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朝歌君臣在孟津县内逗留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再次启程向西而行,却是在坐船渡过黄河时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雪来——这非是这年第一场雪,但却大的出奇,乌压压一片竟是将干涸期的黄河整片河面都冻结住了。
只不过片刻时间,朝歌人马就被冰雪困在了河心中央,去不得,退也不得。约莫过了一个白昼,依旧不见大雪停止,反见冰层越来越厚。船内众人渐生惶恐之心,暗道果真不该陪这昏君出远门的,果不其然,这昏君要遭天谴了,只是苦了自己一代忠良竟要和他陪葬!
伯邑考为了去御七那里取食物,从人群里来回走了一遭,察觉到人心正在浮动,暗道这不过是被困在江心一日而已,这群人就这般惊慌起来,纷纷怨怼起自己的主上,若是遇上比这更危急的境况,这群人岂非立即就要围攻了纣皇,将他当做免祸的牺牲品?
伯邑考现在才明白那狗皇帝六个月前将自信话说得满满,实际上还是在赌命,若是一着不慎,真让诸侯兵临城下,恐怕都不用对方搭起云梯来攻陷城池,朝中的世家贵族就能争先恐后地为敌人打开城门,再将狗皇帝绑缚了交出去投降!
当伯邑考进入船室时,那狗皇帝正将变回原形的九尾狐抱在怀里,那九尾狐拥有九条毛茸茸蓬松的尾巴,几乎将大半个船室都铺满了,因此这船室内倒不似外面寒冷,反而微微透着闷热之气。嫌闷的纣皇便将窗户打开着,以便透气。
伯邑考将饭食端到纣皇面前放下,而后一脚踩住一条狐狸尾巴半是蹭暖半是报复过去九尾狐对自己的欺骗。纣皇斜眼瞧了一下他暗自使坏的双脚,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便调回视线去看那船外平静的河面,半晌好似抱怨一般叹了口气道:“邑考安排的好路线,可是将朕困在黄河中央了!”
伯邑考歪歪头道:“是臣子私心太重,想要尽早回到西岐见一见病重的父亲,却是让陛下受罪了!”
纣皇摇摇头,回头看向他道:“朕倒不觉得受罪,反而是朕的大臣们怕是已经叫苦不迭了——你出去一遭可有见到什么异状?”
伯邑考收了双脚,往纣皇脚边靠了过去,道:“陛下料事如神,大臣们已有所怨言。”他顿了顿,又道:“陈宰相按照臣子的指示,是将朝歌中身份最贵重与陛下最亲近的世家大臣安排在这艘王船上,其中有些还是陛下的庶母兄弟。”
“一母所生的庶子兄长尚且不将朕当做弟弟,何况是别的女人生下的崽子?冻死他们算了!”纣皇摆摆手道,同时伸脚将一条狐狸尾巴踢到两人中间隔开伯邑考意图将一双冷冰冰的脚丫子搁在自己脚上的不轨意图——这西岐世子身娇体软万般皆是可爱,可就一点,一到下雪天就全身犯冷,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开始,拿他做抱枕的纣皇就自动升级了暖炉的功能,才没叫这喜欢半夜踢被子的儒雅公子冻死在龙床上。
伯邑考听到纣皇闹脾气一样的说法,可是摇头不已,却又想若他们继续围困在这里,等到船上的木炭都燃烧光了,这些人可不会束手待毙,在被冻死之前一定会先弄死这纣皇!
若真闹到这地步,伯邑考也不知道是该怨自己还是怨纣皇这不要命的玩法!自己还是太高估了朝歌大臣的“忠心”,竟然答应了狗皇帝在床上在他耳边嘀咕的话,特意叫陈合安排防卫时将金甲那混蛋留在了朝歌中,只将威武大将军晁田兄弟带了出来。可是伯邑考通过这四日的观察,发现这两兄弟虽然体格极壮,号称有以一敌十的本事,但其实是空有身段却毫无大脑的人,对带出来做护卫用的御林军半点控制力也没有,还不如公子偈以及金甲手下的一员小将恶里龙来得有威信,真到了危机关头哪里能靠得住他们?
伯邑考心中有所埋怨,脸色也渐渐不好起来,不知不觉间已开始对自己生闷气。纣皇瞧他这样,立即将九尾狐的一条尾巴拎了拎。九尾狐得了命令,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缩小了身子,将八条尾巴收起,变成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幼崽样儿,一蹦一跳地跳到伯邑考的膝盖上,装出一派天真的样子蹭着他,寻求抚爱!
伯邑考对这祸害了自己和西岐的双重卧底讨厌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宠爱它的心思?只抓住狐狸尾巴就将小妖精倒提了起来,而后冷冷地盯着它对纣皇说道:“陛下,臣子认为三公主近日十分乖巧,陛下应当给予嘉奖,此次田猎结束后何不带一件狐狸衣裳送给她,叫她开心开心?”
