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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仙境,灵脉丛生,天地元气充盈,妄图百尺高楼再上一层的各方世界修行者汇聚于此。

久不能突破的强者们,为了能再进一步,各自抢占灵脉最多、元气最盛的地方,勤加修炼。希望有天能羽化成神,享受永恒之耀。

灵脉最多、元气最为丰盛之地,当属圣国境内灵境山脉之巅的栖神殿。

相传,栖神殿乃是神帝莫离飞升之地,他飞升之时,留下半生修为,造就了这大方仙境中最佳的修行场所。

栖神殿,大方仙境最为玄奥的地方,沐朝阳,浴晚霞,宛如浓雾一般的天地元气终年环绕。整个栖神殿除殿门外,均悬于万仞悬崖之上。其所在灵境山高达万仞,四周山壁光滑如镜。易守难攻之地,千百年来一直由莫家把持,无人能破。

神殿全貌,只能在月满之夜,天气元气最为稀薄的时候见到。这个时候是神殿之力最为薄弱的时候,但也是防备最为严密的时候。

八月十六日黄昏,一名神殿守卫站在悬崖上,打着哈欠看着阳光一寸寸从山下移了上来。别人都在休息,为了晚上神殿之力最为薄弱的时候,身体能有最佳状态。

耀眼的金色余晖里,他眯着眼睛,完全没有看到逐渐上移的黑暗之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倒映在镜面一般的山壁上,逐渐的靠近山巅。

守卫打了个哈欠之后索性闭上了眼睛,却没想一把淬炼出玄奥云纹的长剑伸到了他脖下,然后贴着动脉使劲一拉。

鲜血喷出了三米多高,不知道是血压的原因还是那长剑挥动的原因。

那人得手之后,嘴角露出了邪魅一笑,穿过校场扑向了栖神殿。这个时候大殿之中应该空无一人,众人都校场两侧的营房里休息,谁能想到大白天竟然有人敢攀上万仞绝壁直闯神殿呢。

突然之间,阳光猛然下移了三丈,将他彻底暴露在了金色余晖之中。

“风炎,你以为只有你知道这黄昏之时又是逢魔时么?”一个尖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讥讽传了过来。

“好大胆子,竟敢偷上栖神殿!”

“风炎,你必须得死,但是讲出原因,就能好死!”

“与他废话作甚,直接杀了岂不痛快!”

阵阵喧哗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金色的阳光将校场中人的身形勾得笔直,如同扎入地面的长枪一般。

风炎冷漠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将手中长剑伸指一弹,沾染在剑身之上的守卫鲜血终于掉落。“既然要让我死得痛快,何不直接上前?”

喧嚣声被这淡漠的一句话所掩盖,所有人似乎都被他激怒了,却没有人敢率先向前一步。

这些人都是神殿军中的精英,此时却如同面临猛虎的豺狗,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他们的心中十分清楚,眼前这神情淡漠的年轻人修为已入半神境界,贸然进攻只怕灵境山中又要添上无数新坟。

杀!军后将领却不给他们退缩的机会,当即下令道。

片刻之后的校场上,尸体堆成了小山,血水绕过残肢断臂流向山崖,形成了黯红色的瀑布。

小山的顶端上,风炎依然站立着。只是衣裳破碎,右臂之上露出了一道可怖的伤口,咕咕流出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上长剑。剑身上的云纹悄然亮了一下后,竟将那些鲜血尽数吸收。

血腥的场面,让神殿军再次停了手,任将领如何催促也不敢上前。

风炎讥诮的笑着,握着长剑坐到了脚下的尸体山上,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些神殿军。这些人平素无比嚣张,在大方仙境横来直去,谁曾见过他们这般畏缩胆怯的时候。

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他的心中却升起了疑惑。今日偷袭栖神殿不过是半月前才商定,知道的人不超过二十人。而刚上这灵境山巅,竟然就遇到了神殿军的伏击。

如果说是巧合,谁又会相信?况且伏击他的神殿军皆是进入仙醒境的仙君级人物,平素都是驻守大方仙境的将领,怎会突然出现在校场之上!

罢了!就算是猜出那奸细是谁又如何?今天已然没有可能顺利脱身了。风炎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手中长剑微振。“流火,今日我就让你喝尽鲜血,饮个痛快!”

