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仲琦苦笑了一声,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到韩枫身旁。他的手轻轻搭在韩枫肩上,似乎站立不稳,需要问他借力。
韩枫侧身相搀,然而他伸手触及詹仲琦手肘时,却觉手上轻飘飘恍若无物。他与詹仲琦对视,只见自己这位叔祖的眼中狡光闪现,毫无担忧之情。
彼时以詹仲琦所站之处为起点,往前呈扇面铺开,直到云杉附近的青草逐一立起,挺拔向上,如翠针遍地。
直到看见紧挨着智峰脚前的青草也立起来,詹仲琦才开口道:“智峰,无中生有本来无。你于这大千世界之中造自己的世界,却为何没有想到我能在你的世界之中再造一世界而出?你可还记得那年青山脚下观花开,生生不息,息息不止?”语罢,他手并剑指,指点二人之间。
韩枫顺着詹仲琦所指看去,见他指的正是一株业已开败的无名花朵。那花“垂头丧气”,花盘上只剩下两三瓣红色花瓣,且已干瘪发黄。然而詹仲琦这一手点去,韩枫只觉眼前如现幻觉。只觉那花朵四周忽地有无名之风吹过,卷走花瓣,仅余萧瑟。
而这萧瑟之中,则蕴含着浓浓秋意。肉眼视去,但见那花朵叶片枯黄凋零,须臾过罢,枝桠分叉竟凝出了霜雪,赫然已成隆冬之景。
冬去春来,那霜雪转眼即化。水露浸润中,嫩芽复生;生机勃勃处,骨朵重现。直到“啵”的一声轻响过罢,红花绽放宛如盛夏之时。待韩枫再凝神去看,但见那大红花朵却又重出败象,乱红纷飞过罢,唯剩两三瓣枯黄花瓣连在花盘上,一切似是回复到了起点,却已转过一圈轮回。
这一时四季流转,如幻似真,仿若人生经历离合悲欢生老病死,最终转头来看,仍是如如不动。韩枫不知不觉中,竟感到身上衣衫尽被汗水****,却是方才全神贯注于那景致变换之中,浑然未察自身仍处夏末,他感到冷暖交加,实则仍在酷热之中。
韩枫再抬头去看智峰,只见那女子脸上灰白交加,像是受了极大震惊。然而这震惊须臾即逝,她深吸口气,缓过精神,竟拍起掌来:“好!好!好!当真精彩!呵——若在以往,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四时流转一瞬尽,想不到你自拟世界,随心所欲竟到如此境地。”
詹仲琦道:“宇为空,宙为时。若不能尽皆掌控,何谓之创世?尔创天地,不过画地为牢罢了。须知心随意动,世随心转,偌大天地,唯我独尊!”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忽地瞪起双眼,目中如迸火光,整个人也仿佛遇风而长,整个人变得高大起来,如山如岳,叫人不敢直视。
韩枫的手仍然搀在詹仲琦手肘处,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詹仲琦身体大小并不变化,但不知为何,却觉自己需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他看见詹仲琦的“须”发根根随风飘起,那白色的毛发团团絮絮,如山岳周遭的云雾,将詹仲琦遮掩其中,平增诡秘。
他从未见詹仲琦出此神通,此刻看到,方知何谓窥探天道。反观自己乃至詹凡、明溪、离娿等人,那些让各人自诩骄傲的技艺本领与眼前景象相比,竟无亚于孩童玩弹珠,猩猿戏木剑,徒为哗众取宠罢了。
如今智峰画地为牢,在大世界之中创出自己的小世界,詹仲琦却在彼世界之中又创一世界,双方互为创世之主,以世界对世界,平占天时地利,一时竟然不分上下。
清秋对阵势了解不多,然而凭着对“通”字的修行,她也觉出如今场中形势已渐渐轻松,虽仍看不出孰胜孰负,但至少那逼人窒息的风早已停下,山宇间的杀气也渐渐淡去。她拔出大宁笔枪,这时才感到之前一直仗着枪势而立,腿早已麻了。
坚强如她者,此刻也不由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然而身旁却多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她侧头看去,见是婉柔。
“你不怕么?”清秋有些吃惊,心忖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从帐篷中就钻了出来,这时竟然毫无惧色。
婉柔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怕了。”
她二人你问我答,韩枫全未听到。他虽然也觉得肩头轻了不少,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智峰未露退意,只说明她仍有十全胜机。
果然,詹仲琦脸上神色越来越沉重,智峰却双手笼在袖中,依旧桀桀怪笑:“你道你修为高过我,便能吓跑了我么?呵呵,老太监,‘天地为樊笼’这句话,你怎么却又忘了?你本领再大,即便随心所欲,终难逾矩;我本领再小,也是在你的世界之外,你又能奈我何?”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仿佛是给自己加了些底气,猛然喝道:“我固心为一念,固念为樊笼。且看你能与我耗到几时!”
韩枫听了这句,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但旋即心底一沉,低声道:“不好。”
清秋就在他身旁,闻言问道:“如何不好?”
韩枫皱眉道:“若我猜得不错,智峰是说……叔祖的世界纵然独立而出,却依旧在她的世界之中,那么她依旧算是叔祖这一世界的创世之人,规矩方圆依旧由她而定。只是她没有办法伤到叔祖,便只有加强所谓‘樊笼’。她将她的世界边缘定为樊笼,以致叔祖和我们都不能越界而出,时间一长,此消彼长之下,我们终究还是胜不了。”
清秋听到此处,缓缓点头,道:“她先下了手,便已占足了先机。想来她竟然早已算到了此处,否则方才被吓得心绪一乱,这樊笼只怕就会不攻自破。智计、心机她无一不全,这……当真厉害,实在是……称得上天人之算了。”
然而她正自感慨,却听詹仲琦朗声笑道:“打破规矩重再立,不见樊笼不见天,这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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