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辉十六年,正月十三
相府·紫竹院
“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哪怕是硬闯我也要闯进楚宣王府看个清楚明白。”温绍宇性子本就急躁,从初六回来到今个儿已经十三,整整七天时间,他的耐心早就已经磨光了,等得已经快要疯掉。
妹妹是他的,就算是楚宣王世子救了他妹妹,那也不能不让他见自已的妹妹吧!
虽然楚宣王府的人每隔两天就会来传个消息,简单的交待一下宓妃目前的情况,可到底没有看到人,谁知道是不是陌殇在说谎。
爹娘嘴上说着不着急,慢慢等,可看着他们食不下咽的样子,温绍宇真是恨不得把宓妃赶紧从陌殇的手上抢回来。
那男人,凭什么霸占他妹妹,而且还是在他妹妹昏迷的情况下,要是他…猛的摇了摇头,赶紧把脑海里的想法打住,不能再想了,不然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住,更淡定不了。
“我们也没想拦你。”
“二哥。”
“瞧瞧你这脾气,真不知道随了谁。”温绍云敲着桌子的手顺势一收,看着他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以为我跟大哥不想闯进楚宣王府看妃儿么,你觉得楚宣王府又是那么容易闯得进去的么?”
楚宣王世子虽然常年住在璃城,近五六年时间以来,也唯有今年呆在星殒城的时间最长,以往即便陌殇出现在除夕宴上,也顶多初三四就会离开,不会逗留至今。
放眼整个星殒城众位亲王郡王的府邸,撇开寒王府不谈,几乎一年到头都没有一个主子居住的楚宣王府也可谓是龙潭虎穴,去进容易出来难。
如若不然,楚宣王府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光顾过,如何还能保有如此高的声望。
“就是闯不进去,见不到妃儿,至少也要让那楚宣王世子知道咱们是个什么态度,一直坐以待毙总归不是办法。”温绍宇脾气固然急躁了些,但脑子可不傻,为人处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容易对付。
“大哥怎么看?”
也不知道初六那天,妃儿招来的是什么火,整整烧到初九的早晨方才渐渐熄灭,那笼罩在玉雪山上夕颜行宫上空的血红之色也随之消散,露出蓝天白云。
那火也实在古怪得很,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碰到那火,立马就会化为灰烬,水还没有靠近那火,直接就被蒸发得干干净净,就连初七那天夜里刮了一整晚的暴风雪,被火焰笼罩的地方竟是炎热如夏,别说是冷了,擦汗都来不及。
随着气温的升高,行宫里本该正要绽放的梅花,已然开始凋零,散落了满地的花瓣。
也是玉雪山距离星殒城算不得近,否则那诡异的血红色火焰若出现在星殒城,还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恐慌。
饶是相隔甚远,星殒城的百姓十之*也都远远的,亲眼瞧见了夕颜行宫上空的那一团团血红色的云,并不知晓事情原委的他们,竟然还以为那是天降祥瑞在玉雪山。
又怎会知道,那天空中所谓红色的云,其实只不过是行宫里那疯狂燃烧着血火反射上去的火影。
宣帝没有办法能将那片天空遮挡起来,但他离开行宫前就下了封口令,谁要是胆敢将行宫里血火的知言半语透露出去就抄家灭族。
甚至于宣帝还暗中安排了人,刻意引导了百姓的言论。
故此,哪怕有人因着对‘红云’的好奇心赶至玉雪山下察看,但行宫守卫森严,又密不透风,消息也就没有泄露出去。
琉璃,北狼,梦箩三国的人都不傻,他们落得这样狼狈的下场,遮掩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自己往外捅,宣帝的这个处理结果,对他们而言已是最好不过。
“楚宣王世子压根就不在王府里,就算咱们闯进去也没用。”温绍轩揉了揉额角,连日来神经高度紧崩,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宓妃的性子他多少是知道的,要是她醒了,肯定是要回家来的,楚宣王世子也根本就拦不住她。
整整七天过去,妃儿没有回府,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还昏睡着。
“该死的,他不会带着我们的妹妹回璃城了吧!”想到这个可能,温绍宇又不淡定了,起身就要往外走。
璃城那可真的就完全是陌殇的地盘了,要是宓妃被他带回璃城,他们抢不抢得回来就难说了。
“楚宣王府的产业太多,我已经安排了人去明查暗访,应该也快有消息传回来了,他既不住在王府,想来便是住在别院了。”心思细腻如温绍轩,他也没弄明白陌殇对宓妃的那些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要说他喜欢宓妃,对宓妃有意才一再送宓妃东西,又犯险入火海救她,可他对他们一家人的态度,想了想又觉不是那么回事,温绍轩就摇头把自己的想法给否定了。
如果陌殇当真对他们的妹妹有意,不管怎么着也会对他的爹娘,或者是对他们三兄弟亲和一些才是,不然别说他们做哥哥的不会同意把妹妹交给他,就连爹娘都不会。
