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意欢的身孕月份渐长,身子也越发懒怠,加上天气闷热,蝉鸣乱人,更是成日在凤仪宫内不愿出门。
只是今天,洛意欢起了床用早膳的时候,却看见每日仲孙延赫按时送来的三时点心已经有些凉透,便问道暝色:
“皇上自从与我冰释前嫌,这各色点心日日都是按着我用膳的三时送来,生怕没了味道,怎么今儿就送的早?”
“正要与你说及此事,长公主乃是先皇后独女,长到十岁就已经在外面立府,同各处贵家小姐一同教养,今儿个,似是先皇后的生忌,长公主早早去了勤政殿请安,许是皇上念着长公主看了娘娘皇上恩爱多少内心悲怮,故而早早送来,不叫长公主看见。”
“璟娴……那倒也是应该的。”洛意欢点点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不过现在,我既然做了她的嫡母,自然是要关切的,以前倒是我不周到,今天晚些长公主可还在宫里?”
“倒还是有几天的。”暝色说道。
“那我晚间去看看她。”
“娘娘怀着身孕,怎么能够如此走动,召了长公主来就是。”
“璟娴在宫里想是随意,若拜见皇后需好生梳洗换装,甚是麻烦,我朝女子教习之严苦不亚于男子,皇家为最。且更何况现在根本没有让皇上满意的皇子,更是爱重璟娴。小姑娘已是劳累,我自己去看就是。”
“你倒是想多了,长公主向来都是女塾顶闲散的人,这次入宫也未有勤学之程,长公主身份尊贵,倒是也天赋异禀,六艺无不出类拔萃。”暝色笑说道。
洛意欢闻此皱皱眉,颇有些疑惑地看向暝色:“那她可样样都是无人可及,在女塾,小姐们到底是敬她长公主之尊,还是服她学业品行的优秀高尚?”
暝色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说道:“自不会样样如此出众……更是,更是长公主之尊,自然是令众人闻而俯首……”
“简直荒唐!荒唐至极!”洛意欢突然上来了脾气,疾言厉色,甚至拍了一下桌子,她也不看暝色,颇为不满地指责道:“长公主乃是皇家女儿,样样并不能拔得头筹已然不是什么骄傲得意的事情,竟然还有心思如此闲散……”
“我倒是不明白,你如此着急是为了什么?她虽然是长公主,名义上你是能教管她唯一的娘娘,但是她对你何尝不是心怀芥蒂,你又何必如此为她考量?”暝色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身为她的嫡母,自然有教管的责任,以前倒是我一味沉溺情爱琐事,命运漩涡,忽视了许多年,如今自是要一一补回,既如此,午膳之后两个时辰,等到长公主起来,我们就去看看她。”
洛意欢说道。
暝色也知道洛意欢一阵一阵的,劝不住,也就不再多说,而且洛意欢甚少如此,她心底里倒也打怵。
“你以我的名义,去和皇上说一声,今天晚上,我要带着璟娴去诸英阁见礼。”
洛意欢吩咐道。
“诸英阁??你怎么要去那个地方……那里存放着太祖皇帝和开国功勋的佩剑,少有后宫女子踏足。”
“不必多问,去就是,本宫倒是累了,回去休息,午膳早传一个时辰,用完之后你给我准备好软轿,取些最温和的脂粉与我细细装扮。”
午膳之后一个时辰,细细画上了一丝不苟的皇后妆容,还戴上了镶金戴玉镂空的点翠流苏凤冠,缀白流苏,穿上了正黄色金星雪浪并抱姚黄的金黄牡丹宫装,耳环选的也是点了紫冰晶翠的东珠,穿了江宁最新送上的满绣蜀锦理底。暝色看着都是累:
“我的真人,你是犯了什么邪劲……你除了封皇后那天,倒是从未如此正式,就连正式场合都甚少穿的如此郑重。”
“若不让她晓我现在是她的嫡母,更是处处不听。”
洛意欢说完扶着暝色小心翼翼地坐上了软轿,小心翼翼地细细舒了口气,拿着绢帕点着拭汗,生怕乱了妆容。
从未教引过子女,这一次洛意欢倒也是紧张。
到了长公主临时居住的宫殿,璟娴早早恭候,只是如洛意欢所料,璟娴满脸都写满了对自己的应付:
“天气燥热,太阳晃得人眼睛都是睁不开的,母后身怀六甲,何必如此劳累,有什么教诲唤儿臣去就是了,难道母后也觉得儿臣粗鄙不堪,是个从未踏进凤仪宫大门的……”
“人的粗鄙与高雅,何时是看去过什么地方了?如果心底里满是发霉的腐絮,纵是上了九重天拜了玉帝王母,还不是个烂的?”洛意欢说着就往里面走。
璟娴跟着洛意欢走进了内殿,洛意欢坐下之后璟娴刚想跟着坐下,洛意欢轻咳了一声说道:“长公主的教习何在?现在难道是休息的时刻?还是初一十五的?”
