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鞫容反而松了口气:天子御驾亲征归途之中突然隐匿行踪,班师回朝后又调遣铁面军主力、重兵布防,原来都是为了防范庸不易!
照此看来,暴君还没有觉察到宫中潜藏的危机,严密防范的对象也并非太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能把暴君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果不愧为兵家鬼才!”鞫容突然觉得这老小子的行事作风,颇合自个的口味,况且能将暴君逼到狼狈而逃的境地,的确不简单。
鞫容也对庸不易此人产生了极浓的兴趣:“若是此人能为太子所用……”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摇了摇头:“唉,本仙竟也痴人说梦!”
庸不易得罪天子,铁面军倾巢而出,刑部收押了苗启三等人、作为诱饵,城外重兵布防,正在守株待兔。
鞫容觉得:“此人要是敢再来,等于自投罗网,还不得被暴君大卸八块?”
“此言差矣!”王冕摇了摇头,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一番话:“暴君擒了苗启三他们,不急着杀,就是为了让苗启三交出藏匿的另一柄火龙枪,进而降服庸不易。”
“庸不易将火龙枪当做信物交给儿子时,说了只认枪不认人,只要枪一出现,庸不易二话不说只帮持枪之人出力,愿效犬马一回。”
王冕说着说着,也觉着庸不易此人脾气挺怪,给了亲儿火龙枪后,居然说只认枪不认人,就看苗启三有没有能耐保住火龙枪,保不住,他老子都帮不了他,反过来还要去帮别人,——谁持枪就帮谁。
难不成这就是火龙枪传授时立下的门规祖训?
而这样的规矩,令得匡宗心痒难耐……
……
文武双雄——
万俟鹏翼与庸不易,都是匡宗想要招揽到朝廷里来的人才,却不料,万俟鹏翼效命于李炽,死在了匡宗的天子剑下,此番庸不易的出现,令匡宗见猎心喜,一门心思想收降此人。
“烈马难驯,暴君是铁了心想要用缰绳套住庸不易这匹老辣老辣的烈马,驯服于麾下,供他快意驱使。”
“疯仙儿,你想来救我,倒不如先救苗启三,他要是熬不住天牢里的酷刑折磨,将藏匿火龙枪的所在说出来,暴君得了庸不易,便是如虎添翼!到时候咱们再想扳倒天子,更是难上加难!”
王冕的担忧不无道理,鞫容听罢也觉此事棘手,二人默默对酌,想了片刻还是想不出法子,——想救王冕都难,遑论去救苗启三?
愁闷了片刻,酒壶里的烧刀子烈酒点滴不剩,王冕搁下酒壶,抬眼看着鞫容:“该说的我都说了,时候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鞫容坐着不动,并未急着走,反而煞有介事地掐指一算:“说来说去,你怎么把自个给漏了?”
王冕低头,看看身上脏兮兮染了血污的囚衣,——曾经沉如山岳、骁勇果决的护国大将,朝堂之上的兵部尚书,一夕沦为阶下囚。如此不堪的处境,却是他自找的。
“你不是问我——暴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王冕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说:“那是本将军的杰作!”
“你?!”鞫容一下瞪圆了眼,吃吃道:“你行刺天子?!”
好嘛,前任兵部尚书邱大人之子行刺了暴君一回,换作王冕来当这兵部尚书,暴君还是躲不过此劫,新伤旧创,简直要了他半条命。
“时机尚未成熟,虎符都没骗到手,你怎么就沉不住气……”鞫容头一回觉得:王冕将军是真疯了,竟然比他还要疯狂!
“当时,暴君受困一线峡,身边仅剩一小撮人马,本将军就在其中,亲耳听到暴君着人放信鸽,传消息给外面接应的前哨探子,让他赶紧快马加鞭回长安,请太子以双龙符调动内阁军机处下军令速速拨兵增援。”王冕表情骤转凝重,“消息传出去了,可是长安宫城里久不见动静,有人趁机挑唆,数落太子品行不端,在处理流民之乱这件事上,大肆收买民心,得知父皇受困又故意不施援手,其心可诛!暴君震怒,誓言一旦脱困,定要砍了太子的脑袋……”
“嘶”地倒抽一口凉气,鞫容这才明白了:“所以你冒险行刺?”
