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瑶在距离巫歌不远处站定,很快就有心腹围了过来,两个团体之间泾渭分明,隐隐成对峙之势。
过了不久,天空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所有人都抬起头,就看到头顶悬挂一轮圆月,一辆马车正巧自月中飞过,宛若月宫来使。在他们敬畏的眼神下,马车在空中轻盈的转了一个弯,在殿前徐徐降落。
一片寂静,青色的骏马不耐烦地打了个鼻响。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年轻公子走下车来,俊美如神仙中人。今日的巫宣不似往日,可称得上盛装,穿一件玄裳,广袖飘飘,腰间用镶了白边的玄色帛带固定,更显得肩宽腿长。不少怀春少女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心跳如鼓,满面嫣红。
巫瑶和巫歌走上前对巫宣行礼。巫宣对两人轻轻颔首,向来冷淡的眉宇间带了丝丝笑意。这种感觉好似冰雪初融,又如春花绽放,就连巫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巫瑶的双眸仿佛盛了水,娇声道:“宣哥哥,今日就等你了。”
巫宣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又打量着巫歌:“你终于舍得从你那莫语阁出来了。”
巫歌道:“我是真的养伤。”
“你伤养好没好,那些巫医不知道?”巫宣瞥了她一眼,大步向殿内走去,“都进来吧。”
众人急忙跟了上去。大殿最前方的玉阶上摆了三席,巫宣居中,巫瑶和巫歌一左一右。下方两侧也摆了一排案席,一直延伸到殿门,按男左女右落座。一时间觥筹交错,敬酒声不绝。
夜宴,就是巫家内部的相亲宴。但是由于有巫宣在,族人们都显得十分拘谨。在这三位公子小姐中,他们最怕的就是巫宣,平日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现在好不容易参加个宴会,他还像以往一样镇在前方,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但是酒是个好东西,等酒过三巡,一些人就渐渐放得开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手舞足蹈,还有一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端着酒杯,依次来到巫宣面前,红着脸敬酒。
巫歌知道,只要巫宣愿意,整个巫山的少女都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只可惜他平时太过冷淡,令人望而生畏。至于现在,巫宣席地而坐,俊美无俦的面容不似往日冰冷不可侵犯,而是勾唇浅笑,难怪让那些小姑娘们心如鹿撞,不管不顾地围了过来。
大家上啊!这可是灌醉哥哥的大好时机!
巫歌在一边暗搓搓地加油,眼前晃过一片衣角。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清秀俊俏的少年郎一手端着酒杯站在她面前,结结巴巴道:“三三三三……”
巫歌眼尾一扫,就看到那少年身后有一群同龄少年冲着这边挤眉弄眼连连起哄,那模样简直比当事人还要着急。好在那少年郎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小声道:“三小姐……在、在下仰慕您很久了,但是、但是在下自知配不上您……所以……不不不,在下只想敬您一杯酒,请、请三小姐……”
巫歌内心万马奔腾。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个对她表示好感的男“人”。自从她下山历练开始,她总能收获少女们爱慕的眼神,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一个青兮,却压根不是人。如今终于有人看穿了她女汉子外表下的娇柔善良,她简直太欣慰了!
巫歌露出一个自认万分娇柔的微笑,端起酒杯道:“我……”
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浑身一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死死地盯着她。这种感觉令她如芒在背,急忙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那少年郎却是误解了什么,立刻神色黯然:“对不起,是在下自不量力了。”说罢跌跌撞撞地走了。
“等……”巫歌徒劳地伸了伸手,却已经来不及了。憋走!!既然过来敬酒就麻烦你敬业一点啊!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巫宣不知什么时候都看到了,此时不住摇头:“我的三妹妹也长大了。”
巫歌脸色爆红。
巫宣看了那落荒而逃的少年郎一眼,若有所思:“你很想有人敬酒吗?”
“也没有……”巫歌刚说完,就见巫宣举起酒杯,“那我敬你吧。”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四周却传来一片抽气声。这是巫家族人寻觅情缘的夜宴,大公子做出这番举动,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巫歌也意识到了,心中大呼不妙。远处似乎传来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碎了,同时瑶充满冷意的声音响起:“哥哥,三妹妹伤才好,不应饮酒才是。”
巫歌第一次衷心的感谢巫瑶,这句话真是太及时了!
巫宣顿了顿,随即释然一笑:“我倒是忘了。”
巫歌松了口气,同时感觉背后好像也不那么凉了。夜宴上真是步步惊心,上不着调的哥哥,下有一直想弄死她的姐姐。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随后巫家众人越发兴致高昂,有的上前搭讪,有的干脆唱起了歌谣。巫瑶看着巫宣完美的侧脸,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酒菜虽好,却少了一些兴致。我给大家准备了巫舞,哥哥想看么?”