上古仙器流火剑!大方仙境排名第二的法器!

杀!神殿军将领再次下令,并一剑斩杀了退缩到他身前的一名军士!

“大家一起上,饿虎尚且惧怕群狼。乘他手臂有伤,将他拿下之后,仙尊必然有重赏!”神殿军中有人厉声叫道。

其实不需他这声叫喊,军士们也会上前。神殿军向来军纪严明,既然将领下令了,他们又怎敢继续畏缩不前。

刀枪戟棍棒,各种法器又朝着风炎招呼过去。

他看着那些法器从四面八方而来,长剑横持,而后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凉音,你就想看我杀尽你家这些狗崽子么?”

话音落下,他纵身跃起,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手中长剑闪电般劈下。

这一剑劈下竟然带出千万道剑光,空中袭来的法器尽数被轰飞,而校场上的军士更是死伤惨重,哀鸿遍地。

“凉音,你家的狗崽子又要死一大片啦!”风炎话音落下,手中长剑斜举又将劈下。剑身上法符密布,若要劈下,恐又是数十人灰飞烟灭。

已经百年未曾开启的神殿在此时吱嘎响了一下,声音虽小却让每个人都莫名心颤了下。随后殿门轰然大开,迎进了万丈晚霞。长相清丽的凉音负手走出,带着令人震撼的仙灵气息,呼吸之间,天道自成。

她也进入了半神境界!

“果然,果然!”风炎悲哀的说道,而后怒目而向。“凉音,看来真是你下的令。”

“风炎,留下你的气运,我让你重归故里,并让你得以弥补半生遗憾。”凉音淡淡的说道,声音中透着近乎神一般的威严。

大方仙境之中能和风炎这样说话的人,也就只有神殿这一代的传人凉音了。

风炎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淡漠,闻言竟然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他平静的看着凉音,而后淡然说道:“昔日忘仙林之中,我还以为你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现在看来真是错得足够离谱。”

“落神峡之战以后,我就以半神境界一窥天道,却至今未能踏出那一步,你可知道是为何?”

凉音的眼中闪过了片刻的温柔,但瞬间又满是冰冷。“那与我何干?我已说过,留下你的气运,你大可转身离去。或者,我强取到手,让你尝尽夺运之苦。”

“那你还是强取吧……”风炎神情落寞,手中长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境,也是黯然无光。

凉音不再言语,她的手中浮出一枚长剑,除却剑穗外,竟与流火一模一样。

上古仙器朔雪!与流火并列大方仙境法器第二!

“如此,那就在今日做个了断吧。”凉音轻弹剑身,朔雪剑发出震撼天地的剑鸣。冲天剑气浩瀚而起,似乎栖神殿上那些天地元气都已被尽数冲淡。

四周的神殿军士们面色苍白,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仙与神的区别。半神,也已经具有神的威严!

大方仙境的两枚至尊仙器终于要决一胜负了!

凉音的目光无比清冷,她手中的朔雪已经停下了嘶鸣。但是神殿四周的天地元气却被剑气所吸引,在她身后汹涌翻滚,似乎要带动整个世界为其呐喊。

看到这个情况,风炎心中的疑惑终于散开。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局,就是要引他到这灵境山之巅来。与其说这是一场伏击,不如说这是一场仪式,专为剥夺他的气运而设的仪式。

十数年前遭到神殿军追杀的时候,他就在猜测。凉音一定是已入半神境地,不知什么原因急于求成,故而派兵追杀他,试图剥夺气运凑成完整神境,进入神界。

他并非舍不得这能将他带入神界的气运,却是想要一个解释,但没想到凉音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凉音,将手中朔雪剑慢慢举起,指着风炎说道:“命由天择,运只由我!”

轰隆一声巨响。朔雪剑朝着风炎当头劈下,那气势惊得神殿军不由自主的退后了数十丈,以免被剑气波及。

而这时,风炎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笑容。“聚散终有时,那就做个了断吧。”

流火剑斜着一横,如同不动山岳般挡住了朔雪。

“栖神殿中的半神修为,也不过如此。”他淡然笑道,但是笑容却很快凝固了。他先前受伤的右臂突然不能动弹,定睛一看,伤口之内竟然被刻上了微小的符箓。“我果然是小看了你!”