“回母后,儿臣的教习日夜劳累,今天是我母后的生忌,儿臣进宫陪伴父皇几日,没有带先生。”璟娴说道。
“哦,原如此。”洛意欢点点头,拿起一边的茶吹了吹又放下说道:“暝色,传本宫懿旨到长公主府,教习不尽职责,没有指导好公主,杖责四十,罚俸半年,若还是不改,就拖出去大街上处置了,也叫天底下看看皇家的教化是否容得含糊。”
璟娴一下子跳了起来:“母后这是做什么?教习是儿臣留在府里的……”
“教习有教导公主的责任,一罪,没有教导公主长幼之礼,本宫虽然是继皇后,也不是你的生母,但是现在本宫是你的嫡母,你自然应该尊重本宫如母,刚刚本宫进来坐下,本宫没有让你坐下你就坐了,与嫡母无礼无状,此乃不周之一。
二罪,没有教导你何为粗鄙何为高雅,世间之高雅粗鄙从不是看一个人遭遇了什么,去到什么地方,一双脚踩过什么地方,而是看这个人心里面是不是看得起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要挺直脊梁骨的,能挺直脊梁骨,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弯的,此乃不周之二。
三罪,未教你与人相处细节,孕妇不宜饮茶,本宫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本宫如今身怀六甲已久,你自然应该备好温和正好的水来,而不是如此之浓茶,此乃不周之三。
四罪,你身为长公主,在女塾里自然人人与你守着君臣礼,你却借此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并不是样样都无人可及,还日日闲散不勤,教习在你身边多年,从未改了你这个荒唐毛病,此乃罪四。
这四条罪过,本宫各罚出去十板子已然恩典,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璟娴听罢无言以对,咬咬牙跪下说道:“母后所言儿臣无可分辨,只是桩桩件件教习并不是没有说过,是儿臣自己顽劣,实在与她无关,如果母后要罚,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就罚儿臣吧。”
洛意欢听到这里微微笑了笑,看了看暝色说道:“到这,才是我朝长公主之行,起来吧。”
璟娴站起来,但是眼底里还是不服气,洛意欢扶着暝色起身说道:“你既然说了,你自己负责,本宫也不会打你骂你,只要你跟着本宫,去一趟诸英阁。”
“诸英阁?母后带儿臣去那里做什么?”璟娴不解。
“要干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
两个人来到了诸英阁前,洛意欢轻轻推开暝色说道:“本宫和长公主单独进去,任何人不得叨扰,都在门口待着。”
这时候洛意欢把手递给了璟娴,璟娴愣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洛意欢走了进去,洛意欢走了几步忽然问道:“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女子走路,是不是感觉很累?”
“母后说笑了,儿臣不敢。”
“哈哈哈……如何不敢了呢,说的也不是什么妄言,女子怀胎十月,扶着的人都觉得劳累,更何况自己怀着的妇人?生育之时更是艰难,肋骨全断一般的疼,鬼门关上看风景,血不知道要流多少……你的母亲当年,也是一样。”
听到洛意欢说起自己的母亲,璟娴的身体明显一顿,旋即洛意欢说道:“你的母亲,也和本宫一样贵为皇后,可是天底下母亲没什么不一样,我们把孩子生下来,自然都是要他们好好活的。”
洛意欢走到一排功勋佩剑之前,用手细细抚摸着剑柄,忽然一用力就拔了出来,吓得璟娴退后了几步:“母后……”
洛意欢没有搭理她的反应,把剑举到眼前,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说道:“功勋的佩剑日日都有专门的侍者擦拭保护,自然是光亮的。”
洛意欢小心翼翼地把剑又插了回去,也没有再叫璟娴来,自己扶着后腰一点点走到了太祖皇帝的佩剑之前,对璟娴说道:“璟娴,你过来。”
璟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和洛意欢隔了三步。
洛意欢伸手去拔太祖皇帝的佩剑,更吓了璟娴一跳,太祖皇帝佩剑只有历代皇帝可以触碰,她实在不知道洛意欢这是在做什么。
谁知道刚刚拔出来,就发出一股混着霉臭的铁锈味,洛意欢赶紧收回了手退后几步,璟娴下意识扶住了洛意欢:“咳咳……咳咳……这剑,估计父皇很久没有管过了,别呛着母后才是。”
洛意欢站稳了,努力抑制住自己翻江倒海想吐的欲望问道:“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啊?……明白什么……”璟娴一头雾水。
“太祖皇帝本一介布衣,这把剑曾经跟着他创造了一个王朝的辉煌,一个令人永世瞻仰的奇迹,但是如今,它和那些以前断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一堆臣子佩剑在一起,但是那些佩剑,日日都有侍者照顾,这把剑却因为自己的高贵只能这样坏掉,日积月累的,自然成了一把废铁,何复当年?”
“母后是说……我也是一样吗?”
璟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就知道,你是顶聪明的,这不是一说就明白了吗?兵器如此,人亦如此,纵高贵而良秀,亦应勤勉虚怀。”洛意欢说着,引着璟娴的手去摸自己的凤冠:
“魏巍皇冠,代表着无上的尊贵,这皇冠越是沉重,我们越要把脊梁骨挺得笔直,这样别人看着你的眼光才是敬仰和臣服,眼睛才打在你脸上遥不可及的骄傲上,如果你自己顾影自怜,这脊梁就会弯下去,世人的眼神就会看着笑话一样看着你的皇冠,巴不得它立刻就掉下来摔个稀巴烂。”
璟娴点点头,很是理解,但是洛意欢继续说道:“璟娴,人爬到高处,要天时地利人和,很是辛苦,但是人摔下去很简单,只需要一个轻松的放手,你明白了吗?”
璟娴看着洛意欢苦口婆心的样子心底里五味杂陈:“我自小没有长在你身边,你也没有管我,我们该是离心了很多年,如今你怎么开始……”
“以前我不是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做个母亲,忽视了你,如今既然我是你的母亲,也懂得了如何去做一个母亲,我自然是要好好教导与你的。”
洛意欢握住了璟娴的手说道:
“璟娴,你要知道,正因为我们的现在与未来都是别人遥不可及的,我们要做的事情,承受的压力也自然会是不敢想的,人想很容易,计划也很容易,难得是坚持,是战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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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是为了我一个朋友写的,我希望他可以看到这里,可以看到我的期许和劝解,我自然知道你是难的,但我更希望你能明白你要去的地方更是难的,我比谁都希望你说过的话都能变成现实,这一点我真的可以对天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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