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友从柳树湾回到铺子里以后就蔫蔫的,天气热生意不好,坐在门口纳凉。
要说往日他都坐在铺子里,再热也不会去门口纳凉,主要是为了免生闲气。
对面荔正元的人看到他们家的人就冲着他们吐口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着点吧。
也就是荔正元这回碰到了硬茬子,吃了大亏,上下人等也顾不得找他们家麻烦了,他们才能坐在门外。
突然,王掌柜看到对面铺子里出来的一个人,一下子从藤椅上坐起来。
脑子里冒出的念头:这人他在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了。
眼瞅着人要走远,王掌柜顾不得收起藤椅,冲着铺子交代了一声:“我出去一下。”
向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着这人,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人这时候出现在荔正元不寻常。
王大郎追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爹的身影了,嘀咕了一句:“又干嘛呢?”就进去守店了。
这两天他爹总去外头跑,他都习惯了。
王安友追着那人,一路追到卢记杂货铺子,看到那人进去出来,雇了一辆驴车走了。
看看自己的两条腿,估摸一下觉得两天腿撵不上四条腿带俩轱辘的,无奈放弃了继续追下去想法。
刚想回自己家铺子呢,就看到一辆马车在卢记门前停下,那个十分凶残的袁家姑娘依旧一身男孩的装扮领着人进了铺子。
他拍拍脑袋,见到袁明珠的这一瞬终于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刚才那个人了。
就是在袁家住的柳树湾村。
袁家大姑娘前头定亲的那个人去他们家闹,引得赶集的人都聚到袁家门前围观。
这人当时也在。
他之所以记住了这人,是因为其他围观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纷纷往前头挤,只有这人站在人群外头。
目视着袁明珠从卢记出来上车走远,王掌柜又回头看看卢记的幌子。
就是傻子也知道之前那人出现在柳树湾,又出现在荔正元,之后又跟袁家姑娘前后脚进出卢记,这事透着非同寻常。
王安友回到自家铺子里,一直未拿定主意要不要去跟袁家报个信。
王大郎看到父亲失魂落魄好几日,好容易恢复些,结果出去一趟回来更严重了。
接连两天下来也未见好转。
他没往好地方琢磨,就猜测着是不是他爹出去赌钱了,欠了人家的钱还不上?
以前他家邻居有一个人就是这样,让人勾引着去了赌场,欠下巨额驴打滚的债。
回家就是这样神魂不属的模样,躲在家里也不敢出门。
一家人都以为他是病了,还嘘寒问暖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债主上门要债,才知道他居然胆大包天欠下了一家人辛苦一辈子也挣不来的钱。
王大郎没敢直接去问他爹,而是找了家里其他人。
王安友父亲去世了,老娘还在,老太太也觉得儿子这些日子反常着呐,听长孙一说,可不是像以前巷子里的那个二狗子的症状?
老太太怒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一家人劲往一处使,好容易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候。
这个家可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再来一次,就得家破人亡喽!
王安友媳妇扶着婆婆:“娘,娘,你老别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这个逆子,他这是想气死我啊!他不要觉着他这么大了我不能打他了,不听话我照样打,打死他只当我没有儿子,情愿没儿子也不要这种逆子。”
“噔噔噔”每一步踩地都异常有力,拐棍也杵得特别有劲。
找到他儿子也不问缘由,举着拐棍就打。
王安友被这架势吓得差点趴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围着货柜跟他老娘躲猫猫,“娘,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了?别打,别打,哎呦,疼,嘶嘶,疼,娘,疼。”
“我不疼。”
王安友还算聪明,一个箭步躲到他媳妇身后。
“到底怎么了娘,您先放下拐棍说清楚行不行?”
到底是生儿育女又陪着共患难多年的媳妇,家里最难的时候全靠她任劳任怨,老太太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停下手。
“躲你媳妇后头,你要不要脸?胆子大得不是你了,居然学着人家赌钱?”
