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因是年关,又得平反大胜,那曹善彰又于两军停战翌日宣布下野,西北军尽归北省军,北省军的地盘,便由十五省扩至十六省,益发的声势熏灼。齐府自是一番宾客络绎、彩花飘扬、鼓乐喧天、雪灯辉耀的光景。宅外街巷,枯树上俱扎着北方的绢花、南方的通草花、东越的春仔花,一树开尽四季繁花。树枝另又系上五彩霓虹灯,以做夜时点缀。警卫们皆换上簇新制服,顶着寒风戍卫,那一挺挺□□,上了钢刺刀,刀尖寒光凛冽,染了一层透白的淡金,十足宝光耀眼。

为便于宾客出行,荣管事早联络了人力车及汽车行,挑上新款车子,再经过精美装饰,一例泊在宅墙外,齐整排开。街外做生意的小摊子,也都撵了干净,摆上北地冬时常见的冰灯,那冰灯五尺来高,加了矾水,天寒时,可足月不化。

齐绍宇坐汽车上,见沿路冰灯晶莹,树挂彩花,又见府门梁柱悬着硕大的红绸花,本来是很喜庆的,可他因心事重重,脸上丝毫不见欢喜。一入门,隐约听见丝竹声,知道家里在摆堂会戏,乐声零星入耳,也能听得出那份喜意,可他却觉索然无味。

宣阳那边,是报齐绍宇明早抵达邺陵,家里没料他今日便赶回,警卫和门房见了他,不由喜出望外。管事闻讯,早奔了过来,替他开了车门,齐绍宇下车便问:“老爷呢?”

齐秉植因战事平定,心中快然,这日想多睡会儿,早上九点了,仍在四姨太房里睡着。绍宇大步流星,直进了外间。四姨太忙将齐秉植推醒,替他拿过大衣。齐秉植披衣起来,老妈子掀开隔断的天鹅绒帘,他精神奕奕地走去外间,还没说句寒暄,就见绍宇一脸愤然地望向他:“敢问齐大元帅阁下,战后卑职俘虏了恩师,本是安排人,要将恩师送去苏俄,阁下为什么半路派人截了,他现在人在哪儿?”

齐秉植因爱子打了胜仗,本来满心欢腾,可经他这怪里怪气的一望一问,又是冲贾汉炳而来,登时便凉了心:“你这是打哪儿学的阴阳怪气,有你这么和老子说话的吗?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只见绍宇冷笑一声,脱下军帽,端在左手上。然后“啪”地立正,抬右臂,行了个军礼,恭恭敬敬道:“还请尊上示下,您究竟将恩师押到哪里,又准备如何处置?”

齐秉植按下满腔怒火,闷哼一声,叫佣人端来参茶,坐桌前呷了两口,沉着说道:“昨天开会,大家伙建议,擢升你为上将......”绍宇锲而不舍地盯着他:“卑职不要军功,不要上将的头衔,卑职只求您能网开一面,放过恩师!”

齐秉植禁不住便要摔杯子,忍了霎时,才松开手,怒视绍宇:“敢问齐绍宇先生,按照军法,兴兵谋反,该怎么处置?您倒是尊师为上,那么您是不是预备连足下这个父亲也不要了?”绍宇心中震荡,他知道汉炳落父亲手上,基本是九死一生,所以才瞒着李参谋长,暗派邱常志,带领卫队,秘密将汉炳从牢中释放,坐上去苏俄的火车。哪里知道,还是没能逃脱父亲耳目。齐秉植收回目光,忽然叫了声柳副官。

里面的争吵,柳副官已听闻,也知齐秉植叫进自己的意图,当即敬礼道:“大帅,您醒来之前,胡旅长来过电话,要卑职代为转告——遵照您的指示,今早八点,已将贾汉炳押至渝海河口,就地枪决,已拍照存档,送往秘书室。”

果然还是来不及了!绍宇一时悲痛难抑,不禁咬住牙齿,抓紧军帽。齐秉植见他这副样子,倒是于心不忍。他心里明白,绍宇与汉炳,一向亦师亦友,在军队共事这么些年,同退同进,出生入死,可谓是刎颈之交。齐秉植知他难过,深深叹息:“他的家人,我都安排好了,送到日本安顿,保证让他们后半生丰衣足食,你这阵子辛苦了,先去休息吧,以后再也别提这些事了。”

事情至此,他已爱莫能助,他虽痛惜恩师之命,总不至于要父子反目。绍宇红着眼,当即扣上军帽:“我知道了,我先去公署,晚些再过来。”可是正要转身,齐秉植忽然想起一事:“传菁今晚过来吃饭,你汪伯伯、柳伯伯、茂叔叔、彭叔叔他们都要过来,早些回来。”

###

###

午饭后如钰进了和泰银楼,迎面见着一对青年男女在那里挑首饰,女子正在犹豫该要哪一款的戒指,两手捻起来笑道:“左边的心形,寓意比较好,可是右边的雪花看起来比较大方,你觉得哪个好看?”如钰认出是徐建安和魏娴娅,笑着喊道:“密斯脱徐、密斯魏。”两人颇意外地回头,她笑吟吟看着娴娅:“不对,我该称呼密昔斯徐了。”

他们上礼拜四,就在报上发表了订婚通告,年后办订婚仪式,今天正是来挑订婚用的戒指。娴娅生性腼腆,立即粉面通红,却是满脸甜蜜:“密斯颜也来看首饰吗?”如钰笑道:“我有个蓝宝石的胸针过时了,闲着没事,想拿来重新镶镶,”她看眼建安,又笑,“再次恭喜二位。”

