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太姓付,年龄跟木氏差不多大,只是脸上一层又一层的褶子让她看起来比木氏要老上十岁不止,跟六七十岁的老妪一般。
都说年纪大了就会显得慈爱,这句话放在付氏身上却十分不合适。许是常年不笑的缘故,付氏的额间有两道深的能夹死苍蝇的竖纹,加上下垂的嘴角配合着深深的法令纹,硬生生的给人一种刻薄之感。
此时付怒视着黄木头,面色比平日里更加阴沉凶狠,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恐怖。
这样的亲生母亲,让自幼未感受到多少母爱的黄木头又敬又怕。在他的心里养大他的爹娘必须要孝敬,但是他也分得清楚,最重要的人是会陪伴他终老的妻儿。
黄木头冒着被亲娘打骂的风险,咬牙重复道:“娘,这野猪肉是岳家特意交代给玲玲几个补身子用,原本枝儿是让我全部拿来孝敬爹娘,只是玲玲几个身子弱确实该补补,我就做主留下了一点,剩下的这些全都孝敬爹娘了。”
付氏根本听不进这番解释,一把拎起桌子上的野猪肉重重的掼在地上:“你不是要给几个赔钱货补身子?拿走拿走,你全部拿走,别放在这里碍老婆子的眼,让人知道了还以为老婆子眼红连几个赔钱货的东西也不放过。”
看着地上已经沾上灰的野猪肉,再一听娘亲冷嘲热讽的话,黄木头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是我不孝,是我没本事不能让娘享福,娘要怪就怪我!”
“哼!”付氏冷冷一哼把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黄木头一眼,任由自己的亲生儿子跪在冷冰冰的地上。
“你这老婆子,发火就发火干啥把肉丢在地上?”黄老头的心里同样对藏私的儿子不满,却不想想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留下来的肉也是给亲孙女孙子吃。
这会儿,他只顾心疼丢在地上的野猪肉,飞快的把野猪肉捡了起来,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肉上沾染的灰尘。
“人家想当个好爹,有好东西想着自个儿的儿子闺女,就这点骚臭的肉是打发咱们这些叫花子的,就你没出息拿它当宝贝。”付氏露出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刀,直直的扎进了黄木头的心里。
“没有,爹、娘,我没有,这些野猪肉是我实心实意孝敬二老的”黄木头脸色煞白,连解释也显得苍白无比。
他万万没有料到拿出十斤野猪肉,爹娘会是这副反应。他真的只是可怜几个孩子,不想辜负了岳家的一番心意,才做主留下一半猪肉,没有任何不孝顺爹娘的想法,为啥爹娘要这样误解他?
“哼,你还嘴硬?你心里咋想的别以为老婆子我不知道,不就是听你婆娘的挑唆,想撇下我们两个老的过自己的好日子?”
付氏丝毫不顾及黄木头的感受,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刻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早知道你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当年老婆子就该扼死你,省的让你带坏了老大和老二。”
毫无道理的指责让黄木头的脸色越发苍白,他张了张嘴正要辩解,这时黄老头插了进来用一副说教的语气说道:
“老三,虽然我跟你娘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是你也是你娘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手头有了好东西第一个不想着你娘,就想着你那几个赔钱货,你这样是不孝,你说你娘能不生气?”
“爹,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玲玲琴琴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她们不是赔钱货,我没有不孝敬你跟娘”黄木头摇头,语无伦次的解释着,实在想不明白两个女儿都是他的骨肉,都是爹娘的亲孙女,爹娘为何要跟她们计较这个,更何况他并没有只顾儿女没有孝顺爹娘。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不孝的东西,就是这样忤逆老婆子的。”付氏抚着胸口,好像被气的下一刻就要倒下似的,嗓门却格外尖利的叫嚣道:“在他眼里那几个赔钱货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两个老佛哪个算哪根葱,天呐,老天爷不长眼呐,咋就让老婆子养出这种不孝的东西啊!”