要做到这等手段,必然要有仙皇级的符师。而这大方仙境之中,仙皇级的符师仅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好友白夜行。

“我说过,今天一定会有个了断。”凉音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而后长剑再次举起。

风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而后纵身飞向凉音,手中长剑笔直的指向她的前额,那同样是她的气运所在。“那我就给你一个了断!”

栖神殿外的天地元气突然狂掠起来,似乎是被这一击所牵动。灵境山脉也发出低沉的嘶吼,元气薄弱的地方已然开始崩塌。

凉音面色剧变,看着那一剑袭来,略带慌张的将长剑竖立,堪堪用剑身挡住了流火。而后她后仰上身,将流火剑带来的威压卸到了栖神殿方向。

栖神殿的正门处有莫离昔日留下的符箓,挡住这点威压肯定不在话下。后仰的凉音看着神殿出现在她的眼中,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而后她突然弹起,手中朔雪带着无尽萧杀刺进了招式已老的风炎前胸。

“我说过,今天定然会有个了断。”凉音贴着他的耳朵,淡然说道。被风炎脑袋挡住的脸上,滑下一滴清泪。

“是么……”风炎虚弱的说道,而后身躯化作了片片金光,消散在了风中。此时,夕阳刚巧落下,栖神殿前的校场陷入了黑暗。

风炎早已脱手的流火剑,却在笔直的朝着栖神殿而去,如同流星一般。

殿前金色的符箓大阵出现的瞬间,就被像薄纸一般破去。随即,流火在凉音绝望的怒吼中飞进了殿门……

南朝道元二十一年秋,澜城迎来最后一次硕风。

这座位于帝国最南端海边的小城,每年都会在夏末遭受大自然最为暴掠的洗礼。为了减少狂风所带来的损失,整个城市都用最为坚实的青石建造,绕城而立的石墙高耸,远远看去就像是南海边上立着一位身着青衣的老人。

狂风很快过去,街道上碎瓦与残枝相混,显得有些的脏乱。街上行人极少,偶尔出现两个都是步履匆忙,朝着城中而去。

城中神庙前,此刻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神庙亦是青石所建,长宽九丈的屋顶由整块青石打造,上雕神界各种景象,寓意九天之上有真神。下方支以九九八十一根巨大石柱,并垫以高台。站于高台之上,可借东南两条长街将澜城尽收眼底。神庙就是整个城市的中心,如同南朝每一个城市一般。

长宽九尺的黑色石头被打磨得光滑如镜,铺在庙前广场之上,倒映出巍峨殿宇与蓝天白云,让人觉得身不似在凡间。广场之上更有五根三尺高的石柱,上刻由符师所画之符箓,言神战之辉煌。

这五根石柱看似简单,实则十分不凡,它们是灵院所立,遍布南朝每一个城市的神庙广场。

石柱称为五灵,每隔三年的归元节,其顶端都会冒出蒸腾白雾,借助自身灵脉力量点燃其中任何一蓬雾气的十八岁以下少年将获得生员资格。只有拥有了生员资格,才可以参加灵院三年一届的测灵考试。

再进一步通过了测灵考试,就可以进入外院,成为帝国万千灵院弟子中的一员。

成为灵院弟子并非仅仅是种荣耀,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帝国能屹立千年,灵院居功至伟,皇帝对灵院子弟自然十分看重,是以朝中官员无论大小,皆来自于灵院。普通的外院弟子捞个官职容易之极,如果进入本院中的中院,更可能进入神殿军,担任军官,享传世爵位万般荣耀。

虽然灵院受神殿军所辖,但灵院的影响,其实早已经反渗到了神殿军中。南朝三大圣将军,面对灵院院长之时,也不敢有丝毫放肆。

今日正是五灵测体之日,全城十八岁以下少年皆汇聚于此,在神庙执事王梦之的主持下刚结束测体。能顺利点燃灵火的人不多,全城三万适龄少年里,成功的不过五百余人。这点人送到江州去测灵,能剩下百人就不错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众人皆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之中时,却听王执事惊疑的咦了声之后,大声喝道:“叶秋,你干什么?”