“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楚宣王世子将妃儿带到哪里去了,大不了咱们就去守株待兔好了。”温绍云勾唇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二哥你的意思是…”
“绍云说的也对,咱们去一趟寒王府,然后请寒王陪我们一起去楚宣王府看看,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
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温绍云不过只是起了一个话头,温绍轩跟温绍宇就明白他想怎么做了。
兄弟三人一起出了紫竹院,温绍轩招来一个小厮,让他到观月楼递个话给温夫人,说他们去了寒王府,晚上才会回来,让她别担心就离开了相府。
连着这几日,穆国公府每天都有人过来打听宓妃的消息,原是想要瞒着穆老夫人的,结果穆昊宇兄弟在凉亭商量一起去楚宣王府看宓妃时,正巧被路过的穆老夫人听了个正着,于是纸包不住火,只得坦言相告。
之后的一日一问变成了两日一问,也幸好是有大家劝着,不然穆老夫人指不定就要搬去楚宣王府住着了。
楚宣王世子虽然美名在外,世人皆传他温柔无双,实则他是个什么脾性没人知晓,堂堂王府又岂容他人前去放肆。
这厢兄弟三人刚走出相府大门,迎面就遇上了穆国公府穆昊宇兄弟三人的马车,掀开车帘六人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简短的几句交谈之后,调转方向就朝着寒王府驶去。
梨花小筑
清新淡雅,溢满清甜梨香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唯有那玉床之上躺着的人儿沉睡中溢出的轻浅呼吸声。
梦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宓妃就仿佛是这黑暗深渊里飘浮着的一片树叶,身体意识都不听她的使唤,不受控制的飘荡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世界里。
她想停下来,却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推着不断的前行,再前行。
身心俱疲的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周围的世界,却惊愕的发现,她所身处的地方除了黑还是黑。
也不知就这么随波逐流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宓妃欣喜的强打起精神,咬着牙朝着那一丝光亮狂奔而去。
就当她距离那丝光亮越来越近,伸手便能触摸到的时候,脚下发出阵阵剧烈的颤抖,随即黑暗的世界开始坍塌。
不等她有所反应,整个人犹如坠入无底深渊一般,无数既熟悉又陌生的破碎的景象开始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直到她被狠狠的抛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身体接触地面的瞬间,双眼尚来不及适应眼前的亮光,血红色的火焰便以她为中心,汹涌的朝着四面八方扩散,顷刻之间入目所及之处变作一片血色火海。
宓妃身处血火中心,透过这些将她包裹住的火焰,她的记忆开始在前世今生来回的穿梭,那些记忆的碎片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撕成碎片。
睡梦中,宓妃因无法忍受的疼痛而蜷缩着身子,双手死死的抓住身下的床单,双眉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布满她的额头,身上干净清爽的衣衫很快便被汗湿,时轻时重的痛呼溢满整个房间。
“怎么办,咱们要进去看看吗?”听着房间里的动静,无悲挠了挠后脑勺,一时拿不定主意。
“世子只让咱们守在外面,可没许咱们进去。”要说房间里躺着的这位温小姐,那可是梨花小筑这十二年来迎来的第一位姑娘,足以说明世子对她是特别的。
否则不会把她带回梨花小筑,更不会让她住进这个房间,甚至是躺到里面那张床上。
如果梨花小筑里面有个婢女什么的,兴许还能让她进去瞧瞧温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只可惜这里没有雌性动物,他们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往里面闯。
天知道,自打世子爷将温小姐抱回来,照顾起来那是不假他人之手,聪明如他们这些贴身侍卫,又怎么会傻得自己往刀口上撞。
“可是你听听温小姐好像很痛苦似的,万一有个好歹…”不是无悲自己吓自己,而是宓妃真有个好歹的话,世子爷铁定第一个宰了他跟无喜。
无喜皱了皱眉,抿着唇冷硬的道:“要不咱们推开门往里看看,如果温小姐没有性命之忧的话,那咱们就不用管,如果有的话…”
如果有性命之忧,他们纵使想管也管不了,想救也救不了。
其实无喜心里是怨着宓妃的,世子爷如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心力耗尽,在宓妃沉睡的第二天自己也睡了过去,至今都还没醒。
要不是世子爷昏睡前交待仔细照顾宓妃,可想而知陌殇的人会怎样对待宓妃。