王冕点头:“厉公公搬回救兵,暴君脱困,急着赶回长安,我心知大事不妙,那晚,趁着他褪下贴身穿的那件金丝甲,沐浴清洗之时,出其不意射出利箭,只是箭带风声,他竟然惊觉躲避,直射心窝的箭只中了胸口上方、近肩胛之处。一击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本将军也成了逆贼。”
行刺天子,乃诛九族的大罪,王冕孑然一身,无人与他沾亲带故,虽祸不及九族,但难逃死罪!匡宗暂不杀他,只为了逼供,令他交代幕后潜藏的同谋,还有数万铁甲军的去向。
“这么说,暴君分三路领重兵压境,风驰电骋逼入宫城,当真是为了防范太子起异心?”鞫容也凝重了表情。
王冕点头,又道:“好在归途之中,遇见了前来接应的前哨探子,此人直言——并未接到飞鸽传书。那只信鸽还没传递消息,在半路就被人射杀了。”
暴君听闻此事,并未有所表示,显然对太子还有成见,心中疑虑未消,班师回朝,还摆了这等阵仗,处处提防。
“将军运气不错,这几日死不了!”鞫容铁口直断,“匡宗负伤在身,宫中又出了大事,刑部这边,他还顾不上。”
既然王冕暂时不会被处决,就还有机会想法子救他。鞫容略微放心,在一炷香将尽之时,欲起身告辞。
“等等!”王冕猝然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急问:“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鞫容自知言多必失,一直避讳这个话题,怎知还是不慎说漏了嘴,他急忙打个哈哈,却实在撑不住笑脸,一想到东宫出的那桩事,登时又黯淡了神色,难掩忧心忡忡之态,闷闷地叹气道:“小狼儿出事了。”
将宫里头发生的事一讲,王冕听后惊愕不已,脱口就骂鞫容糊涂:“太子命悬一线?那你还跑到我这里来?还不赶紧去……”
“去哪儿?”鞫容一瞪眼,“你才糊涂了!本仙现在应当受困在瀚幽阁,若是出现在东宫、陪伴太子左右,那还了得?”
“哦,对对对!你看我,我这不是急糊涂了么!”赶忙稳住神儿,王冕蹙眉沉思片刻,将自个麾下铁甲军藏身的地儿,悄声告诉了鞫容,“本将军的调兵令箭,就藏在府中那间暗室,你帮我取了,必要时赶紧用上。”说着,他又“啪”地猛拍大腿,懊恼道:“老子这都拼了命了,你个疯仙儿干嘛去了,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太子身陷险境?”
“本仙还真就是眼睁睁看着的……”一想到自个在小狼儿面前故作疯癫,想要怂恿小狼儿与他并肩作战,趁暴君回宫时,发动一次宫变,怎料,却被小狼儿当成了发癫的疯子,一掌击晕放倒,鞫容那个气呀,气得牙根痒痒,哪怕面前是块石砖他都能狠狠咬烂了它!
“本仙本想放出那个大招,怎么着也能与暴君拼个玉石俱焚,可小狼儿不依呀!”
“……不依?”王冕定睛瞅了“疯仙儿”片刻,不留情面地戳他老底:“我看是你瞒着掖着,没对你的宝贝徒弟说大实话吧?”
“呃……”鞫容噎了一下,小声咕哝:“本仙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拐小狼儿一道上贼船……”
“我呸!”王冕头发都险些竖起来,“你就该跟他实话实说,这下可好,自个弄巧成拙了吧?”
“你要本仙怎么开口跟他提那压箱底的大招啊?”鞫容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暗卫的‘天崩地裂’阵法,是同归于尽的最后绝杀,杀了暴君,他们也活不了。小狼儿怎会答应那么多人为他一人牺牲?”
听疯仙儿这么一讲,王冕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错,你最失败的,就是没能把徒弟教成你自个这样子。”
当年的癫狂道人,可真真是个妖孽祸害,一则“天谕”就让羿氏灭族,一次助纣为虐的掉包计,就让皇后娘娘含冤而死。当年的孽债,真是数也数不清。
“对羿天,你总这么瞒着掖着,迟早是要吃苦头的,他要是知道自个的身世……”王冕忽又摇头,“不,眼下不该想这些,鞫容啊,今晚太子身边有你的暗卫盯着吧?无论如何,这孩子一定得咬牙撑住啊!”
“本仙不信‘十七绝命’之说,只信小狼儿!他敢于出此下策,就该有把握置之死地而后生!”
再者,小狼儿已经洞悉自个的身世,得知了真相,该吃的苦头,当师尊的早就吃到了,与这宝贝徒儿的关系正微妙着,若不是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知小狼儿还愿不愿留在宫中当这太子。
“时势造英雄!”鞫容徐徐起身,扬眉时,笑容妖娆无比,看呆了王冕将军,“本仙的‘天谕’不灭,他也死不了!”话落,转身就走。
在内应来此收拾善后,助王冕重新摆回锁链悬于半空的姿态,并且锁门恢复原状之前,鞫容必须先行离开。
王冕却突然追出几步,急问:“之前,你与我说——最麻烦的是宰相左淳良。而今,在你心里,最麻烦的是谁?”
鞫容脚步略停,并未回过身来,背对着牢笼的门,他一字一顿地道:“如意宫、贵妃娘娘。”
蓥娘,曾经是他假意效命的“主子”,她赏识他的才能,视他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却在他蒙难之后,对他不闻不顾,弃若敝屣!
罢了,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她觉得他再无利用价值,弃之不可惜,他又何须对她手下留情?
左淳良这头一个麻烦,已经除掉。
而今的这个麻烦,伤了他最在乎的人,他势必要她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