听到那个名字,在场的人莫名浑身抖了下,脑袋里立即出现了澜城无数荒唐场面,每次都叶秋都是主角。这个混世小魔王不是快病死了么,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正要离开的人们,几乎同时收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神庙。

一身白色华服的叶秋站在五灵之前,白皙的小手轻车熟路的探到了雾团之上。

“你敢!”王执事目光阴鸷,厉声喝道。

人人都可以参加测体,唯独叶秋不可以。表面上是因他长期对神大不敬,背地里诋毁神庙,率领他的小伙伴们当众殴打修行者等行为,实则却是因为王执事与叶府不和,借机打压而已。

正午的阳光无比耀眼,叶秋微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

嘭!木之灵被点燃了。

这小子竟然是灵脉之体?王执事双眸猛然一缩,杀意涌现。

灵脉之体又能如何,结局早已经定下了,根本不可能逃脱第二次!有此心道,他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堆起冷笑,对身旁的杂役说道:“把他拉下来,按律惩罚之后捆个严实送到叶府。”

杂役面露为难之色,五灵测体仪式已经结束,现在被搅合下并没有什么,反正澜城的事情他们不说叶家不传的话,根本不可能传到城外去。反倒是得罪了这小祖宗,他祖母侯老夫人那里就不好交待了。

更何况,外界传闻叶父乃是江州三大宗门之一的仙门灵隐堂堂主,虽说已闭关八年,但半年前出关后数名长老联名支持他,准备将他也提为仙门长老,补上青长老年前仙逝之后的缺。

如果这事情成了真,这小小澜城里可就要起大风波了,叶英定然不会就那么释怀三个月之前发生的事情。

叶秋在他犹豫之时,已经下了木灵台,走向了最难的火灵,然后依然如先前一般伸出了小手。

嘭!火之灵被点燃了!

要点燃五灵可需要自身灵脉与其相生,如果能点燃两种以上的灵云,那就表示其身上有两种属性的灵脉。两种属性的灵脉,往往意味着这个人是修行的绝佳人才。

“大人,还抓么?”杂役询问自家大人道,满城百姓可都看在眼中,叶秋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修行的上佳人选。

“废话!”王执事怒道。“枉费你跟我了十年,竟然轻重不分。等他下来之后,立即扣下!”

杂役点头称是,招过几个军士,指着台上吩咐了几句。

神庙本无资格调动神殿军,但为了测体大会能有序完成,澜城守将张鹤特地派了十人来受王梦之指挥。本以为只是充个仪仗,没想竟然真会用上。

叶秋点燃火之灵之后,却根本没有停手,接着走向了水之灵。

虽然众人已经被他惊住了,但是现在却纷纷露出了不屑,开始取笑起了他的自不量力。只因那是完全相反的属性,水火不相容,他怎么可能点燃。

嘭!水之灵被点燃了!

众人的下巴掉了一地,瞪大眼睛看着燃烧着的水之灵,完全不相信眼前所见。

叶秋白了他们一眼,接着走向了土之灵。

嘭!土之灵也被点燃了。

天才啊,澜城上一个点燃四灵的少年可是进了灵院中院,最后成了神殿军小旗使啊!

“快去通知叶府,只要他们同意劝说叶秋去参加江州测灵,他家少主以往对神的不敬既往不咎!”王执事对身旁杂役说道,而后一脚踢了上去。“傻愣个屁,赶紧去通知!”

而后他也瞪大眼睛看着叶秋,思维有些僵化,完全没有想到被侯老夫人宠上天的混蛋小子,竟然如此天才!今日澜城百姓都看到了他点燃了四灵,在澜城就不好下手了,只能送到江州去想办法了。只叹当初下手不更狠一点,何至于让他能有机会表现出来呢。

叶秋无视众人的惊叹,走向了最难的金之灵,小手伸了上去。

天空中飘来了一片乌云挡住了太阳,视线稍有模糊,但广场上的人们却毫无在意。他们依然觉得神庙广场之内光芒耀眼,心中期待着澜城诞生有史以来第一个点燃五灵的人。

五灵体啊,传说中才有的人物,就要诞生在澜城了么?

却见叶秋转过身来,将手中两片透明物事砸在了地上,漂亮的脸蛋上是气呼呼的表情。“干,这会儿没太阳了!”

