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香回到太子府正值傅瑾言坐于池边优雅抚琴,细雨蒙蒙,丫鬟撑着油纸伞侍在一旁。琴音淙淙似流水,伴着雨打油纸伞的嘀嗒声,少有的清脆入耳。
都说苍冥有三绝,其中傅家二小姐的琴音占了一绝,如今听来也没什么特别。
盈香一步步靠近,原以为一直柔和高扬的琴音会保持下去,不想峥嵘裂帛之音竟变成沙场上金戈折戟之声,铮铮入耳,音音绝狠,其中暗送内力。
暖风细雨落春池,几处游鱼跃塘壁。
池中跃出水面的红鲤在内力交织的琴音下断成两截,在清池中漫开缕缕红晕,腥气在空气中游走弥漫。
见到此幕,撑伞的侍女微微一颤,伞柄抖了抖,伞尖上的雨滴砸在琴弦上,叮的一声如利刃扎进肉里,深刻到痛。
盈香几步走到侍女身旁,接过她的伞,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侍女低头解脱一般迅速推出池塘。
言侧妃的贴身侍女盈香临时有事,她就被派来服侍言侧妃。听说言侧妃生得貌美如花,琴音绝妙,原以为今日能一饱耳福和眼福。不想竟看到如此可怕的一幕,貌美女子竟以琴音杀死了池中游鱼,太可怕了。
傅瑾言朝着侍女远去的方向冷嗤出声,“真是胆小如鼠”
“我以为姑娘的琴音不过尔尔,倒是盈香误会了”
“今日傅雨骁将死,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我自然要为她谱上一曲,送她上路”
本以为用盈香的幻形术来一出李代桃僵,让夜无殇之手杀死傅雨骁抱憾终身。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失败了。
不过这次她可没那么好运了。
一只白色的信鸽扑哧着翅膀飞来,盈香伸出手抓住信鸽从其腿上扯下一道纸笺。
“信上怎么说?”傅瑾言问,手指尖的琴声柔和而绵长。
“又失败了”盈香将纸笺递到她面前,“傅姑娘被寒魇救走了”
铮的一声,琴弦崩断,柔美琴音乍停。傅瑾言夺过纸笺将之紧紧攥在手里。
半路杀出了个寒魇,“我苦心经营,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寒魇!”
手掌暗运内力,纸笺化作碎屑飘如池塘,傅瑾言冷笑,“还真是兄妹连心!”
原以为让太子在宫里绊住夜无殇,祭坛的人拖住夜无殇的影卫,和王芙里应外合就可以假借夜无殇的名义除去傅雨骁,没想到在紧要关头竟被寒魇救了。难道傅雨骁的命就这般硬?
“姑娘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盈香问她。
“做什么,哼……”傅瑾言忍住胸腔内的怒火,咬牙道,“当然是佛挡杀佛”
寒魇……既然回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也妄想救走傅雨骁。
傅雨骁,我要让你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和姑娘禀报”盈香将油纸伞朝傅瑾言撑近了些。
傅瑾言转眸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盈香道,“三小姐前些日子回来苍冥城”
“前几日回来苍冥城?冥王不是和太子封了城么,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进城的?现在在何处?”进城了也不知道来找她,把她这个亲姐姐置于何地。
“三小姐机灵也许有自己的办法混进城里,盈香也不得而知。”盈香抿了抿唇又道,“据祭坛探子来报,三小姐现住在静月庵里”
静月庵!久违的三个字闯进她的脑海。
“你怎么不早说!”傅瑾言责备,心里却是毛躁不安,也不知道娘会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瑾瑜,“冥王府和宫里的一举一动给我继续监视着,太子府你看着办,我去一趟静月庵”
“姑娘……”盈香伸手却没抓住那抹血红身影,她还想告诉她少主已经来了。
————
静卧庵堂,倚门望月。月清涟,风犹寒,却道旧忆难忘。
静月庵,庵门大敞,素纱帷幔轻轻飘扬。白烛灯芯似豆粒般立于高台案几两旁,冥暗昏惑。中间雕凤玉盒。一白衣素裳妇人静跪在蒲苇上于庵内,双目紧闭,长发披肩偶有花白,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玉盒祭拜。一双眼睛平静如夜里的湖面,蒸蒸水汽,幽黑泛雾。
这是洪静怡的骨灰,瑾瑜赶来除了带给她傅相的信之外就是将她骨灰安置在庵内,以香火供奉,望其得以超度。
傅明义病重,以入膏肓,他的信上虽未提及洪静怡半字,却因洪静怡的逝去而想通了所有:时光已老不复当年,往事如烟,盼吾妻能离庵与夫归隐,摒前嫌弃过往,但求携手共渡余生。
她答应了瑾瑜的恳求,待安置好静怡的骨灰便随她离开静月庵。
