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万没想到明溪竟然会生此误会。他想站起来解释,无奈着实有心无力。他慨然长叹一声,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婉柔递来的水,见明溪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道路转弯的地方。
她的身影被山石阻隔的一瞬间,离娿突然打了声唿哨。人蛊闻声而起,只三两下功夫,便跃到了山石那侧,紧接着众人只听到“啊”的一声尖叫,再回过神来时,人蛊已把明溪背了回来。
明溪闻着人蛊身上的腥臭味,气得满脸发红。离娿却跳了起来,哈哈笑道:“三公主,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先走?”
明溪被人蛊一下子扔到了地上,她咬着嘴唇尽量不痛呼出声,但身为皇孙贵胄,她何尝被人如此戏弄过,一时只觉悲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抿着嘴掉着眼泪,无声地抽噎了好一会儿,方强忍难过道:“你要我去自己找吃的喝的,我就自己去。难道这也不行么?”
离娿冷笑道:“我怎知你不会到前边给我们做机关?你要想找,就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找!”
韩枫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他强打精神,拦在明溪身前,道:“够了!离娿,我知道你恨代人对你们不公平,但明溪她是无辜的,你……”
离娿截口骂道:“她无辜?她还不是想方设法要杀了我们,想方设法让我们夷人还是保持原样,一直到我们被灭族为止!”
“是啊,我是希望你们灭族。”韩枫还没有接话,明溪却已起了身,“尤其在看到你之后,我只希望你们夷人全都死光!”
她声音清脆,说的话却让人心中发寒。韩枫听了这句话,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明溪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和离娿,果然像是对夷人深恶痛绝。韩枫心中酸涩,暗忖和明溪果然再无和好可能,但她再这么吵下去,只会让离娿真的对她动杀意。
孰料不等他说话,明溪已经继续讲了下去。自从被几人带着一路西行以来,她一直受离娿欺负,憋了满心的气,如今总算能全部发作出来:“我父皇说得一点都不错,你们夷人都是些死不足惜的贱人,你们说我们对你们不好,难道你们对自己人就好了?这是什么?还不是你们自己做的?”她一手指着人蛊,怒喝道:“我们对夷人再严苛,也没有让夷人死了也不得安宁。”
那人蛊见她指着自己且对离娿大声叱骂,不禁对着她吼了起来,他吼叫的时候露出的牙齿全是尖利的,即便原本下边缘是平的门牙,经了三十年的野外磨砺,也已经尖如犬牙。这一口牙露出来,哪里还有半点人的样子,分明如同野兽一般。
面对明溪的指责,韩枫无法回答。明溪所言并没有错,人蛊的确是夷人牺牲自己同胞性命做的,莫说代人,就算是戎羯人,要把二十五个同胞关在一起任由他们自相残杀,最终决出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三十年前夷人并不是只做了一个人蛊,而是做了几十个。
仅为了做人蛊,阿金族恐怕就牺牲了将近千人的性命,更不用提两族这些年内战所耗。
离娿被明溪骂愣了,她在族中也算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虽然山上人对她不甚尊重,但也不敢公然喝斥。她呆呆地盯着大发雷霆的明溪,等她全都骂完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再如何,不也是被你们代人逼的么?”
明溪冷笑道:“二百年前我们并不知道有夷人,那时你们还不是一样自相残杀?若不是黛青族想灭了阿金族,又有谁知道见过你们的女子?”
离娿被明溪讲得无言以对,她想说无论如何,现在代人这般对待夷人就是不对,但想到一切缘起,也觉心中酸痛难当,只恨先祖无用,做出了无法让人原谅的事情。
气恨交加,让五人之中年纪最幼小的离娿委实无法承受。她紧咬牙关看着明溪,脸色变得铁青:“姓詹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你如果现在向我投降,咱们携手并立反了代国,等以后重建之时,你们姓詹的建你们自己的,我们夷人也只管我们的,一切从头开始。否则,我老老实实告诉你,你是别想着能活着离开雪龙山!”
“呵呵……”明溪气极反笑,“说不过我,便开始要挟我?你倒是打的好主意。”她目光流转,终于盯在了韩枫脸上:“你怎么说?”
女人心,海底针,韩枫暗自摇头,心想明溪真称得上是变脸如翻书,方才还恨不得杀了自己,这么一会儿就又征询自己的意见。全天下的人恐怕都猜不到,他们的命运此时此刻竟掌握在两个加起来不到三十五岁的小丫头手里。
不毛之地,决定着大好江山的未来,韩枫看着远处如巨龙俯首般的雪龙山顶,再看着明溪和离娿,终于还是对明溪点了点头:“有我在,她不会伤你。如果她要爽约,我……”
“你什么?”明溪笑得更大声了许多,“就凭现在的你么?韩枫,你现在站都站不稳,如何保护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山崖边上缓缓挪着步子,等距离山崖只有一步之地,她才站稳,同时满面笑容一下子又变成了满面怒容:“以为抓着我就能要我背叛父皇?我告诉你们,你们的主意打错了!我是代国的公主,就是死,也不会由着你们羞辱!”语罢,她竟然扭头就像崖下跳去。
“明溪!”明溪选的山崖是几乎垂直的,甚至不是人蛊能爬上来的那一侧,韩枫在明溪说到“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连步子都挪不动,更何况去阻止她寻死。而唯一有能力拦住明溪的离娿却一直冷眼旁观,连打声呼哨给人蛊下命令都不肯。
明溪跳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身上穿着的淡蓝色裙纱被雪龙山的风吹得像一朵蓝色的云彩,只在山边飘动了刹那,便沉了下去。
婉柔惊得叫了一声,黑子的身子也明显晃了一晃。经过数日相处,他们已经习惯了看着明溪忍气吞声,却从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刚烈的性子。
“明溪——”一时间,只有韩枫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随即山巅又响起了沉闷的打雷声,雪块飞迸而下,似乎整座雪龙山也在为那明媚姑娘的选择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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