“老三,你太不像话了,咋能顶撞娘呢!”躲在门外看足了好戏的黄老大、黄老二、黄老幺等人听到娘亲的叫喊,不好再装作没听见了,推门走了进来。黄老大摆出长兄的款儿,义正言辞的教训黄木头。
“是啊三叔,爹娘一把年纪了,你心里就是对爹娘有不满也得憋着,干啥要在大过年的惹的爹娘不痛快。”黄老大的媳妇儿小付氏连忙附和着,还不忘伸手安抚付氏这个婆婆,好像付氏真被黄木头气出什么一样。
小付氏是付氏的娘家堂侄女,两人本来就有亲戚关系,如今又成了婆媳,关系自然比桑枝还有二房的郭氏亲近多了。
有些话,桑枝和郭氏不敢说,小付氏却能代表付氏的意见,总之黄家的三个媳妇儿,也就小付氏过的滋润些,至少付氏发火骂人时,不会连带着问候她的祖宗。
“三弟,大哥大嫂说的没错,你要是真孝顺爹娘,就该马上给爹娘认错,把今日得的野猪肉全部拿出来孝敬娘亲,不然你就是不孝。”
相比拐弯抹角的逼迫黄木头就范的付氏、黄老大以及小付氏,直肠子黄老二就直接多了,一双眼睛黏在桌子上的野猪肉,扯都扯不下来来。
站在黄老二身后的郭氏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暗示他不要出这个头。反正有了便宜不会少了他们二房那份,这样得罪人的事让大房去做就好了。
“没错三哥,你们一家吃咱们家喝咱们家,有好东西当然得全部拿出来一家人享用,你想吃独食那就是不孝,会遭雷劈的。”才十岁的黄老幺振振有词的说道,心里却计算着拿到所有的猪肉后他能多吃到几块。
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尝过荤腥儿了,就是给他一头猪他都觉得不够吃。
看着指责自己的亲娘,看着指责自己的兄嫂和弟弟,黄木头心底发凉,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明明岳家是看在妻儿的份儿上才给的这些猪肉,到了他们这里就成了不给爹娘就是不孝。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以往妻子每次从娘家拿了东西回来,家里总会闹一场。
那时直面这些的都是妻子,每次东西被拿走了妻子总是跟他抱怨,他还总是安慰她都是一家人不用这样斤斤计较,有了好吃的跟家里人一起吃是应该的,家里也会记得他们的好,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想到这里,黄木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没有理会投注过来的异样的目光,拿起重新放在桌子上的野猪肉,有些心灰意冷的对付氏说道:“娘,既然你嫌这些肉骚臭,那我就不能让它污了您的眼睛,现在就把它拿走。”
说着,他看也不看付氏、兄嫂还有弟弟的勃然变色的脸,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从上房走了出去。
付氏等人懵了,根本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黄木头已经拿着野猪肉不见了踪影。
“啪!反了反了,这逆子反天了!”这一次,付氏是真的生气了,一掌拍在刚刚搁置猪肉的桌子上,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在喉咙上安上了风箱。
“娘,您别急,我这就去把老三叫回来,让你跪下来给您磕头赔罪。”老大邀功似的对付氏说道,然后不等付氏说什么风一般的冲出了屋子,直奔院子里三房的房间。
“娘,大哥肯定制不住老三,我也去帮忙。”黄老二说完,也扭头就奔出了屋子,他可不想到了嘴边的野猪肉就这么飞了,兴许老三的房间还有别的好东西,必须全部拿过来才行。
“娘,我也去我也去。”黄老幺说了一声,紧跟着大哥二哥的脚步冲了出去,好像晚一步所有好吃的就没有他的份儿似的。
小付氏和郭氏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去三房把三房一家“劝”过来磕头认错,还是该站在这里承受来自婆婆的怒火。
付氏一屁股坐在床头,脸色变幻莫测一心想着待会儿要如何惩治敢忤逆她的儿子,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两个儿媳妇的想法。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桑枝的怒骂声,黄木头的喝止声还有孩子们的哭声。付氏就坐在房间里听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在付氏稳如泰山的等待着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儿子把忤逆她的三儿子一房全部带过来给她赔罪时,突然,一道尖利的叫喊闯进屋子里来:“妈呀,杀人了——杀人了——”
这一声惨叫是黄老二发出来的,等郭氏心急之下第一个冲出房间,黑暗中就看到丈夫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一只脚还被门槛儿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当家的,咋了,你这是咋了?”郭氏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扶丈夫。
“疯了疯了,三弟媳疯了,她要拿刀杀我跟大哥!”黄老二惊惶的说道,话音刚落又一道身影冲了进来,嘴里大声的嚷嚷道:“疯了疯了,老三疯了,三弟妹也疯了,两口子全部疯了!”
