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轩偏头看向张瑜，见他还直直地盯着清婉的背影，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子瑜弟弟，那是长公主殿下，你不能这样看人家，有辱斯文。”
张瑜回过神，面上有些发红，“我就是觉得，殿下好像和传说中长的不大一样。”他们小时候虽确实见过，可那时候都还是小不点呢，哪像现在，她已经成了赫赫有名的女阎王，笑起来却这般娇艳明媚。
文立轩温和地说：“我也这么觉得的。只是她曾救过我大伯和你大伯一命，你看人家的眼神，还是放尊重一些。”方才那样，确实有些孟浪了，还好殿下没有怪罪。
张瑜挠了挠头，耳朵红了一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清婉随张承坐在钟雪楼下看戏，戏台上唱的是《连锦缎》，清婉记得那天和张廷在鸣翠楼，楼下唱的就是这出戏。
清婉坐的无聊至极，随手拿了瓜子来磕，时不时的有人过来和张承打招呼，顺带微笑着问候一下清婉，清婉实在懒得搭理这帮世家公子，张承只好在一旁帮着应付。不过这些人听说了清婉的名讳之后，大多行过礼后都自觉走开了。所以其实也不用张承怎么应对。
文汐言过来的时候，清婉微微抬了眸。她记得这个女人，之前好像是夏暝的手下，宫变过后，她偶然听人说起过文汐言在宣正门英勇杀敌的事迹，心中对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文汐言身边还跟了一个娇小的姑娘，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应该就是她的妹妹了。文汐言同张承说了几句话后便去与文立轩他们说话了，张承转头看见清婉凝视着那小不点的背影，便介绍说：“那是文汐云，汐言的妹妹，前阵子刚和上官阁老家的小儿子定了娃娃亲呢。”
清婉挑了挑眉，这么小的丫头都有婚约了......“你对别人家的女孩子，也一口一个汐言汐言唤的那么亲热，你媳妇就不吃醋？”
张承有些莫名：“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能有什么关系。”
清婉想了想，“映柳这孩子挺好的，大度。”要换成她......她好像也没有这个资格。
到了午时，老夫人让人在花厅设了宴席，看戏的宾客渐渐都散去了。张承也饿了，侧目看向清婉，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戏，磕着手里的瓜子，一副并不准备动的样子，淡淡地说：“你不饿吗？”
清婉放下手里的瓜子壳，说：“不饿。”
张承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爹八成是不会来了。”
清婉先是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又说：“他说了会来的。”
张承见她势有一等到底的架势，便说：“翰林学士罗逸明私下泄露了秋闱的乡试考题，谋取钱财，前日被我爹发现了，我三伯也牵涉其中，昨日已被拘禁，马上就要一块下大狱了。”
清婉一愣，难怪方才看张廷的脸色好像不大好，“老夫人找他过去，是为了说这事？”
张承嗯了一声：“昨日下午我三伯托人送了封信给祖母，让祖母帮着说话求我爹网开一面，我爹身为内阁首辅，是断不可能做任何徇私舞弊的事的，祖母心疼三伯，一直与我爹争执到今天。”
清婉脸一沉，从前她便听说过张智品行不端，常在外喝酒狎妓，身边的莺莺燕燕加起来比她府里的奴仆还要多，为官十载，毫无政绩，就连现在这个从六品的寺丞都是张老太爷生前托关系给他讨来的。
张廷一直克己奉公，两袖清风，自是看不上这种行径，与这个弟弟来往并不多，却仍时常被他打着首辅之弟的名号，在官署内冲撞上峰，事后还得靠自己的二哥去帮他擦屁股。
这些事情，都是张智先前弹劾清婉的时候，清婉从柳氏的口中听闻的。
“你三伯犯下这么大的事，朝堂里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谁敢徇私？你祖母也真是的，竟会为难人。”
泄露考题，从中谋利与普通的贪墨不同，毕竟科举考试是为朝堂选拔未来官吏的，容不得弄虚作假，一旦被发现，重则死罪轻则流放，可不单单是贬官就能解决的事。
张承瞧她一张小脸气的鼓鼓的，安抚道：“我三伯自小就是我祖母的心头肉，听说生下来的时候得了天花，差点没活下来，后来好不容易救活了，我祖母便格外疼惜他一些。”
清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宠孩子也不是这么宠的，公私不分，不行，我得去看看。”
张承赶忙拉住她，“你去看什么呀，人家母子俩在自家内室里谈话，你一个外人过去？”
清婉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重新坐下来思考。
张承说：“我三伯是有错在先，可你那套理论只在朝堂上行的通，在我祖母那，你让我三伯下狱，那就是想要谋害她的宝贝儿子。”
清婉一脸不悦，“你祖母这么做，就没想过会有损你爹的官声？”
张承也很无奈，“我爹的官声......哪比得上我三伯的荣华富贵啊。”
清婉低头揪着手里的帕子，本来刚才还等的有些饿，现在倒好，气也气饱了。
张承瞧她这副样子，想她对父亲，倒是有几分真情，不过又能怎么样呢，父亲不可能真的喜欢上她。
“你也不用太生气，我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他能解决的好的。”
清婉倒是不担心张廷会心软，她只是为他感到心寒，一个是照顾自己长大的嫡母，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他在朝堂中的处境，只一味的用亲情要挟他，若换做是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你先去吃饭吧，我再看会儿戏。”
张承说：“行吧。你饿了就过去吃点。”
张承起身走了，清婉靠在圈椅上，望着戏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思绪逐渐飘远，隐隐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她忽然转过头，那偷窥的小公子立马低下头羞红了脸。清婉见他如此，也就没有再去理会他。
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那小公子不正是张子瑜么？
清婉忽然觉得有些怪异，敢这样看着她，难不成，张廷先前与他提起过自己？
清婉皱着眉头想，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不行，她得去问问他。