“她好像是在做恶梦。”无悲无喜将房门推开一条细缝,将脑袋凑进去瞧了一会儿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既然只是做了恶梦,两人提起的心算是暂时落了地,猜想着宓妃整整睡了七天,或许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你也别总是摆着那张臭脸,世子爷出手救下温小姐肯定是有深意的,咱们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无喜面无表情的扫了无悲一眼,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世子爷的身子越来越差,如风公子的药已经就要压制不住世子爷的病情,温小姐是药王的弟子,就算她不精通医术,至少有她在药王谷就跑不了,世子爷冒这么大的险救她,或许……
扭头瞥了眼一脸沉思的无喜,无悲轻叹了口气,要他说无喜就是一根木头。
虽然世子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但就这些年,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女人,什么风格的世子爷没见过,可曾有过得世子爷另眼相待的,至今唯宓妃一人而已。
他可得好好盯紧无喜,切莫让他干出让世子爷发怒的事情,不然谁也保不住他。
陷入无边梦境中的宓妃,越是想要挣脱梦境的束缚就越是陷入更深,年幼时被那个男人强行带走,他残酷冷血的将她丢到特工岛任她自生自灭,为了生存她一次又一次杀人,为了变得更强,没日没夜的接受训练,为了达到他所定下的目标,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刀伤,枪伤,各种各样的伤口,只有想不到的,就没有在她身上找不到的。
再后来,是她偷学血焚之术的画面,是她第一次使用血焚之术的画面,如同鲜血一般血红炙热的血色火焰布满她的整个世界。
画面再次翻转,漫天的血红色渐渐消失,眼前浮现出那棵巨大的菩提古树,扣动扳机子弹命中目标人物,刺眼的白色光芒过后,她再度睁眼。
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
明月湖畔当众退婚,众人嘲笑讥讽,清心观药王谷,城北狩猎场,除夕宫宴再到赏梅宴…漫天的血红再次填满她的整个世界。
火海外,广场上,爹娘担忧着急,又隐隐带着绝望的目光,哥哥表哥们不顾一切冲向火海的坚决,无一例外都在刺激着宓妃敏感的神经。
可就在她万分绝望之际,他出现了。
那一刻,不管他的出现是否带着其他的目的,宓妃心里都觉得感动。
至少,他的出现让她看到了希望。
当他有力的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对她说带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定,仿佛只要呆在他的怀里,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分毫。
再后来,再后来…后来怎么了,火焰里的画面突然消失,让得宓妃变得很是焦躁,她一次又一次的起身往外走,却又一次次被反弹回原地。
黑暗再度袭来,她惊叫着猛然从床上弹坐而起,汗水湿了乌黑的长发,湿哒哒的黏在颊边,连带着她躺过的地方都已经汗湿,总算是自混乱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努力睁眼打量周围全然陌生的环境,宓妃喘着气,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可是吸入鼻间的清甜梨香却让她觉得熟悉和安心。
陌殇……
“温小姐你醒了。”一直守在门外,如同两尊门神一样的无悲无喜,听到宓妃的惊叫声之后,对视一眼终于选择推门进来看看。
定了定心神,宓妃顺着声源方向看去,只见两个身着青衣,相貌俊秀的少年,她的眉头微拧,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她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也猛然记起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
“温小姐不用害怕,这里是我们世子爷的别院,很安全的。”无喜一直不开口,没办法无悲只能尽量表现得友好一些。
失去意识之前,宓妃记得是陌殇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然后带着她走出火海。
虽然宓妃不明白为什么陌殇不惧她的血火,但以他的身体状况,想必…“我要见楚宣王世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使用血焚之术后,身体会有一段时间的疲劳期,浑身没有力气还是轻的,怕只怕连意识都是朦胧的,那样才真的可怕。
清醒过来的宓妃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陌殇对她没有恶意,又一再送她千金难求的东西,她不想越欠他越多,那样她怕自己还不清,也还不起。
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抬起手比划了一通,无奈无悲和无喜根本就看不懂手语,两人看得那是一脸的迷茫之色。