王安友一头雾水,他?赌气?这哪跟哪啊?
一家人心平气和下来一解释,才知道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儿子就是拿不得主意要不要去跟袁家那边报个信?”
他媳妇说:“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家?”
虽然没明说她的立场和意见,也表明了立场和意见。
他娘就直接多了,“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可这样的人家嫁进去也不死也被磨搓去半条命,跟救命比毁亲也不算作恶,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去说说吧,悄悄去,咱们就是不想靠着人家挣钱,也不能见死不救。”
“作孽哟,这么算计一个小闺女家,也不怕天打雷劈。”
王安友眼睛一立,瞪了他大儿一眼。
王大郎害得他爹冤枉挨打,这会心虚着,正想法子先躲出去一会,等他爹气消了再回来。
自告奋勇道:“我去说,我去跑一趟。”
讪笑着问他爹:“是去马蹄巷那边还是去柳树湾?”
他爹忍着白眼,硬邦邦:“想去哪随便你!”
这个熊儿子!
真是坑爹!
王大郎也不敢再啰嗦,一溜烟跑了去马蹄巷。
马蹄巷这边,未免夜长梦多,袁明珠把她姐姐劝得自愿离开武安州去京城后,马上马不停蹄的安排她离开事宜。
先是找了以前捎他们的商队,结果商队去京城得半个多月以后。
那可不行,这么长时间谁知道中间会生什么变故。
又去找了之前帮他们找过顺路船的中间人,“家里有些事我家曾祖父走不开,使了小子来请您帮帮忙。”
中间人不疑有他,“有几个人?多少箱笼?”
“小子的姐姐,送去京城完婚的,有十几个送嫁的家人,随行的箱笼不少有三十来个,家具等物品我家大哥在京城置办了。”
“你随我去北关码头看看吧。”
袁明珠示意李管事给辛苦钱。
天气炎热,陆路的商队走得少,码头这边一如以往的热闹。
依次问过去,并没有顺路的船。
袁明珠抹抹额头的汗,盘算着实在不行就雇个镖局送一趟算了,不过是多花些银子。
正想着呢,中间人指着远处的一艘船说:“那艘昌平号也是惯常走南北水路的,去他家问问。”
袁明珠重复着:“昌平号?”
扭头对中间人道:“跟昌隆号和昌吉号名字挺相似。”
听着跟一个爹妈的亲兄弟似的。
“可不是相似,这三艘船都是一个船东。”
中间人上船去问,袁明珠在岸上等着。
不多会中间人回来了,一脸遗憾的摇摇头道:“船上货物装满了,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没有空余地方也不能强人所难,袁明珠劝道:“没有就没有吧?小子再想其它法子,麻烦大叔了。”
中间人拿了辛苦钱却没办成事,要退还给她一些。
中间人这个行当收不收钱,收多少钱都是靠大家自愿,遇到有钱的主就多收些,遇到手头紧的不给说些客套话也成。
干这一行的凭的也是人豪爽热忱人面广,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也干不了。
袁明珠却知道之所以找不到顺路船是因为他们这次走的人和货物都太多,中间人也尽力了。
再说钱也不多,真计较起来也难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推拒道:“大叔您这是看不起小侄了,就是不请您帮忙,请您喝杯茶还不是应该的?”
正说着话,有人打他们身边走过去。
听一个小儿说大人话觉得有趣,扭头看了一眼。
“明珠小姐。”
“哥,哥,是明珠小姐。”大声喊走过去的另一个人。
他哥回身捂住他的嘴。
“呜呜X﹏X,哥……,呜呜X﹏X,你干什么?”
