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
这老者与苏庭,一老一少,先后从屋里出来。
红衣女子倒没有跟随,她知道自家父亲此时此刻,既然是要与苏庭单独谈话,显然便有意是避着自己。
但无论是她,还是思绪一向跳脱的苏庭,都万万猜不到,仅仅是因为先前红衣女子多看了苏庭一眼,便让老人心中浮现出万千思绪,无穷念头,混乱到了极点。
仅仅因为她多看了苏庭一眼,这老者甚至连自己以后无法控制事态发展,从而认命之后,过些年自家那外孙女儿该在哪儿拜师,也都想好了。
但此时还没有到认命的时候!
“那个……”
老者停顿了一下,露出些许笑容,说道:“白堪山一事,小友莫要误会,其实老夫当真便是欣赏你,因此才替你寻了些磨刀石。你莫要在意过程,咱们只重结果,照如今看来,你在压力之下,踏破了三重天的境地,并且得以凝成天意,世间少有,堪称凤毛麟角,岂非就是老夫这一番助力?”
小精灵在旁听着,这般想想,似乎有些道理。
但苏庭却是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能凝成天意,还须谢你?”
老者点头道:“这是应当的,不过老夫倒也不要你一声谢,只是想让你明白老夫一片苦心而已。”
他看着苏庭,语重心长地道:“老夫见你如此出色,但你却低调内敛,故而推你一把,不忍你继续藏私,才逼出了你一身潜力,着实是煞费苦心。”
苏庭嘿了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本意是要逼死我,只是没有料到我如此惊才绝艳,临阵突破,斩尽一切阻碍。”
老者挥手道:“怎么可能?我真要杀你,随手便按死了你,更何况,我当时也没与那些上人提起,便是怕你应付不来……但实际上,你也应付得来,早知如此,我倒该通知于上人了。”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么?”
苏庭嘿了声,道:“我看您老是觉得区区一个二重天修行人,随手准备几个三重天境界的钝刀,足以杀我了罢?”
说到这里,苏庭凑近前去,道:“哪怕杀不了,也能逼我吞服龙虎玄丹,活生生撑死?”
老者面色变了一变,略感惊讶。
苏庭低笑道:“您老见我没有被龙虎玄丹撑死,是否十分讶异?”
老者拂袖道:“怎么可能?老夫见龙虎玄丹,是个宝贝,这才留于你的,你不要不识好歹……”
停了一下,老者叹了声,道:“也罢,今日老夫算是个给你服个软,是我做事欠妥。”
听见这话,苏庭反倒心头凛然,暗自警惕。
这老头儿道行太高,身份也高,就算碍于红衣女子,不至于对苏某人下杀手,但也绝不可能委屈他自己,竟是道歉服软?
“你的天赋,比老夫想象中,高得许多。”
老者沉声说道:“元丰山之中,当代弟子里,能与你相比的,确实不多,其实在当下,老夫倒是在想着是否将你收入元丰山之内的……”
“哦?”
苏庭眉宇一挑,心中暗暗盘算,这老头儿原来是看见苏某人惊才绝艳,故而想要招揽于我,但我苏某人身具陆压道君传承,并有这方天地的雷部真传,何须拜入他元丰山之内,当个徒子徒孙?
“嘿……”
苏庭冷笑道:“苏某人可无意拜入你元丰山门下。”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说道:“你已有师承,且自行凝成天意,我元丰山能够再传你的,已是不多,老夫倒也不是强求你入我山门,只不过……你今后在外行走,可用元丰山之名。”
他这般说来,语气平淡。
后头这句话,在常人耳中,或许是没头没脑。
但是苏庭倒也明白了这老者的意思。
例如道门两大祖庭,守正道门,正仙道门。
世间的所有道士,几乎都自称是道门祖庭的弟子。
但这可不是说,世间所有道士全是出自于这两家道门的山门之内,而是世间道士把这两脉道门,尊为自家的传承源流。
正如同当今的道祖,哪怕是佛门之内的禅师,不属道门,可提及至此,也都要敬称一声祖师。
“老头儿,你要我今后当个道士,并认你元丰山为源流?”
“老夫之意,正是如此!”
“凭什么?”
苏庭嘿然道:“世间道门中人,各方门派,乃至散学修士,都将道门两大祖庭之一,视作源流……虽然你元丰山贵为道门圣地之一,想来也不乏道士将你元丰山视作源流,但我不认也就罢了,要认何不去认这两家?”
“因为老夫许你的,乃是等同于外门长老的地位。”
老者缓缓说道:“我元丰山也常招揽一些无门无派,却道行不低的真人之辈,许以外门长老之名。而你虽然道行不高,可潜力极高,未来若不夭折,也算前景远大,老夫在元丰山中,也有些许地位,可以为你破例。”
“嘿,就一个口头承诺,便要将我这等惊才绝艳,绝无仅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潜力无穷的天才,纳入你元丰山中?”