九尾狐听见伯邑考竟然要扒了自己的皮做狐裘,唯恐狗皇帝偏爱伯邑考过重真的答应了他,连忙弯起身子往伯邑考的手上抓去,同时张开大口就要在白皙的手臂上咬上一口,以求逃亡之道。
眼见九尾狐反抗,纣皇蓦然睁大眼睛,急忙伸手将弹起身子的狐狸一把夺了过来,丢到了一旁,而后警告性地瞪了伯邑考一眼,道:“等我们回到朝歌,恐怕春天都已经过了,你是要三公主穿着狐裘在烈日下玩耍吗?邑考心中烦闷自可与朕来说,何必拿一只宠物撒气?”
悻悻然收手的伯邑考哼了一声道:“能将千年妖狐当作宠物的这世上大概只有陛下一人了!”
“不是这般讲。”纣皇笑笑道,“殊不知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不仅将这些成精的猛兽当做宠物,还有将它们当做坐骑的呢!”
伯邑考反驳道:“那多是修仙的道者,陛下不过肉体凡胎半点道术不懂,如何能与他们相比较?”
“邑考觉得朕比不得他们?”纣皇侧过身来倚靠在窗台上,反问道。
伯邑考连忙摇头道:“臣非此意,只是想说如申公豹这等道人早已脱离凡人之列,但若不能如赵公明一般心系天下,为万民谋福,反而仗着一身本事为非作歹,即便本事通天,莫说九五之尊的陛下,就是俗世最卑微的平民也比他们更值得人尊敬!”
纣皇静默地听伯邑考将这话说完,而后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你这想法相当主流,但朕却不以为然。”
伯邑考微微一愣,连忙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谁知纣皇只是笑了笑,微微摇头,却并不将原因说出,直叫伯邑考好生好奇与恼火。他却不知对方非是故意卖关子不肯告诉他,实在是狗皇帝自己就是一个喜欢用实力说话去欺压别人的人,虽然知道伯邑考的想法才是正道,但自身性格所致,并不觉得卑微无能的人有什么资格向实力强横者谈论人生的价值!
正在伯邑考想要继续追问纣皇,逼他说出反驳的理由时,外面突然传来御七的声音,不大不小,四周的人大概都能听见,却是告诉他们船里的木炭已经用完了!
伯邑考一呆,立即拧住了眉头,一脸愧疚地看向纣皇,主动向他请罪道:“是臣子无能,没有将陈合调.教好,还请陛下降罪。”说罢就要往地上跪下去。纣皇哪里会让他跪自己?只手臂一伸就将他拖到了自己腿上,然后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未必是陈合安排的木炭不够——朕还是先问问御七情况如何再来给你们师徒定罪!”说罢,便拿这话去问御七,却真不是陈合备置的木炭不够,而是那些大臣唯恐会冻死在河心,竟然一个个派人来领取各色物资,而今不止是木炭,连食物等也已经快被这群人抢光了!
伯邑考听罢,当真是叹为观止,微愣后看向纣皇,语带奚落地揶揄道:“陛下,这回最先冻死的人怕是你了!”
“不碍事。”狗皇帝毫不介意道,“朕若没有木炭可用,自然会下命官员下船走去对岸给朕取来木炭供暖!”
“陛下不怕他们一去不回头?”伯邑考有些鄙视地问道。
纣皇语带讽刺地笑道:“怕什么,朕叫他们一个一个地去,保证他们不敢有去无回,连已经拿了的东西也会立刻给朕吐出来!”
伯邑考闻言若有所悟,点了点,眼睛飘到旁边几乎碰过的饭食,立即将它们挪到纣皇跟前,示意对方将这些东西吃下。纣皇却是脸色微微发苦地看他道:“朕不想吃。”
“陛下头疼?”伯邑考连忙关切地问道。
纣皇苦笑道:“邑考,通常这种时候人们会问对方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而不是头疼。”
伯邑考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问道:“陛下肚子不舒服?”
“朕的胃在痛,可能是昨日在欢宴上酒喝得太多了……孟津县上的酒度数竟然比朝歌的还要高。”这真是不科学,“明年朕要钦点他们每月进贡二十坛烈酒。”
伯邑考听了这话,眼角难以自禁地抽了抽,暗道这狗皇帝明明已经胃痛到连饭都吃不下了,竟然还宵想着来年的美酒,真是不知死活!恰好巫医御七就在门外,伯邑考连忙将她放了进来,让她替胃痛的纣皇看诊,自己则拿着饭食到厨房去重新暖锅。
待厨房将饭食热好,伯邑考正准备拿了食物离开时,那御七却走了进来,朝他招了招手。伯邑考料想是要叮嘱自己照顾好纣皇的身体,便连忙跟了上去。却不想这御七一开口就是要他二选一,要么和纣皇一样每天照三顿地喝姜汤将自己身体调养暖和,要么今晚就离开纣皇的寝室,到别的地方去睡,一整个冬天都不允许和纣皇同床,免得将对方冻得胃病加重!
伯邑考回忆了一番今冬第一场雪落下,自己冻得纣皇都忍不住叫冷,对方当夜便叫御七给他炖了姜汤暖身的那碗姜汤的滋味,然后毅然决定牺牲小我保全纣皇——自动搬去别处独自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