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的身世虽然给罗信芳造成了些许触动,但是她却没有为长亭的事过分劳神。
于她来说,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那便是侍寝!
她们这些礼选的宫妃已经拜见过皇后了,从即日起,带有她们名字的绿头牌就会被送到尚宫局去。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她罗信芳就要做好被送上龙榻的心理准备了!
想她罗信芳向来端庄沉稳,师从老父罗泓十七年,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本领,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心慌。
就在罗信芳入宫前夕,一向在庄子上替她打理庶务的刘妈妈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罗府,就为了给她送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刘妈妈用粗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件。
她当时向刘妈妈问起过这包裹里装的到底是何物,刘妈妈却支支吾吾地不肯直说,还特意吩咐她这包裹里的东西她进宫之前一定要仔细地看过一遍才成。
等到罗信芳这边前脚刚刚应下,后脚刘妈妈就以庄子上事务繁杂为由急匆匆地请辞离去了,罗信芳想留刘妈妈在罗府用顿饭都没留成。
罗信芳被刘妈妈一连串的举动搞得是一头雾水。
等到入宫前夕她拆开那个包裹,看见里边包着的东西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刘妈妈会落荒而逃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东西,竟然是一本《春宫十法》!
罗信芳在看见了书名的那一刻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想到刘妈妈说过的话,罗信芳按了按发烫的面颊,鼓足了勇气翻开了那本“宝典”。
才看了一眼,罗信芳便“啪”地一声将书合上,丢到了一边。
这东西让她怎么看啊!!!
当天晚上,罗信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她满脑子都是书上那两个白花花的小人。
如今她的绿头牌已经被送进了尚宫局,那本书又要派上用场了。
想到书上的内容,罗信芳不由得面上一红。
她甩了甩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慌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林惜芷在前边顶着呢!
反正她们这批宫妃之间,最先侍寝的人肯定是林惜芷没跑了。
搬出了林惜芷这块挡箭牌安慰了自己一番后,罗信芳终于恢复了往常淡定的心态,回到西暖阁里硬着头皮翻看起她那本“宝典”来。
林惜芷还不知道她已经被自己的好姐姐当成了定心丸,眼下正在麟趾宫中听香兰汇报手下人打探到的消息。
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被遣了出去,麟趾宫正殿澄光殿内只剩下了主仆二人。
香兰压低声音道:“娘娘。韩贵妃和柔淑仪的事,果然有蹊跷。”
“怎么回事?”林惜芷玉指紧紧地扣着梨花木的桌沿。
香兰眉头紧皱,开口答道:“依照着韩贵妃当日的说法,应当是柔淑仪不熟悉路,被她恰巧瞧见了,这才将柔淑仪带到了凤仪宫去。但是咱们的人打探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
“到底如何?”林惜芷有些不耐烦地道。
见林惜芷脸色不善,香兰旋即干脆利落地回道:“柔淑仪身边的一个随侍,是咱们的人。那随侍说,柔淑仪是在去凤仪宫请安的路上遇见了韩贵妃,双方见过礼后,柔淑仪本来并不想多留,却没成想韩贵妃一直拉着柔淑仪东扯西扯,根本完全没有放柔淑仪走的意思。”
“眼看着觐见的时辰就要到了,柔淑仪当场就对韩贵妃发了脾气,还想要扔下韩贵妃一走了之来着……”
林惜芷狐疑地道:“那后来她们两人为何又一道去凤仪宫请安了?”
香兰迟疑地道:“那随侍说,后来韩贵妃将柔淑仪拉住,在柔淑仪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柔淑仪顿时脸色骤变,然后就被韩贵妃拉到一旁去窃窃私语了好半晌。”
“那随侍没听清她们两个说了什么?”林惜芷松开掐着桌沿的手,揉了揉发胀的指节。
香兰低头回道:“韩贵妃不准宫人靠近,那随侍离得远,没听清。”
林惜芷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明白那随侍能打探到的消息有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便向香兰摆摆手道:“嗯,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是。”香兰正想退下时,忍不住瞥了一眼林惜芷发红的手指。
“怎么了?”林惜芷见香兰面色有异,有些奇怪地问道。
香兰斟酌了片刻,最后开口道:“娘娘,您一想事情就掐东西的习惯,得改改了。”
林惜芷连忙将手向身后藏了藏,有几分尴尬地道:“啰嗦!还不快给本宫退下!”
香兰笑道:“是,娘娘,奴婢遵命。”
等到香兰退下后,林惜芷又开始坐不住了。
韩贵妃和魏清双确实有勾当,个中缘由也确实值得调查,但是与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侍寝!
她的绿头牌已经送到尚宫局去了,她是新晋宫妃中位分最高的,初承雨露的第一人,很可能就是她。
皇上算起来应该是她的表哥,侍寝会不会尴尬啊?
