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京城,注定不平静。
绝望的沈睿威逼着司机风驰电掣般驶向沈家老宅的同时,京郊疗养院的二楼,沈笃义坐在房间里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疗养院的医生护士和休养的老干部们仍沉睡在梦乡,而沈笃义却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坐在斗室里的大沙发上,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反而精神矍铄的盯着墙上高挂的大钟,随着秒钟的跳动,沈笃义的表情也渐渐充满了兴奋。
他从来就是一个不甘雌伏的人,失势只是人生一个小小的低谷而已,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在低谷中,有雄心有野心的人懂得在低谷中蛰伏忍耐,等待机会。
沈笃义无疑是个有雄心有野心的人,这个机会他等得太久了,今晚,他终于等到了。
…………
…………
静谧的斗室中,电话铃声忽然响起,那么的尖利,听在沈笃义耳中却如闻天籁。
镇定的接起电话,沈笃义仍如在位时一般威严。
“……确定已经行动了?中南海已经开会了吗?很好,给我备车,去沈家老宅。”
美国特工逮到了,沈睿上当了,一场足以引爆高层的巨大政治地震被消弭于无形,一切仿佛已落幕,蓝剑大队已开始整队集合准备回营,叶欢蹲在刚与沈睿见面的松林边抽着烟。
这次摆了沈睿的那一道可以说带着几分侥幸,若非当时正好看到电视里那件合同诈骗新闻,叶欢也许找不到灵感应付这次严峻的危机。
来不及关心猴子和张三的伤势,叶欢现在眼皮直跳,他知道事情还没完,沈睿发觉自己上当以后会采取什么激烈行动,他也不清楚,总之不会像天官赐福般和气就是了。
他会做什么呢?
叶欢冥思苦想,如果换了是自己,发觉被人狠狠摆了一道,胸中一口逆气上涌,会做出什么报复行动?
想想除了变成神经病,实在没有更爽的发泄途径了。
神经病想报复会从哪里下手?
叶欢苦笑,除了沈家老宅那个让他恨入骨髓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回头叶欢都知道,何平站在身后。
头也不回的朝后扔了一根烟,何平刚点上火,叶欢便道:“队长,咱们这就算班师回朝了?”
何平吸了口烟,慢吞吞道:“导弹数据截回来了,沈睿也被你坑了,上级的命令是要我们回营,你还想怎样?”
“沈睿跑了呀。”
“那是警察和海关的事儿了,你不会以为沈睿还傻乎乎待在京城等着咱们抓他吧?这会儿多半在某条偷渡的渔船上漂洋过海呢。”
叶欢淡淡一笑,没说话。
何平皱眉瞧着他:“你真觉得沈睿没出京城?”
叶欢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你设身处地的想想,一个失去了所有筹码,对任何国家没有利用价值的叛国者,他能逃到哪个国家去?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般的环境里长大的人,他能接受将来那种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吗?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这种人往往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极端性格,别人落难了就跑路我相信,可是沈睿……我觉得他不会跑,穷途末路之下的他,只会选择死亡,……或者同归于尽。”
何平脸色变得凝重:“你是说……沈睿还会有行动?”
“对,而且必然是很疯狂的行动。”
何平深拧着眉头:“……我接到的命令是回营。”
叶欢眨眨眼:“队长真是乖孩子……”
何平狠狠瞪他一眼:“少给我来激将这一套,你认为沈睿的下一步行动会在哪里?”
叶欢断然道:“沈家老宅。”
沈睿一直把毁灭沈家当成目标,当他陷入走投无路的绝望境地后,除了沈家老宅,叶欢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去哪里。
何平盯着他,狠狠吸了口烟,然后把烟头掐灭。
“走,集合队伍,去沈家,不管沈家门前有多少警卫,咱们也帮忙去凑凑热闹。”
沈笃义坐在沈家老宅的大堂前。
他的表情很冷静,嘴角微微勾起几分嘲讽的笑容。
大堂里,沈笃礼一脸冷凝,沈崇武坐在首位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
老四沈笃仁和老五沈笃智则站在大堂外,神情焦虑的来回踱步。
大堂里很压抑,有一种诡谲莫名的气氛重重压在三人心头,感觉呼吸都沉重许多。
沈笃义瞧了瞧大堂外站着的老四和老五,然后又面带笑意看了看老大,目光最后落在闭目养神的沈崇武身上。
终于,沈笃义打破了沉默。
“爸,我在疗养院才休息了没几天,怎么沈家变成这样了?”
