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洛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说服自己迈开脚步向着何燕英走过去。
面对面了,她却张不开嘴说话,因为不知道该称呼什么?这会儿还叫“妈”吧,显然已经不合适了,但是改叫声“阿姨”她又实在叫不出口。
何燕英就跟存心较劲似的,也偏不先开口,只拉着脸一瞬不瞬的瞅着她,眼神里连丁点温度都没有。
纠结了半响,黎洛洛决定跳过称呼问题,直接说主题。
她勉强着自己挤出一个笑容,问何燕英,“您怎么过来了?”
“你上哪儿了?”何燕英就像没听见她的问话,反而阴沉沉的问起了她的行踪。
黎洛洛楞了楞,本能答复:“上班啊。”
“上班?”何燕英冷笑,把她从头至脚扫了一眼,“你就穿成这样去上班的?就不怕污了那些孩子的眼睛?你每天几点下班?自己看看表这都几点了,还说去上班骗鬼呢你!”
何燕英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数落让黎洛洛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要说她和姜昱都成过去式了,突然前任婆婆蹦出来站在家门口指着鼻子给上教育课,这画风是不是太奇特了点?
“还有,既然你没在家,那屋里是谁在?敲门也不开,装神弄鬼的什么意思!”
眼见何燕英越说越激动,直喘粗气,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必须得尽快结束这场匪夷所思的谈话。
尽管有点不太礼貌,但她也不想演了,便岔开所有无聊的话来了个直截了当。
“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果不其然何燕英更加激动了,张口就呛她,“我没事就不能过来吗?”
黎洛洛抿了抿唇,尽量放平语气,“我没说您不能过来,但是能不能直接说事情,我上班一天已经很累了,真的不想到家门口了还要莫名挨顿训。”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意思是我连说你几句都不行了?”
“可您并不是说几句那么简单,而是每一句话都很有针对性的在攻击。”黎洛洛忍无可忍,她不明白当初那个偶尔还会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何燕英到底去哪儿了?具体又从何时开始,她们婆媳之间就发展成了对立关系,势同水火般无法相处。
孩子的事虽是全家人心中的结,她也自知有愧于姜家,但细想起,最早得知她身体不易受孕,何燕英的态度并非是恶劣相待的,相反对她很是关心,还托朋友专门从国外买回营养品供她进补,介绍名医看诊,当然不满也是有的,只是绝不会如后来这般疾言厉色。
或许她这是头一回用同样激烈的言辞回击对方,何燕英明显呆愣了好久,也是真动了气,感觉手指都在打颤。
“你!”何燕英指着她,咬牙切齿,“是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黎洛洛别开眼,忽然就想一走了之算了,这样的争执有什么意思,太没意思了。
她正想着,还不及真的赋予行动,蓦地一个声音横插过来,尖刻的划破了僵冷的空气,直击向何燕英。
“是我让她跟你这么说话的,怎么着?”
黎洛洛的心脏当即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可完了。
自从闺女离婚,袁慧珍就感觉憋着一口气,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要不是怕孩子伤心为难,怕是她一早就去找何燕英谈谈了,离不离婚没关系,她就想问问对方,一个做婆婆的为啥总掺和人家小夫妻的事儿,好像不把两口子搅和黄了都不罢休似的。
如今她姓何的得逞了,也该坐家里偷着笑,竟然还咬着不放的到家门口训人,这不是往她脑门子上撞么。
袁慧珍从单元门里走出来,蹭蹭几步来到黎洛洛身边,趾高气昂的又对着何燕英重复一遍,“问你呢,我闺女就撅你了怎么着!”
黎洛洛一看这形势,忙偷偷扯了下袁慧珍的袖子,想拉她走。
“别拉我。”袁慧珍甩开手,指着何燕英,“今天她必须得说清楚了,到底咱家欠他们家什么,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还有脸追家里来骂我闺女,不给你开门咋地,我不拿扫帚赶你就不错了。”
袁慧珍嘴皮子本来快,加上生气语速更甚,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给何燕英任何反驳的机会。反观何燕英,虽说话是刁钻点,但若论起吵架骂人她基本属于毫无战斗力的那类,自然也不擅长对付袁慧珍这个款型的。
何燕英哪曾让人这样指着训过,气的直捂胸口,憋半天才逮着机会冲出一句,“这是我儿子的家,你凭什么在这里住!”
“你儿子家?哪儿写着呢?”
“笑话!当然是房本里写着。”何燕英可算找到攻击点,即刻紧抓不放,“房子是他俩的,轮不到你个当丈母娘的做主,我想来就来。”
听到这儿,黎洛洛意识到不对了,难道姜昱没告诉何燕英他俩已经离婚了?
旁边的袁慧珍也同样听出了蹊跷,她冷笑了一下,略微靠近了些何燕英,低声问,“你儿子还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何燕英极为嫌弃的往后仰了下,满头雾水。
“没告诉你……他俩已经离婚了?”
“离婚?”何燕英明显僵了两秒,转而又恢复如常,“我知道他们离婚了,那又怎么样,这房子还是有我儿子的!”