苏庭笑道:“这就是您老的赔罪,未免太没有诚意了些?”
老者叹了声,道:“世间无数修行人,不知多少散学无门之人,想要我元丰山一个名头,你倒是看得轻……也罢,老夫还可许你不少好处,作为外门长老,每年门中会赐你许多好处,但也相应的,需要你为宗门出力。”
停顿一下,老者说道:“念在你道行浅薄,我会酌情将宗门交与你的事情,消减层次,不会过于艰难。”
“慢着慢着……”苏庭抬手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还给我任务?”
“你若不答应,也没办法了……”老者叹了声,道:“原本还念着,入我元丰山,也算自己人,可以给里头那姑娘的寒鼎身,找一个治疗的方法,但既然你是不愿,老夫也不强求。”
“等会儿……”
苏庭脸色阴晴不定,道:“你知道寒鼎身?”
老者平静道:“老夫比你更早从白堪山过来,但却没能跟自家闺女叙说心中苦闷,就是因为你那表姐体内的寒气,突然侵袭上来,我闺女急着替她汲取寒气,没有空闲与老夫谈话。事后,虽然老夫这闺女未有提及,但老夫是何等人物,如何认不出发作在眼前的寒鼎身?”
苏庭脸色变了又变,道:“你能治么?”
老者说道:“老夫不能治,但有人能治。”
苏庭目光稍凝,心中念头纷乱。
从落越郡来到坎凌,所求的是列元火木,而这列元火木并不能根治寒鼎之身,只是稍减寒气罢了。
如今这红衣女子在旁,可以汲取寒气,其实也就相当于列元火木的效用。
但这都只是暂时消去寒气,而不能从根本之上解决寒鼎之身。
他本以为要解决寒鼎之身,还须等自己得了列元火木,再周游天下,历尽一番艰辛,才能寻得方法。
但却未有想到,这个老者竟然会有治疗寒鼎身的方法?
可细想之下,倒也释然,这老者道行高深,出身不凡,且岁数甚高,阅历必然也不浅薄,能识寒鼎身,能知如何根治寒鼎身,不算多么稀奇。
“昔年老夫曾与浣花阁,有些交情。”
老者缓缓说道:“浣花阁的祖师,也是传自于道祖,底蕴深沉,历经数千年光景……浣花阁中,都是女子,数千年间,不知有多少奇异体质,自有相应之法。”
苏庭目光微凝,道:“据传寒鼎之身,曾有修行之例?”
老者点头道:“这便是浣花阁的女弟子,只是她后来出现差错,被一邪道中人,用以入药,后来这邪道中人,也被挫骨扬灰……但浣花阁中,既然能让一人修行,也就能让第二个寒鼎身,踏上此路。”
说到这里,老者眼神之中,满是深意,朝着苏庭看去,悠悠说道:“只不过,交情归交情,浣花阁毕竟也是道门圣地,收徒之严厉谨慎,比我元丰山尤甚。”
“老夫若是随意推举一人,自然难入浣花阁,但若此女的家眷乃是元丰山的弟子,那么也不算外人,可算知根知底,老夫还有信心,能让她治愈寒鼎身。”
“当然,只是治愈寒鼎身,可要让她拜师浣花阁,却是希望渺茫。”
言语落下,老者看向苏庭,淡淡道:“如此,你考虑好了么?”
他语气平淡,神色古怪,似乎有一种全在掌握之中的味道,瞧你这后生晚辈,如何逃得老夫手掌心?
苏庭倒没有理会这老者的目光,只是沉吟道:“若当真可以治愈寒鼎身,我可以当你元丰山的长老,而你在白堪山坑我的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老者忽然错愕。
难道这小子还在记仇?
念在自家闺女的份上,自己都不计较了,也没想杀他了,但这小子还想计较?
这难道不是早就一笔勾销了么?
“呵呵。”
苏庭笑了一声,语气难明。
然而身边的小精灵,却要对苏庭的性情,更有几分了解。
这个少年,在白堪山被坑了一回,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记仇在心底。
只是眼下碍于道行太低,远不是对手,只能借势红衣女子这边,才避免被老者所杀。
此事苏庭不再提起,但却不代表苏庭就当真放下了这段恩怨。
他早已记仇心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眼下是以卵击石。
今后可是未必。
苏某人何等人杰,日后必定后来居上,道行定要压过这老头儿。
哪怕念在红衣女子的份上,不把这老头直接整死,少说也要把他弄残!
苏庭心中暗道:“只要能治愈表姐,苏某人也就算大度一些,今后饶这老头一命好了。”
老者心中则是松了口气,暗道:“煞费苦心,总算把他骗进来了,接下来就是辈分问题了,我那闺女,一向守规矩,尊辈分……我把他弄低一辈,也就是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免叹了口气。
堂堂大真人,要放下架子,给这么个尚未凝成阴神的后辈,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
分明心里总想拍死他,却还得用心招揽于他。
为人父母者,当真是为儿女操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