沈崇武眉目不动,仿佛没听到似的,任何反应都没有。
沈笃义不以为意,哂然一笑,道:“这些日子我在疗养院里闲来无事,读了不少史书,爸经常教育我们,以史为鉴,以人为镜,这话我深觉有理……”
仿佛亲人之间闲聊似的,沈笃义犹自侃侃而谈:“……读明史,明朝初年,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登基,朝堂立足未稳便迫不及待想削去天下藩王的兵权,终于逼得朱棣起兵反叛,最终丢了江山,读清史,康熙除鳌拜,平台湾,后来大概觉得心气儿足了,于是看吴三桂不顺眼,想着法子的搞一些小动作,最终也逼得吴三桂不得不反……”
沈笃礼皱眉冷冷道:“老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笃义冷笑:“以史为鉴,以人为镜,大哥政务繁忙,怕是多年没静下心《》?如果看过书,就不会犯朱允炆和康熙那样的错误,大哥,反过头来仔细想想,沈睿是不是也跟朱棣和吴三桂一样,被你逼反的?”
沈笃礼不愠不火道:“沈睿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怀有异心,老三,不要告诉我你毫不知情,今天你从疗养院回老宅,莫非是想来指责我?”
沈笃义笑道:“我怎么敢指责沈家的家主呢?只不过,沈睿把沈家祸害成这样,如今中南海里面,对我们沈家有看法的领导不止一个两个,只是碍于父亲的面子,不便斥责罢了,再看看沈睿给咱们沈家,给咱们国家造成的损失,铀矿被他抢了,绝密导弹数据被他窃取到敌国了,手里还不知攥了多少血案人命,其行可谓令人发指,罪恶滔天……”
沈笃义笑容一敛,盯着沈笃礼忽然提高了声量:“大哥,他干下这些恶事,你敢说你毫无责任?沈家百年望族,一直诗礼忠孝传家,咱们祖上出过金榜题名的状元公,也出过跃马扬刀的大将军,偏偏在咱们这一代,却出了一个卖国贼!先祖百年辛苦积攒起来的名望一朝丧尽,我们沈家已是京城人人不耻的过街老鼠,大哥,这些难道仅仅是沈睿的责任?”
沈笃礼沉默片刻,道:“沈睿变成这样,我确实有责任……”
沈笃义闻言冷笑数声:“沈家因此事差点丧尽了气数,作为沈家家主,难道仅仅一句‘有责任’就揭过了吗?”
转过头,沈笃义看着仍旧闭目不语的沈崇武,道:“爸,您说句公道话,家主昏庸若此,我们沈家的权势还能撑几年?”
沈崇武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慢慢睁开眼,浑浊的老眼精光暴射,显示出极为震撼人心的威严。
不知过了多久,沈崇武缓缓道:“老三,你今天回来,是为了逼宫?”
沈笃义一惊,急忙道:“爸,我可没这意思,我是为了沈家……”
沈崇武咳了几声,不急不徐道:“中南海是个什么境况?”
沈笃礼若有深意的瞧了老三一眼,回道:“几位首长已召开了常委会议,有人兴风作浪,把这件事刻意扩大化,还不知怎的说动了好几位建国时的老将军亲自出来,他们说我沈笃礼管教不严,一家不治何以治天下,建议让我这个副总理请辞……”
顿了一下,沈笃礼嘴角居然勾起了几分笑意:“……副总理的职位由沈家老三接任,那几位都是颇有分量的老将军,他们的话让几位首长很为难,现在正开会讨论呢。”
沈笃义瞧着老大嘴角的笑容,眼皮不知怎的跳了几下。
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来临,他为什么如此淡定,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自己错漏了什么?
