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别馆的警卫增强了一倍,如钰一进大门,即刻就察觉到。她走进客厅,佣人都聚在里边,竟是没有半点声息,像一潭死水,外面晚风泼喇喇作响,那份安静,便异常突出,教如钰心如擂鼓,不自主地放轻脚步。

空中散发出极浓的烟味,她瞥见烟灰缸里满是烟蒂,齐绍宇伫立在窗帘底下,浓眉紧皱,头发颇凌乱,衣衫也不齐整。他素重仪容整洁,这副样子,令她心里一阵揪痛。

见她回来,他只是转过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嗓子极沙哑:“宜雪什么都不懂,我也一时疏忽,让你钻了空子......回来就好。”他又朝门口喊了声“黎副队。”立即走进一个魁梧的军人,“啪”地立定,抬臂敬礼:“卑职在。”齐绍宇便指着他,对她说道:“他是黎灿勇,卫队副队长,以后专门负责你的安全,外头危险,别随便乱跑了。”

如钰飞快打量,从楼内到院落,全是警卫,那些人,仿佛一根根木桩,一字排开,岿然不动。她蓦地苦笑:如此重重防卫,守得滴水不漏,寸缝难钻,她日后根本插翅难飞,她倒好,彻彻底底做起了困兽!她瞪他一眼,径往楼上去。他跟上去,见她伏在沙发上,满脸嘲讽:“你这算什么,变本加厉,何必这么麻烦,不如把我锁监狱,一了百了,干干净净!”说时,将脸埋了下去。

她甚少发火,长久以来,一腔郁结难除,一时发作起来,齐绍宇也无可奈何,只踌躇地抱起双臂,埋着头,来回踱步。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啜泣,她肩膀颤抖得厉害,却见一粒水珠子,从她眉心沿着眉毛滚下去,一忽儿就在靠枕上晕开了,一点点的水渍缓慢浸透下去,浅蓝成了一种阴森森的暗蓝。枕上绽开水花,一朵两朵......连在一起,数不清了。

他心里大急,连忙弯下腰,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你不要怪我,我不想你走,除了这样,我别无他法。”如钰背过脸,哽声道:“你还是不明白,我不会改变心意,我这样做,只想长痛不如短痛,你这会儿不撂开手,迟早有一天会追悔莫及。”

吴妈她们站在门外,她是头回听齐绍宇这样低声下气说话,也是头回见他这样迁就一个人,当即拉着瞿妈,走到楼梯口抱怨:“你们家小姐到底怎的,大爷一番心意,竟都给她糟蹋了,当真是仗着大爷好性儿?实话告诉你,大爷也就对她这么好性儿,惹急了他,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忒不识抬举,你多劝着她点儿。”瞿妈也不知就里,又是后来的人,只得讪讪地点头。

大宅皆是老式雕花格子窗,一方方格子影,落在细料方砖上。那方砖前几日才上过桐油,光滑锃亮,乌泽莹润,宛如墨玉,泛着水波。柳副官放下耳机,踩着方砖,掀起隔断挂的枣红撒花天鹅绒幔,到了里间,齐秉植尚未睡下,正负手看一盆秋海棠。柳副官道:“本来要得手,却赶上大爷将人接回去,我就让他们撤了。”

齐秉植不禁皱眉:“这孩子,人家都放了话——要杀他父亲,他还这么执迷不悟。”柳副官小声道:“别馆都是大爷的心腹,咱们怕是没机会下手,何况,我看大爷对颜小姐,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您上次跟他谈,叫他将颜小姐交出来,他不是急得差点跟您翻脸吗,大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晓得,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再而言,他说了不会让颜小姐有机会报仇,她毕竟还没什么动作,咱现在真要处理掉她,大爷那头,怕不好交代,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齐秉植将一朵凋谢的海棠拾起,搁在桌面那本《南唐二主词笺》上,叹道:“他打小,什么都不肯学我,就这臭脾气,跟我是如出一辙,我不过提了句交人,他就嚷嚷着军队也不要,齐家大少爷也不做,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要,要带人家远走高飞......我看哪天我真死在那丫头手上,他才知道清醒,罢了,眼下在忙西北的事,这头不急一时。”

北省诸地,大致于十月底降了初雪。十一月底,便是天寒彻骨、池水结冰的景象。积雪已有半尺,眼望去,一片肃杀的白。雪没衰草,遮挡视野,可是北省军对西北军的攻打图谋,却在雪中渐露端倪。

贾汉炳透过火车窗,望着漫天大雪,直是长吁短叹。

这次汉炳是代表齐绍宇,前去抚昌,筹建第三方面军司令部,为北省军攻打西北军做部署。他未料不过两月余,大帅果真要开战,印证了自己此前的揣测。这番去抚昌,他是以闷闷不乐。段秘书追随他多年,鲜见他如此愁容满面,替他续上茶:“先生,是在担心组建司令部的事,还是在担心曹善彰那边的准备进展?”

汉炳哀叹几声,请他坐下:“我不愿看大帅妄动干戈,可是这回我们一旦举兵,免不了也是一场生灵涂炭。”段秘书严肃道:“咱们联合曹善彰出兵,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说到底,消灭这些军阀,也是替百姓做好事。”

汉炳点头:“我想再劝劝承霄,他这几年在军中,也算成绩斐然,颇受将领爱戴,何况他又是大帅之子,咱们举兵,有他号召,自然是影从云集,如虎添翼。”段秘书倒没他那份乐观:“大爷与大帅毕竟是亲父子,北省军早晚也是他的,他何必冒险,跟着咱们,自家人打自家人。”

汉炳默然无言,静静想了一会儿,忽然笑着,与段秘书聊起一桩往事:“承霄是个好孩子啊,当年他在国立中学读书,政府与日德签了一份不平等条约,我们老师,组织学生罢课,上街□□,反对这份条约,那时候,承霄一直冲在前头,后来军警赶来镇压,把领头的师生,都抓进监狱,承霄因为身份特殊,军警不敢动他,把他送回大宅,你猜后面怎么着?