十四年前,他们没能在一起,因着对往事的执着与愧疚;十四年后,他们依然没能在一起,只因岁月蹉跎人已老;如今一番彻骨,但觉生命可贵时间不易。
于他们而言,也许近黄昏的夕阳才是最美的。
瑾瑜已上街买了些干粮打理好一切,过了今晚,她便要离开静月庵,这个待了二十几载的庵堂。
背后一阵凉意,烛火噼啪一声惊得她双眸突睁,“静怡……对不起……”
房泠月面朝玉盒摊开手重重一拜。除了祭拜叩首,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忏悔。对洪静怡的愧只能化作俯首叩拜。
再抬首时,耳边熟悉的声音令她眼里平静的湖面泛起千层巨浪。
“静月师傅这是在祭拜谁呢?”好想唤她一声‘娘’,出口却成了生分的‘静月师傅’因为她无法忘记房泠月和她断绝母女关系的那一刻。
傅瑾言的声音如鬼魅般在暗夜中划破开来。
房泠月惊恐地转身,看到多日未见的她,眼里满是惊惧,颤抖的手紧紧捏着脖子上的佛珠,一个用力,绳断,佛珠落满地。噼里啪啦,声响格外惊人。
面前女子妖娆的步履踩在地面上无声无息,朝她走来竟如万斤重量踏在她心上。
“你……你来做什么!”房泠月不断后退,直至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后背抵着案几,才停下来。
傅瑾言一眼就瞥到案几上的玉盒,轻蔑之语从红唇边溢出“都被我挫骨扬灰了,没想到你还供着她”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她是你大娘啊”房泠月手指傅瑾言,不停颤抖,眼里是无尽地悲凉与愤恨。
傅瑾言一把握住她的手,冷笑,“你都不认我了,我何来大娘?”
说着,扬手拽开房泠月,拂袖就要将那玉盒骨灰打翻。
“不,不可以”房泠月攀住她的手,跪在地上摇头恳求,她已经对不起洪静怡,欠寒家的太多,如今断不可让傅瑾言毁了她的骨灰,不可以!
身后的烛火倒塌落在地上,白烛和烛台分了家,尖尖的烛台在暗夜里泛着寒光,寂落了然。
“你拦着做什么,我今天是一定要毁了她”
“你已经害死了她,就不能积点德放过她的么”房泠月跪地哭求。
“积德?”傅瑾言扯了嘴角,露出嘲讽之笑“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可惜她的善良换不来回报,而是无边的杀戮和置之死地的结果。
不知是对眼泪麻木了,还是心如铁石。傅瑾言不再顾虑她的话,一掌挥开房泠月,伸手将那玉盒打翻在地。
“啊——”房泠月一声惨叫,却是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骨灰如白尘散落在地,渐渐……染上了红色。
傅瑾言惊恐,双眼瞠大,血,从房泠月指尖蔓延……将散落的白色骨灰染红……
“娘……娘……”傅瑾言失声大喊将她抱起。
她的身后,烛台深深刺进她的后背,汩汩鲜血自房泠月背后流淌,触目惊心,怎么都止不住。且是很快染红了傅瑾言的双手。
“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傅瑾言拼命地摇头,眼泪不住下落。她只想毁了洪静怡的骨灰,没想过杀死她娘,真的没想过。
身后的白烛将素纱帷幔燃烧,火焰蹿起像火龙一般沿着红柱一直向上。
房泠月看到傅瑾言身后的大火,睁大双眼张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鲜血不住地从嘴里溢出,她的指甲死死地扣着傅瑾言的手。
“娘……对不起,对不起……”傅瑾言搂着她跪在地上,痛苦流泪,心痛不能自已。
“娘,你想说什么?”傅瑾言看到她张合的嘴,侧首,耳朵贴近她嘴边。
“走……走……快走……”房泠月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完,扣着傅瑾言的手滑落在地,头歪了去,没有了气息。
时光已老不复当年,往事如烟,盼吾妻能离庵与夫归隐,摒前嫌弃过往,但求携手共渡余生。
携手共渡余生……好难。
“娘——————!!!”
傅瑾言抱着她在一片火光中哭的撕心裂肺。
自她走进静月庵,盛樊余就一直守在外面,庵内突来的火光将他召了进去……
“瑾言,快走……”盛樊余挡住她头顶落下的火柱子,将她从地上拽起。
手刚离开房泠月,傅瑾言又跪了下去,“我要娘,我要娘,我不走……”
“傅瑾瑜快回来了,你想让她知道她的亲姐姐误杀了她娘?!”
傅瑾言顺着他冷冽的眸光看向地面上的房泠月,瞬间摇头,痛苦地咬着下唇,直到溢出血丝。像个木偶一般任由盛樊余拖拽着离开静月庵。
身后的静月庵在一片火海中轰然倒塌,傅瑾言心中一角也在此刻弥消殆尽,那一角是牵绊。没了牵绊,以后的路只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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