放下手,满心挫败之色的宓妃黑了一张小脸,她挣扎着要下床,双脚刚刚触到地面,整个人就险些顺势栽倒在地。
“温小姐身子还虚着,还请卧床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温小姐准备些吃的。”虽是瞧不懂手语,可无悲还是瞧得懂宓妃脸上的担忧着急之色,想来她比划的意思,大概是询问世子爷的情况,可眼下世子爷昏迷不醒,想了想他也就假装不懂宓妃的意思。
只要将宓妃照顾好了,无悲相信世子爷醒来一定会开心的。
牙齿咬着苍白的嘴唇上,手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借着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宓妃固执的下了床,踉跄着奔到圆桌旁,自顾自的倒了茶水,将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写了一遍。
“世子爷将温小姐带回来,细心的替你处理好了伤口,又将你放在这紫玉暖烟床上,整整守了你一夜之后昏迷至今未醒。”要说,无喜也是一个腹黑的,他这番话语气不善,虽说事实也是如此,但明显他的目的就是要宓妃自责。
不管世子爷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可世子爷是真心实意的守了她那么长时间,无喜就觉得一定不能让世子爷做个无名的英雄。
宓妃自是听出了无喜话里的不善,换作她是他的话,自家主子因为一个陌生人而昏迷不醒,她没对他拔剑都是客气的。
“我要见他。”
“世子爷没有大碍,温小姐还是好好休息,养好精神…”
没等无悲把话说完,宓妃指着桌上未干的四个字,又写道:“你们要是不愿意告诉我他在哪里,那我就挨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去找。”
以她目前的状况,只怕走出这个房间都困难,但她是谁,只要她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她。
“温小姐出了一身的汗,想必也浑身都不舒服,从那道门进去是一间净房,里面也有干净的衣服,不如温小姐先去净个身,我再送些饭菜来。”无悲自知宓妃不是说着玩的,他们要不答应带她去见世子爷,她定会自己去找,“温小姐总得吃些东西恢复一些体力,不然没等见到世子爷,估计就昏睡过去了。”
从宓妃固执的强撑着走到桌边,颤抖着手用茶水写下她的话,不管是无悲还是无喜对她都有几分敬意了。
这样的一个女人,比起外面那些女人,的确强太多,似乎也更有资格站在他们世子爷的身边。
“谢谢。”宓妃点头没有反对,又写下谢谢两个字,她的确需要洗个澡,再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不然连她自己都觉得会再次睡过去。
“温小姐不用客气。”
宓妃不语,她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虚弱得厉害,“我看温小姐实在很累的样子,你。你自己做那些事能行吗?”
看着这般模样的宓妃,无悲真怕她倒在浴池里出不来,万一淹死在里面,那他……
“没问题。”
望着眸色坚定的宓妃,无悲无喜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提心吊胆的由着她,“别院里没有丫鬟,一切就只能靠温小姐自己了。”
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无悲无喜遂退出了房间,宓妃则拖着浑身软绵的身体朝着那道门走去。
一刻钟后,泡了个温泉澡的宓妃精神了些,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身体也有了几分力气,看到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她也没客气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为了不让自己晕倒在温泉浴池里,宓妃没有贪心的多泡,迅速的洗净自己一身的汗臭,随手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换上就走了出来。
用过饭,宓妃皱眉扯了扯披散在肩后的长发,不得已找了根紫色的发带,随意的扎在脑后,打开门如水的眸光落到无悲无喜的脸上。
“温小姐请跟我来。”
陌殇眼见宓妃平安渡过危险期之后,心知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安排妥当之后,住进宓妃隔壁的房间就昏睡了过去。
出了房间,宓妃才发现原来,她压根不是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弯弯曲曲的走廊里,每隔三米左右就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用作照明之用,使得即便身处地下,亦如白昼一般。
一路走来,宓妃的嘴角都不受控制的抽了又抽,丫的,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好伐!