冲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个跑三房的黄老大。这会儿付氏已经端着油灯急急忙忙的从房间里出来了,在灯火的照射下,众人才发现黄老大披头散发不说,后背的衣裳也从中间开缝了,看着不像是撕扯得,倒像是被利器从中间一道划开。
“哎哟娘哎,桑氏那贱人疯了,她说她要宰了我,把我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孝敬你——”黄老幺嗷的一声最后一个冲厨房门,扑在付氏的身上瑟瑟发抖,显然是被吓惨了。
“咋回事,这究竟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咋就疯了?”黄老头大惊失色的看着三个儿子,显然想不通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发疯了。
下一刻,黄老大的话让众人背脊发凉:“爹、娘,三弟妹疯了,三弟妹真的疯了,她拿刀要砍我,把我的头发斩断了还在我的背上砍了一刀,要不是我跑的快,这会儿怕是已经死在她的刀下了。”
说这话时,黄老大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显然刚才那惊魂的一幕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要知道真的只差一点,他的脑袋都要被发疯的弟媳妇砍下来了。
看着不见半死作伪的黄老大,付氏等人大惊失色,压根儿没有想到桑氏除了牙尖嘴利,竟然会突然发疯拿刀砍人,一时间心里害怕极了,生怕她不依不饶冲出来继续砍人。
苍白着脸的付氏不肯承认自己被儿媳妇吓住,指着小付氏和郭氏厉声道:“去,你们俩去把桑氏给我抓过来!”
知道桑氏正在发疯,小付氏和郭氏哪里敢去抓人,一个个犹豫着不肯上前:“娘,这”
“哼,不用你们抓,老娘自己过来!”就在小付氏和郭氏欲找借口时,门外一道声音冷冷地响起。众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朝着门外看去,就看到黑暗中桑氏提着家里常用的那把菜刀,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跟在妻子的黄木头同样面无表情,他左手牵着小女儿,右手抱着不会走路的小儿子,身后跟着被吓得哭泣的玲玲。此时玲玲紧紧地扯着父亲的衣摆,小心翼翼的跟在父亲的身侧,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害怕的注视着堂屋里的人。
“桑氏,你想干啥!”
看到这个阵势,付氏等人再一次被吓到了。尤其是付氏,自从婆婆死后自己又当了婆婆,这么多年里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这让她极为震怒,哪怕心里害怕也不忘摆婆婆的架子。
“我想干啥?那得问娘你啊!”