他的跟班孟初寒也是目露沮丧,但是看到他的眼神之后,立即从怀里掏出了两副透明物件,拿在手里高喊道:“凸凸镜了啊,十文一个,凝聚阳光点五灵分分钟成功啊!无效包退,数量有限了啊。”

“混蛋!”王执事让杂役从孟初寒手中买了一副那所谓的凸凸镜,尝试着在阳光下试了下之后,怒气冲天的将其砸在了青石地面上。“将叶秋拿下!”

“王大人好大的口气啊!”略带陌生的清淡语调,惊得王执事心中稍乱,赶紧回过身来,见叶府管事徐天略带风尘的骑在白色高头大马上,正冷冷的盯着自己。在他身后,十八名仙门侍从在阳光下站得笔直,将一顶青布小轿守在其中。

他们竟然在今天回到了澜城!

“叶秋扰乱测体大会,罪无可赦,必须押往江州,听候江州总执孟大人处理!”王执事咬牙说道。往日并未与叶府撕破脸,但自从三个月之前发生那事,估计那层薄纸也挡不了几天了,还不如索性撕开。

“也许别人将你这神庙执事放在眼中,但是却难入我眼。”徐天看也不看他,反而谦卑的看向叶秋,说道。“少爷,该回家了。”

叶秋看着他身后的那顶轿子,心中稍显惧意。轿中的男人和这轿子一般沉默,可就是这个话少的中年男人在这三个月里,经过下人的口所描述,给他留下的印象竟如一把未曾出鞘的绝世宝剑,沉默却难掩锋利。

“好。”他轻声回答,悄然对孟初寒努了努嘴,随即跟着徐天离开。

“徐天,你藐视神庙,必将付出无比惨重的代价!”王执事在他们身后,歇斯底里的吼道。他本想叫出轿中人的名字,出口却成了徐天。

轿中人的确如王执事所料,正是刚到澜城的叶府主人叶英。

叶英身材高大,外貌英气俊朗,年轻时候就已经是京城里最扰动姑娘们闺梦的人。他儿子完全没有继承这些男人该有的优点,长得虽然更加俊美,却透着柔气,加上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没有半点他的影子。

这主要怪叶秋的母亲,因为她将自己的血统让儿子完美的继承了。叶秋小的时候,她还对自己的夫君开玩笑说,如果生的是个女儿,恐怕这天下迟早得为他乱起来了。可惜,她并没有看到自己儿子长大的样子。

此刻叶英坐在书房内,正仔细看着桌子上的卷宗,那是家中留守的侍从所写,详尽的记录了三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书房很大,肃穆的布局加上灰黑的配色,让这里随时都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气氛。冰冷的海风从窗外吹入,房间里更是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巨大的书桌是用整块百年船木所制作,船木本身极易受到海水和外力侵蚀,木头变得更加坚韧的同时,也会留下斑驳残破的印记,可这桌子上面却全无半点痕迹,光洁如同镜面。

这桌子是般若船的甲板所制,珍贵异常。但与书房中的其它摆设比起来,也就无比普通了。

书桌侧方窗外正是大海,临近傍晚,夕阳西下,海面上已经有了低沉的雾霭。开始涨潮的岸边,海浪不断吹刷着岩石。哗啦的浪潮声中,叶秋也产生了种错觉,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块岩石,沉默不语。

许久,叶英终于开了口。“辛苦你了。”

“但,今天不应该。”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严肃得令人心生惧意。

记忆里,只有在外人面前,叶英才会宠溺他,并让老母亲在这八年里对孙子的宠溺从来不加任何限度。因为他就是靠着这种方式,告诉澜城的所有人,这是他最为宝贝的儿子,谁如果碰了,必然会遭受到最为猛烈的报复。

可还是有人碰了,还差点要了叶秋的命。

那是三月前的下午,阳光明媚。叶秋刚溜出北城大门不久,就遇到了埋伏。三名蒙面刺客用浮土将身体藏在道路下,等他路过的时候,突然爆起,扔出了手中的符纸,贴到他脑门上,瞬间将他击晕掳走。