她就说,能坐着那样一辆风︶骚至极紫色马车招摇过市的楚宣王世子,绝对是个有钱没地儿烧的。
“世子就在里面,温小姐请进。”
宓妃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扭捏的推门而入,走了那么远的路,其实陌殇就住在她的隔壁。
只是这两个房间都很大,且房门位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不说的话谁也不会知道这样的两个房间其实是相邻的,中间就隔着一道墙壁而已。
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清甜的梨香,随着宓妃一步步的靠近,罗汉床上陌殇的容颜就越发清晰的映入宓妃的眼帘,香气也越发的浓郁了一些,好闻却是不惹人生厌。
这个男人真不愧是上天的宠儿,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模样何种姿态,都美得那么令人屏息,那么令人沉醉,却又那么令人心疼。
如玉般完美精致的脸庞透着病态的苍白,似乎就连那白晳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能清楚的瞧见,宓妃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她以为她跟他是不会有所交集的,可偏偏天意弄人,他再三闯进她的世界里,看似温柔亲和,实则强势霸道。
哪怕送她东西时,明明他是被动的,而她占据着主动权,一次一次他都不容她拒绝。
每当她以为他对她是怀有目的在接近的时候,却发现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所求,没有提过有关他身体的知言片语。
这一次……
想到自己的冲动和莽撞,宓妃就恼得牙根发痒,暗骂自己白痴,精明的脑子和冷硬狠绝的心肠是不是都丢在前世去了。
抿着唇轻叹一口气,宓妃认命的走到床边,拉过陌殇的手替他诊脉,谁让这是她欠他的。
如果治不好他,那便研究些新的丹药,抑制他的病情,减轻他的痛苦,能多延长一些他的寿命就长一些。
这个世界虽然有黑有白,有好有坏,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看的,活着到底比死了强,哪怕能多睁眼看看也是好的。
指尖下的脉象若有似无,险象环生,比起那次在白云楼暗中替他诊脉的结果还要让宓妃心烦意乱,尤其这次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难受的滋味。
为了救她,他竟是也在赌命么?
这样的他,让她该用什么来还?
找紫色发带来绑头发的时候,宓妃发现她躺的紫玉暖烟床上,青白双色莲和匕首都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好像是被她遗弃的两个孩子。
收好这两样东西,宓妃也没多想就跟着无悲来看陌殇,此时此刻,房间里除了她就只剩下昏睡的陌殇,施针什么的倒也没了顾忌。
将青白双色莲变幻成青灵神针的模样,解开陌殇衣衫,露出比女子还要胜三分的凝脂般的肌肤,看得宓妃都不免有些闪神,暗骂这个男人是妖孽是祸害。
常年病弱的身子清瘦但却绝对有料,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拥有健康体魄的男子。
呼——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浊气,宓妃定了定神,警告自己莫要受男色所惑,纤细的手指执起青灵神针找准穴位开始落针。
施针的时候,需要全神贯注,心神合一,时间悄然流逝,宓妃却恍然未觉,只知拔完最后一根银针,她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后,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床上躺着的陌殇都醒了过来,倒在床边的宓妃仍在睡着,青灵神针散落了一地。
“小丫头,你多少还是在意我的是吗?”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宓妃娇嫩的脸蛋,陌殇爱极了指尖下温润柔软的触感,反复流连竟是不舍再移开了去。
将她带回来,又运功将她体内翻涌不熄的血火压制下去,已然是他的极限,整个人元气大伤。若非是他自幼修习的功法异于常人,怕只怕他即便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也救不了她。
确定她平安之后,陌殇安排好一切就让自己陷入沉睡自我修复疗伤,他以为这次至少需要沉睡半月才会苏醒过来,却没料到宓妃会提前醒来,甚至不惜暴露她会医一事替他下针。
正如上次在白云楼他所猜测的那般,这小丫头的医术绝对不逊色于云锦,或者还在云锦之上。
下了床,俯身将宓妃抱到床上躺好,又细心的将青灵神针收好,放进她的衣袖里,假装不知道她曾替他施过针,甚至也不知道她会医一事。
又是两个时辰之后,宓妃悠悠转醒,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呆呆的望着帐底,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
清雅温润,悦耳舒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宓妃扭头望进陌殇溢满关心的眸子里,不免带了三分窘迫,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陌殇见她耳朵微微泛起可爱的粉色,墨玉般的眸子闪了闪,柔声又道:“可还有哪里难受?”