袁明珠的笑容僵在脸上,忍着捂脸的冲动。
中间人听来人对她的称呼,再看她这副表情,也猜到她是易钗而弁的女娇娥。
若她是退还辛苦钱之前被拆穿的,或许会因为被欺骗恼火。
有那件事铺垫,再看她只会认为这姑娘大气,巾帼不让须眉。
中间人笑道:“丫头有你曾祖父之风。”
袁明珠忙道:“小女无状,让大叔见笑了。”
“无妨,出门在外,做男儿状方便。”
闯祸的小子早被他哥捂着嘴制止了,兄弟俩站在一旁。
见袁明珠看他们,年长一些的哥哥说道:“我们是瓜州渡口人士,我们姓韩,韩朝贵是我们族兄。”
袁明珠知道他们是哪个了,细看果然是之前有一面之缘。
韩朝贵虽是入赘,本人却未改姓,只是约定了长子和次子给程家承嗣,下头若是再生的儿子依旧回归本宗,所以他的族人还称呼他族兄。
“你们这是……?”
弟弟指着码头上的货船:“我们的船泊在这里,我们上岸买些东西。”
又问袁明珠:“明珠小姐来此作甚?”
“想找艘顺路的船捎我家姐姐进京,不过随行的人和箱笼太多了,没有找到。”
招呼他们:“二位若是不赶时间,去家里坐坐,认识认识门。”
“下次吧,午后就该启程了。”
顿了顿,问她:“有多少随行的人和箱笼?”
中间人把人员和箱笼数说了,兄弟俩面露难色。
袁明珠:“别为难了,请个镖局也一样。”
“明珠小姐若是信得过我们兄弟……?”
这话听着都像是后世骗术的开场白。
袁明珠吐槽:会这么说话的要么是准备套路人,要么是真老实不会说话。
若不是知根知底,只怕好心都会被当成驴肝肺。
不知情的李管事和中间人郭大叔听了果然面色微变,怕袁明珠年幼无知上当受骗。
钱财都还罢了,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若是被人骗了就后悔莫及了。
郭大叔:“还是让你家长辈做主比较好。”
不愧是见得世面多,拒绝的话说得挺含蓄,理由也充分,给各自都留足了面子。
李管事:“是啊!”
他们正找船,对方就送上门来帮忙,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看着就像是骗子。
韩家兄弟一看他们误会了。
“不是……,是这么回事,我们兄弟在前面那艘昌平号上干活,昌平号上装不下这么多人和箱笼,我们可以把箱笼帮着先捎过去,
再过三五天,我们的另一艘船昌隆号也要在这里靠岸补给,到时候再捎剩下的箱笼和人,先运过去的箱笼可以放在我们家里,你姐姐上岸后去家里取就行了。”
原来是这么个信得过信不过。
看到袁明珠点头,李管事说:“当然信得过二位,还请二位跟船老大引荐一下。”
郭大叔:“这样也好。”
跟着船比自己雇镖局不仅是省钱,还更安全,不然袁明珠也不会这么麻烦找顺路船了,直接雇镖局不是更省事?
午后船就要启程,这边一说定李管事忙赶了车回去拉箱笼装船。
袁明珠招呼韩家兄弟和郭大叔:“前头有家茶寮,我们去叫壶茶坐着等吧!”
又对韩家兄弟说:“离着这边不远,就在前头一拐弯的马蹄巷,用不了半个时辰就来了,以后有机会去家里坐坐。”
到了茶寮坐下,叫了茶。
郭恒生看着她葱白一般的手指端着粗瓷的杯子,才有了这是个姑娘家的真实感。
即便是这姑娘长得十分好看,即便是被叫破真身,但是她一身磊落,说是姑娘家才更像假话。
这姑娘就是有能让人忘却性别角色,年龄差距跟她相处的能力。
说话间袁家的两辆马车就拉着箱笼到了。
待货物上了船,跟韩家兄弟约定好取货地点,袁明珠才由郭大叔陪着下了船。
“大叔在这边人头熟,若是听到昌隆号来了还请给小子送个信。”
“一定,一定。”
他吃的就是码头上的这行饭,码头上哪家船需要卸货的力巴,需要放置货物的仓房和拉货的车辆,
又或者哪家船和哪家船发生了纠纷请他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