桑枝毫无惧色的靠近付氏,脸上带着明明白白的讽刺:“这么些年,娘你压榨我们三房压榨的也够久了,以前我从娘家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我就当喂狗了不会跟娘你计较,可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孝敬你十斤野猪肉你还嫌少,那是要让我们一家五口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娘才会真正的满足啊,我没有法子对孩子和孩子他爹下手,只能让娘自己动手割我们一家五口的肉了。”
说着,桑枝就要把手里的刀往付氏的手里塞,脸上带着阴测测的笑容。
“不,走开,你这个疯女人走开!”付氏看着递到眼前的菜刀,就像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一个劲儿的往后退根本不敢拿。
“娘,快啊,你不是要吃肉吗,快把刀拿起来,就跟片肉一样,把我们一家五口的肉一片片的片下来,你想做汤也好,想爆炒也好,就是想做成馅儿包饺子都行,听说人肉滋补,味道比猪肉更好,我们一家五口身上的肉不多,可是也能叫娘吃个够!”桑枝一步步逼近付氏,似乎付氏不接刀,她就不会收手。
“呕——”随着桑枝的话语,一旁的郭氏不自觉的想象着那血腥的场面,最终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这一声干呕像是打破了某种禁制,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小付氏也跟着干呕起来,最后连之前受过惊吓的黄老大等人也没能忍住,一个个躬起身子不住的呕吐着。
只是晚上没有吃饭,腹中空空如也,吐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了一些黄水,只有黄老幺晚上被付氏偷偷塞了两个鸡蛋,这会儿全部吐了出来,浓重的腥臭味在屋子里溢散,熏的其他人吐的更厉害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又被桑枝的一番疯言疯语吓得够呛,付氏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刀把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的肉割下来吃。
眼见其他人靠不住了,她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对不声不响的慌木头咬牙说道:“老三,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到底想干啥?”
桑枝一听,不乐意了,不等黄木头开口“砰”的一声一刀砍在了饭桌上,直接把乌漆抹黑的饭桌砍出了一个豁口:“娘,你说说我男人哪里不孝了?我娘家给的野猪肉,他都能二话不说的拿来孝敬你,是你自己嫌少不要,我不得已才让你拿刀给我们一家五口的肉吃,你自己又不肯动手,咋能怪我男人?”
付氏又气又吓,生怕桑枝发疯直接给自己一刀。见三儿子指望不上了,她色厉内荏的对桑枝喝道:“你到底想干啥,你是不是要把老婆子逼死?”
桑枝摇了摇头,却又使力砍掉了一个桌角:“娘,今儿个既然闹开了,索性我就把话放在这里,我是不想再跟你住一个屋檐下了,过年后就把这家分了,不然哪天我又发起疯来,没准儿这刀就要见血了,你也舍不得是不是?”
说到这里,桑枝的眼睛在黄老大、黄老二、尤其是黄老幺的身上转了转,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明明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这是桑氏吓唬自己,然而亲眼看到大儿子的头发被斩断,背上还险些挨一刀的付氏不敢打赌,害怕桑枝哪天真没了顾忌,一刀一刀把他们全部杀死。
可是分家付氏更不愿意,几乎想都不想一口拒绝:“不行,你今日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分家。”
桑枝一听,微微变了脸色:“娘,事情都这样了,你拖着不分家有啥意思?就不怕我下次再发疯?”
付氏却冷笑道:“杀人偿命,你要是不怕砍头,不怕你那几个赔钱货成了没娘的野种,你就发疯!”
桑枝的脸色彻底变了,看向付氏的目光极为不善。
今日她敢闹这一场,就是看到丈夫对婆家失望了,大伯子小叔子又跑来搜他们的屋子,她才借机闹这一场给自己家争一争。只是没想到付氏这么油盐不进,都到这种地步了还不想放过他们一家。
要是这一次妥协了,她几乎可以肯定今后的日子,自己这一房会被付氏压迫的更惨,到时候恐怕真连肚子也填不饱了。
这一场大闹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桑枝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把家分了单过,她是有顾虑不会真的动手伤人,但是她的好婆婆也有啊,不然刚才就不会吓成这样了。
想到这里,桑枝冷笑道:“不分家也行,以后我们这一房挣的银子,得来的东西,该孝敬你的不会少,但是给多给少是我们这一房的事,不然再有大伯子小叔子闯进我房里的事,你也别怪我不要脸面,把这事嚷嚷的整个村子都知道。”
在大庆,不说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就是寻常的平民百姓家,大伯子小叔子也不能随意闯进弟妹或是嫂子的房间,更何况还是闯进去抢夺自己弟妹(嫂子)的东西,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绝对会让黄家成为整个村子的笑柄。
------题外话------
本来是要发七千的,不小心丢了稿子,只有这么多了,看明天能不能来个七千大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