眨了眨眼看他,宓妃抿唇,心想这话不是她要问他的么?
“过来。”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宓妃直接黑了一张小脸,为毛她这么听他的话,他说过来就过来,很没面子好不。
“坐下,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陌殇很满意宓妃的乖巧听话,至于她的一点小情绪,他当作没看见不知道。
她肩上的伤?
宓妃呆了呆,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她记得的确是有一支箭射穿了她的手臂,然后又记起无悲说过这里没有丫鬟,无喜又说她的伤口是陌殇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处理的,那是不是在说她昏睡的时候,她的身子被面前这个男人看光了?
还有醒来时她身上的衣服压根不是她自己的,这个男人还给她洗澡了?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宓妃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抬眸对上陌殇清澈干净,不染丝毫杂质的凤眸,顿时又觉自己生气,恼怒都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
看着他一脸无辜,又一本正经的模样,责怪他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罢了罢了,反正他做那些的时候她又不知道,她也不是顽固不化的古代女人,被看一下身子就要嫁给他什么的。
可一想到自己被看光,宓妃还是很不爽。
但她也知道,如果陌殇不替她清理伤口,包扎伤口,光是流血就得流死她,再加上伤口感染什么的,足够她死很多次了。
转念又一想,这男人脱了她的衣服,她不也脱过他的衣服了,得了,他们两个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这么想着心里是舒坦了一点,可看到陌殇,宓妃还是忍不住想要揍他。
坐在宓妃对面的陌殇,看着宓妃不停变幻的脸色,他是面上不显分毫,心里已经闹翻了天,既期待这个丫头表现出些什么,又有些害怕她表现出些什么。
梨花小筑没有丫鬟是事实,他替她洗澡清理伤口把她看光了也是事实,即便再来一次,身边有丫鬟可以照料,陌殇霸道的想着,他还是会选择自己亲自照料宓妃的一切。
让别人看她,怎么想就怎么不舒服,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眉心那点朱砂越是潋滟动人。
“我的伤好了不用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手指沾着茶水,宓妃写道。
“嗯。”
“我想回家。”宓妃又写,心里想着爹娘跟哥哥们指不定怎么着急,“我睡了多长时间。”
貌似应该不会太久,不然她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现在除了身体还有些许虚弱之外,她再无其他任何不适。
比起第一次使用血焚之术后的后果,她该要偷笑了。
“七天。”虽然早就知道她醒了就会离开,陌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倒也没有拒绝,点头道:“我答应过你娘,会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不过你得陪我用过饭,我才让无悲送你回府。”
“好。”
原本宓妃觉得她提出要回家会没那么容易的,怎料陌殇应得那么快,莫名让她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挠心挠肺的让她特别不舒服。
这臭男人,该不是巴不得她快走,赶快走才好吧,不然他能这么痛快?
