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来,猛兽的闷嚎夹杂在风中,荡入山谷。
宁然灵台一点清明,异常平静,并无丝毫的紧张与恐慌,一面仰头望向夜空,一面寻思着沲岚召唤来的人、约莫明日到达此地,届时,自己就能平安脱身,而这个少年,只不过是她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明日一别之后,怕是再难相见!
想着想着,夜空中依稀闪烁的星光模糊在眼前,睡意袭来,整日整夜没有合眼的她,终究抵不住困乏,靠在山洞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睡梦之中,她恍惚又回到了长安宫城,见到了曾经被她尊称为“母后”的皇后左氏。
已然死去多年的左氏,竟又活生生出现在她梦里,随着深藏在她心底的、那个不欲被人知晓的秘密,一同纠缠在她的梦魇之中,挥之不去——
梦回长安……
那日清晨,宁然记得自己乔装改扮成了宫婢的模样,悄悄溜出如意宫,独自一人,混进冷宫。
皇后左氏被打入冷宫已然五年之久,仪坤宫也空寂了五年,并无新皇后入主,自宁然懂事以来,一直清楚地记着:废后左氏就是她的生母,从一出生,到左氏被打入冷宫的八年时间里,她一直住在皇后的仪坤宫,一直唤左氏为“母后”。
八年间,不仅左氏倍受匡宗冷落,连她这位皇后所生的公主,也不受匡宗喜爱,从她出生那日起,父皇就好似忘却了这个女儿的存在,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帮她取过。
八年间,母后一直待她不好,动不动就呵斥打骂,甚至时常不给饭吃,饿着她。
幼年时,母后给她的印象,总是冷言冷语,丝毫没有母女间的亲情,她极怕这个母后,虽是公主身份,在宫中却总是孤单单的,连宫人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全当她是个多余的人。
母后似乎很讨厌她,而且总喜欢在贵妃蓥娘的面前,毫无理由地责罚她,有几次甚至带她到仪坤宫与如意宫之间的那条夹城复道,等贵妃蓥娘所乘的凤辇一到,母后就开始大声呵斥年幼的她,扬起手来赏了她好几个耳光。
当时,母后就好像是刻意当着贵妃的面,打她骂她。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可她却觉得……母后一点都不痛,打她就跟出气一样,反倒是贵妃蓥娘见了,脸上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心疼,几次眼睁睁看着她挨打,蓥娘就与皇后针锋相对着互讽几句,强忍怒火而去。
幼年时的她,只知道贵妃娘娘在宫中的地位,甚至高过了当时还是皇后的母后左氏,只因匡宗独宠贵妃,甚至将皇后所乘的凤辇都给了贵妃娘娘。
她以为母后是为此嫉恨贵妃。
直到有一次,宫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她偶然听到她们在说:
“皇后娘娘的失心疯怎就不见起色?”
“昨儿夜里,杏儿还听到娘娘在梦中哭喊,声声喊着皇长子珩的名字……”
“娘娘总说自己当年生的就是皇长子,贵妃生的是公主,二者掉包了,公主是蓥娘的,皇长子珩才是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说圣上当年也冤枉了她,还冷落了她这么多年,都是被贵妃给害的,还骂贵妃是蛇蝎心肠!”
“嘘!太医说娘娘是害了病的,脑子不清灵,失心疯了,说的话都不能信!再说了,珩殿下胸口还落着胎记,那个胎记是贵妃娘娘的九幽族人、直系血亲生来就有的,与生俱来总不至有假!”
“可依着奴婢看,娘娘对待小公主的态度,确实不像是她自个亲生的娃……”
“只可怜了小公主!”
“小公主是可怜,可皇长子比小公主还可怜哪,听说珩殿下在贵妃的如意宫里,也不知害了什么毛病,整日咳个不停,药石罔效,过几天就要去灵山天机观,设神坛,让天师鞫容请神来给珩殿下延年益寿……”
“唉,一提珩殿下的怪病,皇后娘娘更糟心,还是别说了、都别说了……”
……
私底下碎碎念的宫人们,并没有发现她在角落里偷听。
自打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之后,她的心里结起了一块小疙瘩,就跟长了心病似的,却不敢去问母后,也不敢跟任何人吐露心事。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忽然听说:母后也要去灵山天机观。
宁然知道:珩哥哥只比她早出生那么一小会儿,同父异母的两兄妹,生辰是同一天,母后说去天机观是为了让鞫容顺便给她也请神祈福,她却总觉着母后言不由衷。
果然,去了灵山天机观,母后竟又对她不闻不问,不给饭吃,整日都饿着她。
忍饥挨饿、无端受罚的次数一多,天生反骨的她,倔强的骨子里,更是憋了股叛逆的劲儿,那日,她溜出房门去找吃的,无意间闯进了一个房间,瞅见这厢房里头,竟还有个小小道童睡在床榻上。
上前一看,那道童与她年龄相仿,睡得沉沉的,她躲在他房中这么久,他还是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见了同龄的孩子,她可高兴了,眼睛亮亮地趴在床边,伸手摇一摇,摇不醒小道童,她纳闷地瞅着他,不知不觉中,竟看得呆住:这人睡着时的模样,怎么如此可爱?像、像……哦,对了,像极了小太监偷抱来的那只狗崽崽!
只可惜,母后不喜惯养犬宠,他们又没将它藏好,被母后发现后命人活埋在土里了。没了狗崽崽陪她玩,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崽崽?崽崽……”
瞅着那小道童,她好奇地伸手戳戳他的面颊,忍不住又掐捏一把,逗狗崽崽般的,小手很不老实地摸在他脸上,还揪了揪他的耳朵,看他在睡梦里微微皱起眉来,她“咯咯”一笑,越发觉得他比那狗崽崽可爱,爱不释手地搓揉着他的面颊,当面团似的揉呀揉,还咯咯地笑个不停。
当日,却有人闯进厢房,要带走那小道童。
吓得躲到被窝里的她,赶忙伸手拽住那个醒来后正准备随那些人离开的小道童,她从被子底下探出个小脑袋来,冲他一笑:“等等,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