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派出去迎接太子妃的车驾,还未赶到骊山行宫,凤伶却一早就搭乘着舆马,离开了行宫,正往宫城急返。
马车车厢内,凤伶紧搂着襁褓中那个小婴儿,越看越是喜爱,恍惚觉着这孩子就应当是自个生的,就是自个与太子的骨肉!
母爱油然而生,贴唇在婴儿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凤伶心里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孩子离开生母时,已喂饱了奶水,途中也曾醒来哭闹过,凤伶当时也慌了神,以为这孩子知道自个的母亲不在身边了,才哭得那么厉害。
手忙脚乱地哄着、哄着,孩子渐渐不哭了,此刻睡得正香呢,凤伶爱怜地瞅着娃,心想:得快些给麟儿找个奶娘。
仿佛天赐她一个宝贝,得到这孩子,凤伶满心的欢喜,视若珍宝,百般呵护,倒是将孩子生母离别时怆然泪下的那一幕,刻意的遗忘在脑后,只是……
掩藏在喜悦之下,心底里那隐隐的不安,令她想要逃避,也无从逃避——
到了,回到宫城了。当羿天知道她做了什么之后,会不会怨她?恨她?
※※※※※※
舆马停下,随行的侍从、护卫,纷纷上前,将太子妃扶下车后,沿路小心护送,直入东宫。
从车驾驶入宫城南门起,就有人急往东宫传消息了,凤伶一下马车,许多宫娥簇拥上来,御道上也有列队恭迎的。
怀里抱着刚出生的皇太孙,凤伶身上也裹着厚实的衣裳,真如生了孩子似的,被人小心搀扶几步,转而搭乘了肩舆,纱帽很好的遮挡了风,但是在肩舆抬起、行进的路上,凤伶有意无意的,仰脸,迎风,帽檐垂下的轻纱随风荡开,远远近近,许多人看到——的确是太子妃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宫了。
夹道恭迎时,宫中众人纷纷跪下,吉祥话儿送上一堆,道贺声不绝于耳,凤伶满意地笑了。
“殿下一直在等您。”宫娥挑起幔帐,恭请太子妃玉驾移入内殿。
他一直在等……她?!凤伶恍惚了一下,又自嘲地一笑:他等的不是她,而是宁然吧。
让他一直等着的人,倘若是她,而非宁然,那该有多好、多好……
“不必跟着,你们都退下吧!”刻意不让人跟着,凤伶斥退了所有随从,无需人来搀扶,她抱着孩子,独自走进了内殿。
还没转出花屏,她就听到内殿有两个人正在交谈,语声断断续续地飘来:
“……留谁的活路,也不能留给他半点活路!上天入地,本仙无论如何也得揪出李乌龟!”
“……师尊,冤家宜解不宜结。”
“呸!他哪里是本仙的冤家?那是死对头呀死对头!”
“他存心躲着,想找他出来,很难。除非……他按捺不住,自个先露头。”
“与李乌龟比耐心,本仙自叹弗如!不过,他是扮了个乌龟,又不是真个龟毛性子,趁你还没登基,他不来使坏,也得在暗中添乱不是?”
“……有关我的身世传言,这几日在长安风传,难道……是他在暗中捣鬼?”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想来添乱,本仙就成全了他,乱上加乱——他把驭刺嘴里吐出的那份‘鸣冤状’散播到长安,让人以为你是羿氏子孙、后羿传人,本仙就添一把火,让暗卫进一步散播消息,说当今太子乃是轩辕氏,又是盘古氏,还是伏羲传人、神农传人……”
“咳、咳咳咳……”
得,一位给呛着了,另一位还在发癫,说什么刘邦当年也给自个造谣了,什么其母于大泽堤岸小憩,雷鸣电闪中,蛟龙卧其身,啧啧,将自个微寒的出身愣是渲染得神乎其神,让天下人以为他就是真龙天子的命!那么,本仙给小狼儿渲染渲染又有何妨?
也亏了这一番渲染,那李乌龟放出来的风声夹在浓墨重彩渲染的诸多传言当中,就弱得可怜。
臣民们在五花八门的传言中,迷糊得找不到北,哪里还辨得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当这阵子谣言忒多,也不知是哪个闲得发慌的无聊人士,胡编乱造的,还编造得如此离谱,统统不足以采信!
可怜的李乌龟,费尽心思也没能达到目的。
“小狼儿,你说为师这一招妙不妙?”
“咳!师尊,您今儿倒是闲下来了?没事忙么?”
“本仙是御用闲人!你要是还没想好给为师封个什么官,为师就先闲着。”
“……”
师尊还想当官哪?这都、这都……受过宫刑了,当宦官?师尊铁定不答应,那该给他封个什么官?——面对如此厚脸皮来求官的一位“真仙”,羿天哑口无言。
鞫容倒也不是真个想当官,连天机观的掌教之位,他都不在乎了,说出那番话,他只不过是想待在小狼儿身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辅佐新的君主。——他想要亲眼目睹一朝太平盛世的开辟,目睹开明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锦绣江山一派繁华的盛况!
不想当什么闲云野鹤、世外高人,鞫容只想陪伴在小狼儿身边,因为……他放心不下。
看着床榻上面容苍白的人儿,鞫容故作轻松的谈笑间,强行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噬心蛊!
他曾与王冕说过:小狼儿断不能再受重伤!
然而,事与愿违,羿天一次次地徘徊在生死关口,从祁王他们被蓥娘毒害、栽赃东宫时,他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举动,就让本已压制下去的“噬心蛊”毒性再次发作,旧疾又犯,心口绞痛,让他几次昏厥,而今与暴君的殊死一战,又身负重伤,若非四渎与太医院众人全力施为,这一道坎他险些迈不过去。
伤势是重,但更要命的是“噬心蛊”,深扎在心口的旧疾,才使得登基大典一拖再拖。
眼下,哪怕是听到羿天轻咳几声,鞫容都很是心疼,负罪感更深了,也怨极了当初自己过于大意,连蓥娘给的药是个什么药性,都没有细察,就这么狂妄自信地给小狼儿服下,而今是后悔莫及、自责不已!
“手别伸出来,捂到被子里去,小心着凉。”
四渎衣不解带地累了好几天,终究是累得趴下了,鞫容这才忙里抽空,亲自来照顾小狼儿。
帮人盖好被子,鞫容还没接着说下个话题呢,却听得一阵轻捷的步履响动,一抹身影转出花屏。
内殿二人,听到脚步声,都扭头望过来,看到来人怀中抱着婴孩,羿天眼神一亮,面露喜色,脱口唤道:
“宁然,你来了。”
带着纱帽,蒙头盖脸的凤伶,猝然僵停了一下脚步,又闻得鞫容诧异地问:“这么快就过来了?”
早上刚派人去接应,车驾应当还没到骊山行宫,这娘儿俩怎的来得这么快?莫非是宁然自个拿了主意赶早先回来的?
“快、快!让本仙先瞧瞧那孩子。”
不仅鞫容迫不及待,羿天也是两眼紧盯着“宁然”怀里抱着的婴孩,按捺不住喜悦之情,迫切地等着人走近些。
凤伶闷声不响,一步步地往前走,逐渐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