讲什么不忠不孝?
左懋第冷笑说道:“哼哼,龙拂兄你不要不识好人心,你以为你还是在天启年间吗?你以为朝廷还是你们阉党横行吗?你以为当今天子是昏庸
无能的天启皇帝吗?实话跟你说,你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你名誉扫地了,你看现在当年阉党的同僚有一个来找你的吗?冯铨来了吗?李若琳来了吗?金文骏来了吗?”
左懋第说的这几个官员都是当年因为党附魏忠贤获罪,满清入关后又被启用的官员,这些人在以前与孙之獬关系还不错,但是因为孙之獬做的事太过丢人,所以这几个人也就断了与孙之獬的关系。
左懋第的话如同重锤一样锤在孙之獬的心头,现在的遭遇让孙之獬对当年的妄为十分后悔,自己不就是剃了头欢迎满清吗?怎么就得罪了所有读书人?
看到孙之獬神情落寂,左懋第知道这家伙往心里去了。左懋第低声在孙之獬边上说道:“龙拂兄,既然事情如此,你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上疏,只要在摄政王心中留了印象,到时升官发财还不是摄政王一句话的事?”
左懋第说的很对,反正你孙之獬已经臭不可闻,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借着这件事进入多尔衮的法眼也算不错。
左懋第说完看孙之獬低头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他心中去了,所以多余的话不用再说,左懋第起身告辞,出门而去。
左懋第走了留孙之獬一人在屋中发呆,刚才左懋第说的虽然不好听,但也不失为一条摆脱现在尴尬地位的捷径。孙之獬和左懋第不同,左懋第家中有钱有势,不爱当官了可以云游四方。可是孙之獬不同,他功利心极重,要不当年也不可能刚入官场就投靠了阉党。
孙之獬今年刚五十出头,正是一个官员的事业黄金期,想到自己灰溜溜的回到山东,孙之獬就满心的不愿意。想到这孙之獬咬牙决定,就按照左懋第说的,自己当一回出头鸟。
决定就开始行动,孙之獬拿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上疏。
满清占领北京后基本上保留了明朝旧制,规定每五日一朝会,明天就是六月十五,孙之獬虽然没什么权利,但是毕竟是礼部侍郎,按照规矩他也有上朝的资格,所以孙之獬准备在明天将这封上疏当众提出来。
第二天六月十五,孙之獬很早就起来,穿上满清的官服,将头顶的金钱鼠尾辫整理一下,然后出门而去。
今天的天气不错,也没有雨,所以今天的朝会在乾清门举行。所有满汉大臣都已经早早等在午门前,等候城门开放。
满清刚入主中原时,对服装要求没有什么严格要求,朝中一些汉族大臣还穿着明朝的官服,而满清的大臣则穿着满清官服,汉官和满官泾渭不同,各自有各自的队伍。
但是这些官员中有一个另类,那就是孙之獬,这家伙当年为了拍马屁先行剃了头换了官服,自然被汉官嫌弃,同时满官那边嫌他毫无道德底线,也不许他加入自己的队伍。就这样孙之獬堂堂一个正三品礼部侍郎,要站在队伍最后,和六部中那些五六品的小官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