不对不对,她想什么呢?还是赶紧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准备传召得了。
入夜,辉煌巍峨的宫殿缓缓转醒,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蜿蜒的长蛇,自金龙殿亮起,一路穿过亭台楼阁,莲池廊桥,直披掖庭。
今夜是新晋妃嫔正式挂牌侍寝的第一个晚上,有人风光无限,有人彻夜难眠。
夜色渐浓,望风的小内侍为罗信芳送来了圣上今夜翻了林昭仪牌子的消息,这一切都与罗信芳推测的一般无二。
罗信芳端坐在铜镜前,卸去满鬓钗环,自妆奁之上拾起罗帕,轻轻拭去眉间花钿。
秋茵在罗信芳身后替她梳理着墨色的长发,语带关切地开口道:“娘娘也莫要忧心,这侍寝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左不过是个早与晚的区别罢了。”
罗信芳有些好笑道:“你如何能看得出本宫在黯然伤神了?”
“娘娘若是能看得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娘娘玉体才是最为要紧的,只要娘娘安康无虞,奴婢便别无所求。”秋茵微微一笑,取了妆奁上的蔷薇发油,轻轻地为罗信芳揉拭秀发。
铜镜中映照着罗信芳的如花美颜,随着蔷薇的香气在殿中渐渐漫开,那镜中人眼波流转处似是氤氲起无边烟霞,那丹唇美目,一颦一笑仿佛并不为这人间所有,叫秋茵愈发地看不真切。那镜中人似是下一刻就要乘上彩云,飞往那月桂广寒。
再一看,镜中人的容颜恍然间变成了年轻时的敬肃太妃。
“娘娘……”秋茵愣怔片刻,喃喃自语。
罗信芳以为秋茵是还在担心她,便出言劝慰道:“依本宫看,还是秋茵你莫要过于忧心才是吧?这后宫美人如云,即便是按照位分排下来,也要一段时日才能排得到本宫。况且本宫对得宠与否并不介怀,你亦不必放在心上。
秋茵低下头去,敛去眸中那一抹淡淡的哀伤。
端贵嫔娘娘,真的很像她侍奉了多年的敬肃太妃。
当年的敬肃太妃也是这样,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始终与世无争,仿佛一朵不染纤尘的高岭之花。
只是这位端贵嫔娘娘,要比当年的敬肃太妃美上太多。
“是,娘娘。”再抬眸,秋茵又变回了那个沉稳的侍婢,漫漫十年,一如既往。
白日劳累过甚,今夜罗信芳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翌日一早,养足了精神的罗信芳神清气爽,在宫人们的服侍下心情愉悦地用过了早膳,便开始对镜梳妆,准备去凤仪宫向皇后问安。
从今日开始,再去凤仪宫,便算是寻常请安了,她终于不用再穿那件繁琐的贵嫔宫装了。
昨日才仅仅穿了一上午,她的脖颈四肢就被这式样繁复的宫装压得酸痛无力,日后若非必须,她真是再也不想穿上这件宫装了。
想想皇后其实也挺难的,每日都要戴着那么重的凤冠与一众宫妃打太极,还要保持端庄沉稳的微笑。
真是太不容易了。
罗信芳心中喟叹,随意挑了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换上,头发挽成了高位嫔妃中最寻常的百花髻,两侧各簪了一支赤金缠丝南珠钗,只略施薄粉便带着随侍的宫人出去了。
长亭身份特殊,又曾被大太监盯上过,所以罗信芳并没有将长亭列入随侍之中,而是点了其他两名小内侍随行。
昨儿晚间,罗信芳闲来无事,为这些内侍统一赐了名。
既然长亭都被赐了名,干脆其余宫人也一并赐下,也省的有什么闲言碎语流出来。
毕竟宫人们出去平日里的洒扫活计,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嚼舌根了。你没看到,却并不代表她们没有私下谈论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谁也躲不过。
她身边随行的这两个小内侍也参照着长亭,各赐了长思和长远的名字。
小内侍们的名字都是初入宫廷是带着他们的大太监起的,所以他们的名字一般多是像小禄子、小福子这般简单粗俗,像这样文雅的名字他们想都没想过。
昨日贵嫔娘娘给宫人们赐过名后,元翎殿上下的宫人私下雀跃了好久。
宫人们身份低微,很多贵人主子都不屑为其赐名。
此番他们承蒙贵嫔娘娘不弃,能得贵嫔娘娘亲自赐名,也算是他们这群奴才的造化。
罗信芳却不懂宫人们的这许多心思,她为下人们赐名纯属是图一时新鲜,同时也为了避免长亭的特殊待遇被旁人议论罢了。
昨日已经来过一趟凤仪宫,罗信芳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从聚荷宫到凤仪宫所需的时间,今日便掐着时辰多睡了一会。
踏进南薰殿,泰半嫔妃都已入座,她来的不算早,却也不是最晚到的,况且此刻也没到觐见的时辰。
如此甚好,日后她便可以算着时辰来请安了。
睡不好的滋味,真的很痛苦。
罗信芳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轻撩裙摆,翩然入座。她抬眼看向靠前的座位,林惜芷果然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