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傍晚,黎素用身上最后一片金叶子,支开了栖在岸边那艘小小的乌篷船的主人。
船夫预留了一些干粮和水,黎素心知肚明,通往幻海山的线路,藏在他心里。
即便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他也决不能假手他人,多一个人跟他去,就多一分危险。黎素将船桨慢慢划开,江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开始变天了。
黑云压城,狂风忽起,黎素深深呼了一口气,江边忽然来了几个青城派的人,执意要上他的乌篷船。
他们淌着江边的浅水,踩进船舱,看了黎素一眼,道:
“大着肚子的农妇,怎么却在暴雨天气撑船过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黎素没有说话,低着头费力划桨。
他不用看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青城派掌门,他心里有些闷闷地发着慌。
青城派掌门走到他面前,用猥亵的眼光上下打量他,然后开口:
“我记得,上次见到黎素,他的肚子很大了,真叫人大开眼界,原来男人也能留种。”
黎素双手紧紧握住船桨,指节发白,面无血色,那掌门又对另两人道:
“给我搜,方才都亲眼看到了,那是凌九重豢养的鹰,浮屠山的机关布阵图一定在他身上。拿到了,交给冥王,我们就能活下去,再无后顾之忧!”
说完又对着黎素叹道:
“难为凌九重这么信任你,如今他死了,你也该把东西交出来,讨一条活路啊!”
黎素嘴里尝到了咸涩微苦的味道,怪事,他今日第二次淌眼泪,为的都不是情爱。
三人眼中闪烁着毫不遮掩的兴奋神色,其中一人道:
“掌门,我活这么大,男人怀孕闻所未闻,据说黎素是江湖上顶有名的大美人,不如脱了他的衣裳,搜起来更方便。”
那青城派掌门嘿嘿笑着,在他还未及抵抗之时,伸手便撕了他脸上用来易容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镜花水月般不真实的脸,生动精致的五官,光滑如瓷的肌肤,还有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眼。
最终,黎素费力用藏在袖子里的刀杀了这三人,也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幻术,载着一船血腥,随着风云飘摇,不知去向何处。
他心下没有恐慌,只有疲惫。有一刻,只想投身在江中,去一个再也无人可找到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永远呆在一处,不必再为苟活下去费尽心机。
浮屠山上,秦远岫敢在诸多武林高手面前公然挑衅,莲花生已猜到他早非当日的秦二公子,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当初资质平平的二公子,不知何时竟练成了奇功,以致他今日猝不及防,伤得狼狈。
齿间都是血,他转头看了修缘一眼,对方也看过来,他微微一笑,想告诉对方,自己无恙,那血却顺着唇齿流到衣襟上,染得衣裳都格外恫吓人。
莲花生不得不重新审视秦远岫。他费尽心思,不惜让修缘误会他,伤害他,速成神功,却抵不过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
莲花生屏气凝神,惊和经中有一式,可百步之外废人心脉,五脏六腑炸裂而亡。
他气沉丹田,直勾勾地看着秦远岫,目光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大概参悟透了,莲花生嘴角噙一抹笑,掌中带风,一跃而起,脚尖悬空踩着翠绿的竹子,衣裳被风吹起,挺直脊梁,一路向前,修缘远远看了,恍惚间还以为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平安。
莲花生的速度太快,几乎只是一眨眼之间,他就落在秦远岫身边。
任凭武林中再顶尖的高手,也难以防备。
他掌心带风,直直向秦远岫劈过来,用了十成力道,杀意已决。然而秦远岫竟比他速度更快,莲花生落掌的那一瞬间,天一教众纷纷闭上了眼,只恐秦远岫遭了这一掌,血肉模糊,脑浆迸裂,实在可怖。
谁也没有料到,秦远岫竟一个闪身,速移到了莲花生身后。无人知道他如何逃脱,只是在莲花生出掌之后,山石俱碎,众人只觉得脚底晃了晃,再定睛一看,地上裂了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顿觉莲花生内力深厚,恐武林中难有敌手。
莲花生出了杀招,却被秦远岫轻巧躲过,好像重拳砸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倒显得出拳的人更狼狈一些。
最让他心下不安的,不是输或赢,而是对方似乎清楚他每一个招数,游刃有余,他却连对方的武功路数还未摸透。
“这究竟……是什么工夫?”修缘看得入神,秦远岫的底子,他多少知道一些,一个人怎会在短时间内精进到如此地步,好一招以退为进,损耗对方心力,还不知他真的出手,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莲花生大概觉得再拖不得,抽了身边亲信的剑,直向秦远岫天灵盖劈去,那剑薄如丝织,削铁如泥,正因为轻巧无双,直指秦远岫眉间时,众人才发现,不由倒吸一口气,惊叹不已。
秦远岫却笑了笑,眼中一片赤红,以右手中食二指夹住剑身,莲花生只觉一股强大内力从剑身传过来,几乎抵御不住。
秦远岫将剑锋绕在指间,就着莲花生的手,隔空划了一道又一道,那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机,不仅伤不到他,还渐渐向他手中偏移。
高手对决,比拼的是内力,能看懂这一场较量的人不多,但看懂的人都知道,秦远岫的内力是深不可测了。
最终,秦远岫反手捏住剑尖,仰下脖颈,将剑从莲花生手中抽出,脚下一蹬,血红色的长袍飞舞,半空之中挥剑而下,那剑瞬间竟化作千万柄,从四面八方向莲花生袭来,危急之中,恐怕他就此要被万剑穿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