……
此时的楚宣王府里,气氛很诡异,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管家忙前忙后,安排了午膳,现在又吩咐大厨房赶紧准备晚膳。
哎,也不知道他家世子爷究竟把人家妹妹拐到哪里去了,弄得相府的少爷们每天都要来问一问,闹一闹才罢休。
现在可好,不但相府的少爷又来了,就是穆国公府的少爷也来了,甚至还来了一位他不敢挡在门外的寒王殿下。
管家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世子爷吩咐的话仍历历在目,可他挡得了相府,国公府的几位爷,他还拦得住寒王么。
答案当然是拦不住,于是只得把他们都请进府里,好生的伺候着。原本觉着他们见不到世子爷,也见不到温小姐应该很快就离开了,哪里知道他们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单单是这份耐心跟恒心,就让管家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楚宣王府里的风景真不错,晚膳过后,不如劳烦管家给安排几间客房,我们也好留下欣赏欣赏。”温绍宇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那意思就是见不到陌殇,他们还真就不走了。
“反正本王闲着也是闲着,只等表弟回来好跟他切磋一下棋艺。”墨寒羽握着茶杯,也没抬眼,幽深的黑眸深沉似海,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当他被那火海反弹回来,当他看到陌殇纵身入火海,而后抱着宓妃出来,那一刻,他觉得好像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在他的生命里悄然流失掉了。
那一瞬,某种尖锐的痛,比起体内火毒寒毒同时发作还要痛得深入骨髓,无法忍受。
管家嘴角一抽,额上黑线遍布,抬眼看了看其他几位爷的表情,不由连眼角都开始抽了,沉了沉声道:“世子爷他…”
正当管家绞尽脑汁想要找借口推脱的时候,无喜得了陌殇的指示,赶回了王府。
“温小姐已经醒了,无悲驾着马车送她回府,几位爷现在赶回相府应该能见到她。”
“你说真的。”
无喜面无表情的看了温绍宇一眼,僵硬的道:“世子爷既然说过会还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温小姐就不会有假。”
“大哥。”
“有劳替我们谢谢楚宣王世子,这几天多有打扰,还望见谅。”温绍轩起身说完,温绍云温绍宇几个已经出了正厅,穿过花园就朝外走去。
“温大公子的话,我会转告给世子爷。”
“如此便多谢了。”话落,也没等人家反应,温绍轩也赶紧闪身离开。
倒是墨寒羽,悲催的被那几兄弟抛到了脑后,直接给遗忘掉了。
相府公子宠妹如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管家看着孤零零仍坐在椅子上的寒王,不禁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
“殿下是否…”
“本王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表弟。”
“是是是,奴才恭送寒王殿下。”
转眼之间,让得管家万分头疼的客人都走了,他都还恍恍惚惚的有些没缓过神来,又见转身就要离开的无喜,问道:“世子爷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世子爷说别院住着挺好,王府就有劳管家多多操心。”
“得了,你们仔细照顾着世子的身子就好,王府的事情让世子不用操心。”
无喜点了点头,一溜烟儿消失在原地,他还得赶去相府跟无悲会合,世子爷交待下来的事情正等着他们去执行。
真不知道琉璃,北狼,梦箩三国的人,是不是此番出使前没有看黄历,不然怎么会先是惹上一个难缠的宓妃不够,甚至还把他们家腹黑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子爷给惹上了。
可想而知,得罪了这两位,无喜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过得水深火热,有滋有味的。
“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家世子,欠他的人情我一定会还的。”奢华到了极点的紫色马车停在相府门口,立马就引来不少人的围观,宓妃在马车里找到纸笔,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跳下马车后,将纸放进无悲的手里,转身就进了相府,留下无悲抓着纸在风中凌乱。
前脚刚踏进相府,她回来的消息就跟一阵狂风似的,瞬间袭卷了整个相府的各个角落。
那日赏梅宴,她家二叔,三叔,四叔都在场,他们的嫡子嫡女也有出席,可当她有危险,护着她的除了自家爹娘跟哥哥,也就只有国公府的舅舅跟表哥。
以后,她会真心相护的人,也只会有他们,至于其他人,千万别犯到她的手里,不然别怪她下手不留情面。
相信亲眼目睹了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不熄不灭的血火,只要他们还有脑子,甭管是在相府还是在其他地方,见到她或者她在意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做才不会惹祸上身了。
罢罢罢,全当这是她冲动过后收回来的一点小小的利息。
“小姐。”剑舞红袖一马当先,身影一闪就落到宓妃的身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宓妃,生怕她们一眨眼宓妃就会消失不见。
“小姐你。你可回来了…”紧跟着丹珍冰彤也跑了过来围在宓妃的身边。
看着红了眼眶的四个小妞儿,宓妃笑了笑,心里暖暖的,比划道:“我没事,你们都先回碧落阁,我去看看爹娘。”
“我们陪着小姐去。”
“不用不用,你们先回去。”
见宓妃坚持,四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确定宓妃真的平安无事,她们也放心了不少。
观月楼里听到宓妃回来消息的温相跟温夫人本来还不怎么相信的,结果刚出房门就见宓妃快步朝着他们扑了过来,眼泪直接就夺眶而出。
“爹娘。”
“妃儿。”扑进温夫人的怀里,宓妃也红了眼睛,她真的太贪恋这份温暖,哪怕是逆天改命她也不愿舍弃。
温相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大手轻抚着宓妃的头发,担忧了整整七天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他虽未掉泪,却了红一眼眶,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娘,妃儿知道错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会三思而后行的,再也不让爹娘担心。”说着这话,其实宓妃心里没底,血焚之术就连两位师兄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肯定不能说是在药王谷学的。
可一时间,她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清楚,难道要她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而她不过只是一个冒牌货?