巫宣依然是一副可有可无的神色:“也好。”
巫瑶拍了拍手,笑道:“姐妹们,出来吧。”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本坐在席位上的几位少女们依次出列,其中领头的赫然是巫梓媛,眼神似有似无地划过巫歌。
巫歌心中一凛,来了!
只见巫梓媛带领那七位少女走到殿中,纷纷找好位置站定,隐隐形成一个阵法。巫歌想到那天夜晚,在巫瑶走后,她曾仔细翻阅了那本书,研究了一下所谓令妖现形的方法。除过借用药物、道具之外,就是借助阵法,抽取天地之力让妖现形了。
现在看这群少女们站立的位置,巫歌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群少女们本身就身负巫术,巫舞又有沟通天地神灵涤荡一切邪祟的效果,一旦排出阵法,巫歌有极大的可能显出妖气。看来巫瑶这次势在必得。
眼看那群少女正要起舞,巫歌突然站了起来,道:“想不到姐姐居然准备了歌舞,连我都技痒了。不如我也下去凑个热闹吧。”
巫瑶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你不是最讨厌巫舞这门课吗,怎么现在如此有雅兴。”
“今晚是夜宴,不让大家尽兴可怎么行,我都愿意献丑了,姐姐就别阻拦我了。”巫歌说罢,就这么大大咧咧走下台阶。
巫瑶一阵心焦。巫歌平日大大咧咧,对巫舞最不上心,这个时候居然毛遂自荐,想要下去跳舞?她扭头对巫宣道:“宣哥哥,妹妹身体才好,怎么能去跳舞?您也不管管她。”
巫宣笑了笑,不可置否:“难得今日开心,就让她去吧。”
巫瑶脸色惨白,死死地捏住团扇。
出了这番变故,巫梓媛等人神色迷茫,不由自主地看着巫瑶,却发现巫瑶也是六神无主,只好硬着头皮起舞。
手臂摇摆、长发飘舞,古老又充满野性魅力,她们跳的正是祈福怯邪的“大荒爻舞”。巫歌虽然不爱跳舞,但这支舞是必须会的,她当初为了学它,真是用尽了所有耐心,现在勉强跟着大家的舞步,没有拉下而已。
渐渐地,那群少女开始变换阵型,脚步翩跹,犹如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天枢、天璇、天玑,阵法不停变换,令人眼花缭乱。可是原本好好的阵型,巫歌忽然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会踩了这位的脚,一会绊了那位一跤,顿时场面一片狼藉。
欣赏歌舞的族人一脸尴尬,三小姐跳成这样,他们就算有心赞几句都无从下口。巫瑶看得咬牙切齿,扬声道:“三妹妹,你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捣乱吧?”
巫歌不理会,继续在阵型中蹦跶。巫梓媛作为领舞,早就被巫歌盯上了,各种阻挠妨碍,使得阵法根本无法成型。巫梓媛真想吐血,自从姐姐不治身亡后,她就对巫歌恨之入骨,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让她身败名裂的机会,却又被她搅黄了!
果然一曲舞罢,少女们满面狼狈,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被推到一边,半个阵型都没结出来。巫瑶气得不轻,再也不能维持仪态,尖声道:“巫歌!你到底想干什么!”
巫歌看了她一眼,“跳舞啊。”
“你这是跳舞还是捣乱!”巫瑶气急败坏,“你到底会不会跳舞!”
“我当然会,不信你看。”话音刚落,巫歌在纷乱的人群之间,开始扭动身体。她身量不低,和身姿纤细柔软的少女比稍显僵硬高挑,但扭动间却挺有那么几分韵味。众人不禁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就连那些原本气喘咻咻的少女们也看了过来。
三小姐想干什么?虽然动作不够柔美,但和刚才比,简直如云泥之别。
巫歌继续起舞。一步一摆,一摇一荡,似乎还挺有美感。嘈杂的殿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心中都有些恍惚。
这是什么舞?怎么从没见过?为什么看着看着,就有些头晕了呢?
好几人已经神色呆滞,只顾看着场中摇摆的巫女。巫宣皱了皱眉,喃喃道:“神思舞?”
巫瑶还算清醒,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大,“哥哥,神思舞是什么?”
“一种能够引发心中所有欲望的舞蹈,但这种舞蹈在人多的地方,根本施展不开,因为干涉太多。”巫宣道,“藏书阁里有记载这支舞的孤本。”
她想在这种情况下,引起谁的欲望?巫瑶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忽然醒悟过来,她猛地向巫歌跑去,却早已来不及了。
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道:“巫歌!我要杀了你,替我姐姐报仇!”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一时间喧哗声顿止,殿内一片寂静。
巫瑶脸色苍白,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