刺客将他带到黑山崖上之后,揭掉了符纸。用崖边山泉将他激醒,刚准备询问一些事情,叶府负责暗地保护少主的侍从就跟了过来。

情急之下,那三名刺客直接用了恶毒法门,强行掠了他的脑中记忆,而后纵身跳入海中遁去。叶秋当即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并在其后的三天里,气息越见微弱。

眼见自己孙子就快要没命了,叶秋的祖母慌了神,抱着他就去了南海寺,祈求神佛庇佑。据说那天寺里的大能高僧都出面了,集体做了场法事,却引来了电闪雷鸣,更有血色流火从天际飞落。

这不是个祥兆,往往寓意着上苍对祈求者的无情拒绝。

但是在那天之后,叶秋的气息却逐渐恢复,并在月前苏醒了过来。

“我记得刺客手上的圆形疤痕,与王执事左手上的一模一样。”叶秋没有微皱,轻声讲出了自己的理由。“那是我八岁用前街多老爷的烟斗给他烫得。”

“而且,我昏迷前好像听他们说要把……”他的声音虽然轻,但是语速极快,导致一段话分成了两截。

“那又如何?”叶英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好像差点遇害的根本不是他儿子,直接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

话语出口之后,觉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半响才补了句。“神庙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父亲是仙门堂主,也害怕神庙?”叶秋没有丝毫气恼,声音平静,每个字都无比清晰的反问道。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些许倔强,明亮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十分陌生的中年男人。

叶英略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八年未见,稚子似已初长成。

“仙门算什么东西!”他的声调依旧冰冷,如窗前冰凌落地。

房中气氛陡然变冷,他又成了海涛中的石头。叶秋不敢再回话,只能低着头等待。

良久,家仆走到书房外,小声禀告道:“老爷,老夫人说天气早凉,饭菜做好要不赶紧吃掉的话,就会影响肠胃了。”

“告诉老夫人,我们片刻就来。”叶英对母亲很尊敬,吩咐道。

饭后,叶秋照例摸进了厨房,拿了一方豆腐半块肉,又各抓了三样小菜与两大碗米饭放进袋子里,翻墙出了家门。

孟初寒早就候在转角小巷里了,看到他之后,上前接过饭菜,而后跟着悄然摸出了北城门。

这样的习惯已经中断三个月了,叶秋只希望老陆还没有饿死。

老陆是独居城北万浪崖上的流浪老人,神智有些不清醒,就喜欢住在那海边山崖上,说能最早看到朝阳升起。

他自己搭建了个窝棚,夏不遮阳冬不挡风,后来叶秋帮着在靠近山崖的地方挖了个山洞,才有个稍微像样的住地了。

老陆年轻时候应该是大户人家,所以对吃食颇有讲究。可惜神智不清醒,叶秋初次见到他之时,他正端着贝壳,里面是七色海草摆成的拼盘,模样精致颜色搭配上佳,吃起来也小心翼翼。

也许是见其实在可怜,又或者最能形容莫名其妙事情的缘分两字,反正叶秋突发了善心,每日给他捎点吃喝。开始还好,后来发展到要现做才吃了。结果叶府大少爷直接成了伙夫,开始了在山崖之上的做饭生涯。

不当伙夫不知道,老陆对吃食讲究的到什么地步了。单说他最爱的玉扇豆腐,得用蝉翼刀切成透明薄片,然后裹上豆粉过油,起锅摆盘后浇上提前治好的上佳浇头。这还没完,要是那豆腐破了一张,他可是会当场尥筷子。

但也奇怪了,叶秋还真就什么都应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每日里带上各种吃食材料来这里加工烹饪,三个月之前差点为此丢了命,这刚好了又跑来了。

不过这次还是有些不同,小伙伴孟初寒可是提了根齐眉棍在旁边守着,看到风吹草动就招呼他,免得又出事情。

三个月之前才遇袭,现在又出门。这要在别人眼里,那绝对是愚蠢,就算是小胖子孟初寒也觉得这事儿太靠谱,所以握着齐眉棍的右手指节已经发白,掌心里全是汗水。山下偶然飞过只黑石乌,都能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细,匀,如春晨雨丝方可。”看到叶秋分神,老陆手中的竹鞭不客气的敲了过来,打在他手背上生疼。