建安颔首,一时不知说什么,便问道:“听说表弟明天回来。”如钰点头道:“是这么说的。”娴娅又害羞地笑道:“密斯颜来得正好,你帮我挑挑款式,好不容趁他休假,一同来选,可是走了好几家店,觉得哪样都好看,老是拿不定主意。”

回头又走了两家店,选定款式,娴娅和建安本想请如钰喝下午茶,因徐家派听差来觅人,说是三姑婆来了,请他们赶紧回去,便即分道扬镳。

如钰今天没带瞿妈,黎灿勇他们照例随行护卫。街上年味很浓,各家大小店铺自不消说。卖糕点的摊子,堆满红红紫紫橙黄黄的干货果脯。地摊上铺起绿帆布,一边摆上瓷缸和玻璃缸,装有乌龟和金鱼,一边是盆栽的花卉。简陋的木板台上,陈列着粗细不一的香烛,各式对联和年画。红漆木桶里装着豆花,盖子半掩着,里面一片雪白。还有独轮车,车后摆着大大的竹簸箕,装满煮花生,簸箕十分旧,暗浊浊的,和花生几乎成了一色。柏木树前,搭有简单的竹竿架,三条横枝上挂满大大小小的风车。

她以前从来不喜欢这种热闹,但是年关的时候,觉得那样一种人间烟火气,特别欢喜亲切,不觉贪看。有家咖啡馆的伙计,正搭着梯子,在招牌下挂红灯笼,她也停下来看了看。突然听见有人唤道:“颜小姐。”是董立。他身边站着一对日本夫妇。男子四十开外,时髦的西装,女子倒很年轻,是华丽的和服。董立正要送他们上车,向如钰笑了笑,便替他们打开车门,说了几句日文,待车子启动,便向如钰笑道:“有幸请你进去坐坐吗?”

这家咖啡馆是中西式的经营,规格颇大,饮料品种十分丰富,如钰要了玫瑰花茶,董立要的一壶铁观音。两人本来不是很熟的关系,董立虽然健谈,但是一见着她,往常的妙语连珠便似遭了禁锢,概使不出。一时都只静静喝东西,不作声。他心里倒有些急,自己请人来,不说话总是不成的,因随口问道:“花茶好喝吗?”如钰笑道:“好喝。”

说了一句,他又没有话,只是岿然坐在对面,静静端详她。如钰觉得了他目光间的灼热,淡淡扭头,抬手抚了抚鬓角。他自觉失态,急忙低头。如钰这才想起问道:“令妹近来怎样?”董立笑道:“还是那样,活蹦乱跳,最近迷起萨克斯,没日没夜地吹,简直吵得你睡不着觉,你说她两句,她还反口骂你不懂情调。”如钰被他逗得一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他也笑了,心里一阵荡漾,又怕给她察觉,赶忙低头看玻璃茶壶。铁观音的叶片十分宽长,有些在水中舒展成一艘艘小舟,有些还是蜷曲,像握紧的拳头。他愣了片刻,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攥起来了,原来自己心里竟是这样紧张。他暗自苦笑。眯起细长的眼睛:“听说齐绍宇明天回来,可喜可贺。”

如钰突然莞尔一笑,想到今天一路碰到三拨人,先是茂太太,后是徐建安,不约而同,都问起这个话题。她正欲答话,忽见齐绍宇满面春风走过来:“董兄久违了。”他已换了军装,穿着西装,外套着件猞猁皮翻领大衣。如钰见了他,心里一喜,两眼当即光泽闪亮,但只瞬息便恢复平静。

董立忙起身寒暄,齐绍宇坐下,便握着如钰左手,她手却冰凉,他不禁奇怪,笑着问:“这里开着热汽,怎么还这么冷?”如钰尴尬,抽出手,搁在大腿上,笑道:“冷便冷吧,大惊小怪......”

侍者过来,齐绍宇点了和如钰一样的玫瑰花茶,又对董立道:“听说贵行将与一家日本商社合作,开采一批新矿,出口给欧洲列国,贵行自董兄经手,果然益发昌隆起来,假以时日,定然能在商界有番大作为。”董立谦逊笑道:“哪里的话,我们不过小打小闹,说起来,你们北省银行,在齐公子主持下,于南边新开了四家分行,又收购了两家英资和法资银行,这才称得上是大作为,齐公子于军、于商,都堪称个中翘楚,实在令董某佩服不已。”

齐家原先在北边开设诸多商号,后投资兴建大批工矿纺织企业,又做起地皮和金融生意,从北到南,投资入股了不少公司,一例是挂在齐秉植与齐绍宇名下,由内账房的况主事协助打理。如钰也知道些,这时听他们在那里相互恭维,怕没完没了,便看着绍宇笑道:“你怎么来了?”他忽然又握住她左手,特意抬起来,搁在桌面,揉了揉,轻轻笑道:“刚回家,听说你去银楼,就去找你,没想到在街上看见你们,”侧头看眼董立,又对她低声笑道,“你总算听话了,往常就跟你说,我不在,就该常和朋友出来会一会,免得闷坏了。”

董立本来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他再没眼力,也分明看出齐绍宇的敌意,当即觉得胸口发闷,赔笑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失陪,改日再聚。”叫来侍者,会过账便去了。

最新小说: 末日重生 诛锦 天之下 都市神医:开局九张婚书 竹马草莓味 短篇小说合集 为妻不贤 全宇宙都在氪金养我 傅少的冷情娇妻 田园娇宠:猎户家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