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轻响。
在黑暗寂静的夜幕下却显得异常刺耳。
房间正中,那道负剑而立的颀长身影缓缓转头,和顾判的目光在虚空中触碰一处。
他的眼神平静而又淡漠,仿佛在看的并不是突然闯入进来的不速之客,而只是路边普普通通的一块青砖方石。
但与之相对应的,顾判的眼神却一变再变,从最开始的惊疑不定,到后面的严阵以待,再到最后的些许恍然,刹那间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在心中闪过。
业罗重临。
出现在屋内的,竟然是业罗重临。
在短暂的惊讶疑惑后,顾判却是忽然间明白过来,对面的那个男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重临,准确来说应该是重临的一点真灵碎片,分裂神魂而已。
他还记得当初和北地狼神第一次见面时,那头老狼曾经说过关于业罗初圣、三圣,乃至于弟子重临的许多事情。
也还能记得在狼神口中,居于千羽湖中、黑暗笼罩的业罗重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窥破天地变化背后隐藏的秘密。
只因为在业罗秘境破碎之后,天地步入末法之劫时,重临为了探查业罗破碎坠落之迷,仗剑游走于天地之间,并且在幽冥之门前发现了某个极大的隐秘,也正是因为他的发现,其真灵神魂遭到了封镇,忘记了许多东西,失去了某些感知,直到惊蛰雷动,万物化生前,都还没有被其完全破开。
所以说那头老狼或许并不是满口胡言乱语,而是真的说出了当年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那么眼前的这个男子,看上去明显是年轻俊朗版的重临,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分割封镇掉的一缕真灵神魂吗?
顾判眉头皱起,又想到和八尾白狐交谈时获取到了某些情报。
那头狐狸也曾提到,在这座无法脱离的牢笼之中,有两个囚犯,其实也算是被这座牢笼保护起来的人。
其中之一便是珞珈圣女的一缕残魂,而另外后续被关进来的那位,同样是业罗门徒,如此看来便是重临了么……
只是这里面还有一处疑点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
北地狼神说过,重临是被一扇四色大门击中,从而部分真灵神魂被割裂封镇,忘记了许多东西。
然而在八尾白狐口中,这座牢笼却是业罗三圣之一,名为圣尊的外道圣使所建。
两者的说法就在这里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因为在顾判所知道的信息之中,四色大门对应的是已然身死崩灭的宇和宙,跟业罗三圣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业罗三圣的欺师灭祖、逆反天地,其中很有可能是连四色大千之门背后的宇宙也包含在内的,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会和宇宙两位同流合污,反过来拘役禁锢自家最有前途,也是最有天赋的后辈。
“你,是谁?”
一连串的思虑与疑惑之后,顾判还是迅速收敛情绪,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开口对着年轻俊朗版的重临开口问道。
“吾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今看来你似乎也不甚清楚,白白浪费了吾的时间与力量,突破这些道门墙的束缚赶来见你。”
顾判笑了,直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你来见我,还真的是来对了,因为我是真的知道你的身份。”
“哦?”负剑而立的男子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那你可以说说,吾到底是谁,又是如何被困到这处暗无天日的地方的?”
“说倒是可以说,不过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吾也不知道,在这种封禁断绝之地,究竟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好处的东西,可以让吾送出手去。”
顾判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了他所背的那把长剑上面,“你可以把自己所修习的功法讲给我听。”
“吾所修习的功法。”
重临皱眉思索良久,最终却只是低低叹息一声道,“吾在此方地域苏醒之后,身上无一长物,唯留旧剑一柄,也没有任何所谓功法傍身,所以说你想要吾以功法换取,却是真的打错了主意。”
顾判对此并没有太过惊讶,没什么犹豫地接着又道,“没有功法也行,只要你能够告诉我,自己记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算是完成了你我之间的协定。”
“记忆最深刻的事情?”
重临反手握住背后长剑剑柄,眉宇间已经是一片浓重阴霾,同时隐隐有痛苦难耐的表情出现,“这里面便是吾记忆最深,也是最不想去回忆之景象。”
“因为吾一旦思及此处便觉头痛欲裂,仿佛整个人被置于刀山火海深处,从内到外日日旦伐,不得解脱。”
顾判当即追问道,“那是什么景象?”
“那是……吾的这柄长剑。”重临的面色在这一刻陡然间变得苍白,几近透明。
他艰难将背后长剑解下,横于身前,又伸手按住绷簧,将之出鞘一寸。
唰!
顾判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却还是不由自主在长剑出鞘的这一刻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道璀璨夺目的森寒光芒瞬间充斥了整间房屋,这道光芒还顺着半开的门缝中倾泻而出,在外面的院落中留下了一道探照灯直射般的痕迹。
手中长剑出鞘一寸,夺目光芒与森寒杀机交织并存,所过之处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白霜,并且还在飞速扩大加厚之中。
短短一两个呼吸时间,顾判就已经变成了一尊雪人。
他将眼睛眯成一道细缝,死死盯住了仿佛忽然间活了过来,拥有了自己生命的那柄长剑,再开口时便是一道白雾呼出,“你记忆最深,最为痛苦的,就是这柄长剑?”
重临低头注视着手中出鞘一寸的长剑,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并不完全是,吾自从在这座镇子醒来之后,便浑然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只记得自己曾经漫步于云层之上,默立于虚空深处,然后便突然挥剑向天,将一道本就横亘于天际尽头的鲜红裂隙,又多斩出了些许新的伤痕,也在裂隙内部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这就是吾最为深刻的记忆,也是让吾最为痛苦的折磨,后面吾耗费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又想出了不知道多少办法,才算是将此记忆暂且封存忘却,就如同这柄自苏醒以来便伴随吾身的长剑,将它死死封镇在了剑鞘之内,它不出来,也就不会再让吾备受煎熬。”
顾判叹了口气道,“但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你把它又拔了出来,等于是将好不容易才封印的痛苦记忆又重新剖开,鲜血淋漓地展露在了我的面前,也同样血淋淋地展露在了你自己的脑海之中。”
重临苍白到几近透明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你说的没错,所以吾等待着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不然……吾不会答应,这柄剑,它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