“细如发毫,丝丝均匀,才是这道雨丝豆腐的精华所在。”他讲起食物来,哪里还像个神智不清醒的流浪老人,可见吃货必然幸福一生啊。而且这豆腐做的菜还是最爱,几乎天天都要。

“这条八珍鱼呢,就很考验功夫了。要做坏了,你就得去给我拾一条回来。”老陆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身着八彩的宽厚肥鱼,如同以往一般。

小胖子孟初寒嘀咕道:“老大,看来他都不知道你晕了三个月呢。你这么做可是没有回报的哦。”

“至少我是个好厨子了。”叶秋淡然回答道,蝉翼刀在鱼身上比划着。他专注的时候,与叶英就有几分像了。

八珍鱼处理起来十分困难,虽然在别处很简单,就是剖肚取鳃去鳞而已。但是在这里就要一气呵成,杀得痛快,不能让鱼感受到死的痛苦,否则鱼肉就有股恐惧带来的苦味儿,影响到口感。当然,这也只有老陆能分辨出来。

他亲自给叶秋演示过一次,精钢制成的蝉翼刀从鱼头一寸地方快速下刀切断神经,乘着麻痹瞬间顺刀刮下,去半面鱼鳞,同时刀尖已经剖开鱼腹。而后回刀,刮去另外半面鱼鳞并鱼腹中内脏。最后刀口横切,鱼以为自己安然无恙,却已经失去了头颅以下的肉身。

这很难,看似三刀的动作,实际上仅仅是一刀而已。旁观只见动作之快之准,却不想早已远非快准能形容。

杀鱼而已,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叶秋对此很费解,但操练得久了倒是生出了些趣味。在家中没事,还会拿着根小竹棍去削空中飞蛾,一棍下去翅膀腿脚全无,飞蛾摔到地上还以为自己尚能飞翔。

这八珍鱼处理到这里,不过才是开了个头而已。

鱼身多刺,需要尽数处理干净,上次卡住老陆的喉咙,那老家伙差点抓烂了脖子。除刺亦不能随意,刀从鱼腹中探进去,凭借软硬来感受鱼刺所在,快速切完挑出,在鱼肉尚且温热能出血之前。否则,鱼血封堵在肉中,老家伙又要嫌太腥了。

到这里,差不多就处理完了。剩下的事情就要简单多了,不过是调好佐料,小心抹进鱼腹,放到红檀木炭上熏烤而已。

这样的饭菜做起来,繁琐无比,熟悉之后,花费时间也不算多。叶秋从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的心平气和,并没有经历太多的时间,虽然还是花了五年,但比老陆偶尔清醒时候说的就要好上太多了。

老陆说他也曾经教过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勉强做到这一步,也花了将近十五年时间。

但更多的内容,他就说不出来了,断断续续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叶秋也不在意,听过也就忘记了,只是记得每日来做上三餐饭菜,供老人家所用。

做好饭菜之后,他又去了下山洞,准备收拾一下,才发现里面多了很大堆贝壳。原来老陆在他卧床这三个月里,又重新开始以海草和贝壳为生了。

回城的道路上,叶秋勾着小胖子的肩膀笑道:“我听到你吞口水的声音了,明天老大做几个好菜,管你吃个够!”

“老大你要亲自下厨?”孟初寒眼中闪亮,忍不住就开始狂吞口水。“好啊,老大万岁!我三个月没有吃过你做的菜了,刚才闻着香味儿,真是馋得不行了。”

三前尘往事

回家之后,叶秋久久不能入眠。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天。这些日子里,他绝大部分都是躺在床上,但是却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世界似乎一样,但又似乎很多不一样。

当然,不能考虑文明之类的事情。毕竟通过这段时间对家中的了解,以及今天出府捉弄王梦之所看到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文明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个世界的两千年之前。

通过偷听,以及设套骗取叶府下人的说话,叶秋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自从母亲失踪之后,父亲离开京城加入了仙门走上缥缈修仙路,却将他扔给远在南朝边缘的奶奶,这还是八年来第一次相见。

他能这么快适应,其实也是和另外那个世界的经历有些关系。叶秋前世是个聪慧的农村孤儿,靠着乡亲帮扶才考进了大学,本以为从此能自力更生,学得一身本事报答下恩人了。却没想某天兼职夜归,在校门被人用狼锤砸了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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