袁慧珍摇头,“啧啧啧,看来你儿子还是没全告诉你呀,现在这房子已经归我闺女了,房本都改了,难为你这个当妈的还蒙在鼓里呢。”
到此,一场同为自家孩子出战的对手戏算是暂时告终了,最后何燕英听完袁慧珍的话什么都没再说,走的步伐很急,像谁在追她一样。
黎洛洛注视着那个渐去渐远的背影好一会儿,忽然发现对方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有些驼背了,身形似乎也比去年又瘦了些,显得略微有点沧桑,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脑袋里突然崩出这么个词来形容何燕英。
大概因为今晚的所有事情,都让人感觉太反常,太难以理解了。
彼时的何燕英也在边走边思索一件事,她今天到底是搭错哪根筋了,姜昱前两天明明刚说完离婚的事,她一冲动,光想着给儿子送东西,却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可房子的事,她是真不知道,更想不到儿子那么容易就放弃了,白白便宜了黎洛洛一家子独吞。
何燕英到了家,本来想马上给姜昱打电话,可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她想儿子都上了一天班,肯定累的不行,心一软也就重新放下了电话。
这一宿,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坚持到第二天上午才拨通姜昱手机,命令他下班后回家。
这边,姜昱接完电话开始就陷入了心神不宁的状态,连方守信开门进来都没注意,一直到人家都走到跟前了才恍惚一怔,随之眉头就皱起来了。
“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我敲了啊,你不开我怕你想不开,英雄救英雄也可谓美事一件。”方守信嘻皮笑脸说绕口令,全然不惧姜昱的冷眉冷眼。
姜昱似是知道他来干嘛,就先主动把刚才和那胖男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方守信摸着下巴仔细的听着,等他讲述完了才开口问,“你不满意我临时给安排的工作?”
姜昱瞥了对方一眼,“不满意有用吗?你就能不让我接了?”
方守信嘿嘿一笑,痛快的回答,“不能,现在人手紧缺,只能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你的客户比较委屈。”
“对,这倒是,从来都只有人家欠你的,你姜大律师啥时候欠过别人的呀。”
方守信嘻嘻哈哈的调侃,坐到姜昱对面,状似无意的瞄了瞄他桌子上的相框,惊讶,“哟,看来刚才还挺激烈的,这是把我们姜律师的宝贝给摔了?对了,那天打电话查岗那位就是你家媳妇吧?”
姜昱看了眼相框,抬手把它倒过来放在桌子上,似在解释又似乎不是,“什么媳妇,都是过去式了,你又怎么猜到的。”
“因为你当时说讨债的,我就琢磨谁敢跟你讨债不是找死吗,后来再一想,对方那个态度和吞吞吐吐的做法,就估摸准是你媳妇查岗。”
姜昱听后扯了下嘴角,几分无奈几分不屑,“她就是闲得。”
可这话在方守信听来就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他看得出姜昱的内心压抑了很多东西,也感受到最近他的情绪,身为上司,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做点什么,所以就继续诱导对方说出更多。
他想了想,觉得以姜昱的智商,还是直接问出口比绕圈子更明智。
“你们离了?为什么?”
姜昱大概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顿了好半天,才吐了两个字,“累了。”
方守信非常聪明的没说话。
过了会儿,姜昱果然继续说下去,只是不知道究竟在跟他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真的累了,突然觉得累的透不过气,怎么调节都没用,越挣扎就越痛苦,所以索性还是分开吧,对大家都好,这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姜昱望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层林,竟是难得的卡壳了。
“就好像你有一颗特别珍爱的琉璃珠子。”方守信慢慢开口,代替他说下去,“你太喜欢这颗珠子了,宝贝一般供着,怎么疼都不觉得夸张,别人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因为你爱的太着迷了,为它受尽折磨,历尽千辛万苦,错过很多更美丽的东西,都感到无怨无悔。可突然有那么一天,你静静的看着这颗心心念念的珠子,忽然就觉得不认识它了,你觉得累,觉得只有亲手毁了它才能解脱,觉得再这么下去就快丢了自己了。”
方守信说到这儿,看着姜昱,“你明白我说的珠子指的什么吗?”
姜昱不看他,仍旧一动不动的望着窗外,忽而抬起手指了指心口。
方守信点头,叹口气继续,“可说句良心话,你摔了那颗珠子早晚会后悔的,因为到最后你才能懂,没有什么比最真切的那份悸动来得宝贵了。可我们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到了最后才能懂,只能怪我们都他妈的太文艺,太装B了,总觉得爱情特别伟大,特别飘渺。”
方守信说着停下来吸了下鼻子,眼圈都有点泛红。
姜昱终于转头看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方守信擦擦眼睛,自嘲的笑笑,“可你知道最考验爱情的是什么吗?根本不是什么大难临头的灾祸、百年难得的艳遇,考验爱情的是平寂,是把所有的激情爱意掰碎了揉进柴米油盐里的那份悲凉,只有你过了这一关,你才能拍着胸脯对自己说,老子经受住考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