换了以前,宓妃定是不屑揭开这个谎言的,但是现在,舍弃这些真比要她的命还难,还要痛苦。
“既然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好。”纵然满心的疑问正待解答,可看着宓妃苍白的小脸,温相又不忍心再问了。
“妃儿,你答应娘,以后再也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嗯,妃儿答应娘亲。”
“三国的人是不能杀的,至少目前还不能杀,妃儿打算怎么做?”那些人已经困在索魂阵里七天七夜,继续下去只怕要出大问题了。
既然宓妃醒了,温相就不得不问一问。
“爹,女儿这次行事的确冲动莽撞了些,不过这亏女儿可不打算白吃。”
“哦,那妃儿打算怎么做,说来爹爹听听,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看着宠女儿没底限的温老爹,宓妃嘴角一抽,心里却满是感动,比划道:“既然他们现在杀不得,可他们现在的命还真就握在女儿的手里,想活命那就得付出天价的赔偿,要不都对不起女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哈哈…”温相是个聪明人,听到天价赔偿四个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爹可以告诉皇上,女儿索要来的赔傍可以分给他三分之一。”
“你这丫头,连皇上也算计。”
“爹,恶人都女儿来做了,皇上又不吃亏,还有免费的银子拿,这能叫算计么。”
“行,妃儿放心,爹知道该怎么做。”
“谢谢爹。”有个老狐狸一样的老爹就是好,宓妃美美的想着,又道:“爹进宫后别忘了女儿求下的那道圣旨,以后任谁也不能再拿哥哥们的婚事来威胁咱们家,拉拢咱们家了。”
“好好好,爹都记下了。”
“嗯。”笑嘻嘻的抱着温相的胳膊,宓妃仍是觉得累,温夫人心疼女儿,关心的道:“妃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娘请御医来看看。”
“娘别担心,妃儿就是今个儿才刚醒,所以还有些困乏。”
“老爷,妾身看天色也已经晚了,不如明天你在进宫,咱们现在让妃儿回去好好睡一觉。”
“夫人说得有理,你且安排两个丫鬟送妃儿回去。”
“来,娘亲自送妃儿回碧落阁。”
宓妃想拒绝,又见温夫人用那水水的目光望着她,只得叹气认命,乖乖的跟着她走。
“叫管家到书房来。”
“是,相爷。”
马车驶到相府门口还未停稳,温绍宇就急不可耐的跳了下去,还未进门就嚷嚷道:“小姐是不是回来了?”
守门的护卫一见是温绍宇,就知他问的小姐不是别人,而是五小姐温宓妃,赶紧恭敬的回了一句,说小姐去了相爷跟夫人的观月楼。
“三位少爷回来了,相爷正在书房等你们。”松伯向温绍轩三人行了礼,又对国公府的三位公子说道:“三位表少爷安好,相爷也请你们一同到书房去。”
“我…”
“三少爷放心,小姐已经回来了,可小姐今个儿刚刚醒过来就赶回了府,身体正虚着,夫人陪着小姐回碧落阁休息去了,等你们先去见了相爷再去看望小姐岂不刚刚好。”
“绍宇,咱们先去见爹。”
“行,我听大哥的。”
兄弟几个跟着松伯朝着书房走去,心思却是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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