“这孩子,为了救老师同学,竟然冒充大帅笔迹,写了一份释放的手谕,找到典狱长,让他亲自把所有师生都放出来,咱们就这样出狱了,结果,当天晚上,大帅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让副官把他抓到祠堂关禁闭,足足饿了他两天。”

段秘书系头次耳闻,也不禁发出笑声:“若是如今的大爷,也像当年一样,咱们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

又过半月余,齐绍宇以第三方面军军团长身份,与副军团长王天政一道,亦前往抚昌筹备战事。他方下火车,便派了人,将贾汉炳、阮仲殊,及第三方面军各位军长、参谋、顾问们,邀集至公馆密事堂开会。

开会期间,洋楼被视为禁区,严格封锁起来,由近卫四下把守,外人概不得靠近。会议室设在负一层,齐绍宇入内,各军官已按序坐满。众人当即起身,待要行礼,齐绍宇却摆手笑:“诸位都是绍宇长辈,不必拘礼,开会要紧。”

齐绍宇坐上首,汉炳坐他左侧当头的位子,王天政则坐汉炳对面。程良任与周敬亭打开公文包,坐齐绍宇身后,准备写会议记录。齐绍宇也不多客套,开口便说道:“这次咱们开会,是向大家宣布一项军事密令,北省讨逆军总司令部,已拟定好攻打西北军的作战计划......”

座中诸位军官,对战事已有所听闻,未觉惊讶,平静地交换目光。唯汉炳怒气冲冲,齐绍宇话未说全,他便蓦地端起茶杯,用力跺下。“咚”,齐绍宇跟前的桌面震了震。

地下会议室本就寂静,当下似连呼吸声都消失,更加静得可怕。诸位军官骇然,只见汉炳脸色涨红,大声道:“连年内战,致使国力空虚,百姓流离,大帅不效仿汉文帝,实行休养生息的上策,反而学起汉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致使汉室衰微,如此将帅,如此残暴,早晚要自取灭亡!”

这帮军官,皆是齐绍宇亲信,又由汉炳一手提拔,当下不由怔怔望向齐绍宇。只见齐绍宇镇定自若,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只顾埋头喝水,他们便也端起杯子,咕噜噜喝水。

却听王天政哈哈大笑:“贾军长何出此言,此次出兵西北,正彰显了大帅的雄才伟略,俺们三方面军,乃军中精锐,此番讨伐逆贼,定能势如破竹,升官发财,也是指日可待。”

王天政系汪献超亲信,旧派肱骨。这副军团长的位子,齐绍宇原本属意给汉炳,却被汪献超借父亲名义,划拨给了王天政。齐绍宇对此满腹牢骚,但碍着汪献超是父亲心腹,只得虚以委蛇地接受。幸而王天政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齐绍宇看他不顺眼,未免惹祸上身,断不敢染指第三方面军,此来不过做做敷衍,应个卯,便打算称病住院,暂时退出军务。

汉炳闻言,怫然瞥去:“放屁,王副军团长,您原先是汪献超汪总参议的得力战将,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比汪总参议还炉火纯青。”

听汉炳指桑骂槐,王天政不由吹胡子瞪眼,朝桌面一拍,起身呵斥:“贾书匠,妈了巴子,咋地,当俺不知道,你不就是眼红这个副军团长的位子,今儿想嘎哈呀,专程埋汰俺,把俺惹急眼儿了,不怕跟你干仗!”

汉炳气绝,起身相对。齐绍宇也噌地站起来,抓起茶杯,往墙上猛掷。“哐啷”一声,杯子霎时摔得粉碎。齐绍宇冷冷扫过众人:“这会不用开了,谁想干仗的,跟我来干!”贾王二人当即噤声,闷头坐下。

会后齐绍宇留汉炳吃晚饭,觥筹间,汉炳却只字不涉战事,不过与齐绍宇畅聊各地美食。酒酣耳热,邓高旗忽然走进饭厅:“大爷,大帅来电话,要您马上接。”齐绍宇接过听筒,刚说“父亲”,便听齐秉植声如雷滚:“三喜,打这刻开始,禁止贾书匠再参与任何会议,他反对老子打仗,老子看他是想造反,叫他立马整合部队,全部调到庆台,交给余隆坤督办,他再给老子滚回邺陵,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齐绍宇依言告之汉炳,汉炳只是笑:“存有反心者,岂独贾某一人,四万万人皆有此心。”齐绍宇送汉炳出门,派邱常志随车护卫。

抚昌也是连日大雪,室外天寒地冻。临屋这处的雪,受电灯照射,白底子上染了薄弱的橙黄,仿佛要苍老许多。冷风连绵不绝,风声低啸,夹带着冰凉的雪花,层层朝身上铺卷。齐绍宇望着汉炳上车,依稀想起许多年前,他和允武他们几个,并肩踏雪,敲响汉炳家门,嬉皮笑脸:“先生,我们给您送一只新买的白鹰雏儿,还给您订了明和戏院一整年的包厢,关于后天的试题,您能提前透露点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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