坐在后头偷窥的张瑜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便见清婉站起了身，登时以为她是来责问自己的，却不想，她直接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时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清婉还未走到同和堂便在千鲤池碰到了张廷的幕僚张漾，刚才他与张廷一同去了同和堂，这会见他好像是要往明宣堂的方向去，便上前拦住他，问道：“张先生，老师可还在同和堂与老夫人说话？”
张漾看见清婉过来，先是吃了一惊，说：“大人已经回明宣堂了。”
清婉双手紧握，有一丝不悦，他说好了要过去看戏的！
“老师可是......与老夫人又起了争执？”
张漾觉得她一个公主过问这些好像不大合适，却也不敢不回答，“的确是因为三爷泄露考题的事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大人都解决好了，殿下不用担心。”
清婉点点头，说：“那我过去看看。”
张漾啊了一声，说：“不......不合适吧。”
清婉淡淡地：“我知道。”说完，转身往明宣堂的方向走去。
张漾立在原地，有些不解，知道还去？
清婉到明宣堂书房外的时候，张晋刚从书房里出来，顺手关上了槅扇。
张晋看到清婉走过来，暗叹不妙，这小祖宗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清婉看见张晋端着一碗未动过的面走出来，问：“老师在里面吗？”
张晋说：“大人有些累了，在里头休息呢，殿下一会再来吧。”
清婉盯着他手里的面，说：“饭也没吃。”
张晋愣了愣，说：“大人现在没什么胃口，小的一会儿再过来问问。殿下可吃过了？”
清婉也不回答，自顾自地喃喃道：“他心情不好，就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里，可总不能不吃饭，我一顿不吃就饿的胃疼。”
张晋疑惑地啊了一声。
清婉伸手要拿过梨木托盘，张晋忙说：“殿下，大人交代了，谁也不见，您还是先回去吧。”
清婉不顾劝阻，拿过托盘，“他不见谁也不会不见我的。”
张晋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被清婉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登时就不敢吱声了。
清婉走到书房的槅扇前，抬起手正想敲门，犹豫了一会，又放了下来。既然他说谁都不见，那她敲了也不会有人应的，还是直接进去吧。
那头的张晋见清婉犹犹豫豫地放下手，还以为要打退堂鼓，没想到，下一秒她便直接推门而入了，瞬间被惊掉了下巴。
这姑娘的名声还想不想要了？
清婉进了屋，却没看见人，便先将面放到桌上，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心想，若是他睡下了，那她岂不是就白来了。
清婉绕过那架宽大的紫檀木牙雕兰花屏风，却见一男子裸着上身在换衣服！清婉懵了一下，神情呆滞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饶是她平日里脸皮有多厚，这会也彻底羞红了脸，心脏砰砰地跳着。她捂着胸口走到案几旁坐下，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盯着自己的褙子上的山茶花，脑子里却全都是方才那副羞耻的画面。
有……有什么好羞耻的，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没穿衣服的样子。
可是……老师不一样……从前他每回见她，都是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哪曾同今日这样……
清婉一面害羞一面忍不住想笑，在心里笑够了，又仔细回味起来……原来他不穿衣服是这样的呀，背上的肌肉看起来很结实，紧窄的腰身，背上还有一道长长的鞭痕......看上去没有平常那么瘦，不过在五三大粗的男子里头还是偏瘦了，应该多吃点才对。
不过，其实他吃的也不少了......
清婉正埋头想着，张廷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是清婉，微微有些吃惊，刚才听见槅扇声响，却没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张晋。长年习武之人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这丫头的武功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只是......她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
清婉登时吓了一跳，仰起头看见张廷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又开始有些慌乱，他刚才应该没有发现吧？应该吧......
他换了身浅蓝色的直裰，没有披大氅，少了分威严，多了分儒雅。这会站在她面前，眉目也温和了许多，没有刚才在外头被人簇拥着的那种气势了。
“我......我来给您送饭的。”清婉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张小叶檀木圆桌，他还站在她面前，这种距离她若站起来立马就得跌回去。
张廷转身看到桌上有一碗面，叹了口气，说：“是张晋放你进来的？”
清婉心道，她说了实话，他总不会怪罪自己吧？“是我自己要进来的，张护卫说，您还没吃过午饭，现下都快丑正了。”
张廷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今天装扮的有些过于明艳了，还化了淡妆，不太像她的风格，不过还是挺好看的，他先前拿那首《清平调》里的诗句评价她，她还说自己敷衍她......
他想这些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张晋这人怎么回事？”
清婉见他后退了一点，急忙站起身，说：“我硬要进来，他哪拦的住？”
张廷心知是这个理，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我说了想自己待着，你还硬要进来。今日府里来往人那么多，万一让人看见了......”
清婉也不怕，仰起头直视他，“您把面吃了我......我就走。”
生气也不能不吃饭。
张廷看她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先前还想着给她立规矩，这会也全忘了。“好，我吃还不行吗。”
这就答应了？
张廷这会也真的有些饿了，之前只觉得心中烦躁，食不下咽，可和这丫头的纠缠比起来，什么事都显得没那么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