沈崇武笑了:“一个管教不严,另一个吃里扒外,联合外人斗咱们自家人,我有你们这种儿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话里的意思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二人的胸口。
沈笃义垂头道:“爸,大哥造成了沈家的损失,这是事实。”
沈笃礼冷冷一笑:“老三,当初你让我把沈睿从西北调回京城,恐怕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嗯?让沈睿把咱们沈家毁得快倒的时候,你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力挽狂澜,然后顺理成章的接手沈家的家主之位,最后沈睿难逃一死,恶名却是我担了,家主也是你的了,绝妙的主意呀。现在中南海正在开会,你在疗养院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那几位老将军是你花言巧语请出山的吧?恐怕过不了多久,中南海那边就会打电话来,我沈笃礼只好辞职谢罪,而你,便可以大摇大摆代替我,从此沈家便掌握在你手里,偌大的权力和势力全部为你所用……”
沈笃礼叹道:“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算计,这算盘打得太精妙了,老三,这些年下来,你愈发厉害了……”
沈笃义仍旧垂头道:“大哥,你的话好复杂,我一句也听不懂。”
脸上毫无表情,可沈笃义的心跳仿佛快了好几拍。
沈笃礼没说错,他的算盘确实打得精妙,请几位老将军出山是他活动了近一年的成果,再加上因为沈睿事件的恶劣影响,沈笃礼怎么也翻不了身,为了得到这几位有分量的大人物支持,沈笃义甚至许下了承诺,将来他若当了家主,沈家可以让出某几个利害部门的位置给他们,几乎是以割地赔款式的交易,才换来那几位大佬的支持。
沈笃义的目光情不自禁望向了门外。
此刻首长们快开完会了吧?电话也该打到这里来了吧?
一想到权力的宝座在向他招手,沈笃义禁不住满腔激荡。
然而回过头再看沈崇武和沈笃礼,却发现他们的目光竟……充满了怜悯。
沈笃义的心不由一沉。
他们在怜悯什么?怜悯我吗?
一切跟他设想的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渐渐笼罩在沈笃义的心头。
沈崇武瞧着沈笃义,怜悯中透出几分舔犊之情,浑浊的老眼不知不觉浮上一层雾气。
“老三,回头吧,你比你大哥……终究差了一些。”
沈笃义浓眉一扬“爸,这个问题我小时候就想问你了,我究竟差了什么?”
沈崇武索然长叹,没回答他,只是抬头瞧了沈笃礼一眼,沈笃礼会意,轻轻点头。
沈崇武打了个呵欠,起身缓缓朝内堂走去,佝偻的身躯走得很慢,嘴里含糊不清似的道:“人老了,熬不得夜了,儿孙如此,活着真是负累啊……”
“爸——”沈笃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焦急大叫起来。
沈崇武一顿,接着继续决然朝内堂走去,竟是再也不看他一眼。
走过的地上,不知怎的落下两滴水珠,如同即将枯萎的老树,落下最后两滴朝露。
沈笃义浑身颤抖起来,刚回到家时春风得意的面容,此刻却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沈笃礼带着怜悯的目光,静静的瞧着他。
“老三,你错了,真的错了,你看错了我,也看错了沈家……”沈笃礼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沈家之所以屹立华夏,成为百年望族豪门而不衰,不是因为沈家掌握了多大的权势或财富,也不是积累了多么广阔的人脉,而是沈家从来没有忘记身为豪门而应该付出的责任,这种责任包含了很多,善良,公义,民心,以及……一股无法体会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浩然正气!”
“所以沈家出过金榜题名的状元公,所以先祖在时局颓靡,朝纲不振时愤而辞官避世,所以当我们民族受到外来侵略,百姓痛苦哀嚎时我们的先祖能弃笔投戎,毅然投入到抵抗侵略的军队中去,甚至不惜以身殉国,用鲜血和生命唤醒这个麻木的沉默的民族!这就是责任,这就是浩然正气!这就是沈家立足百年的根本!老三,你不懂,因为你被嫉妒和私欲迷住了双眼,你看不透这些,你的眼里只有利益和权力,你看不懂这些最真挚的东西,你和沈睿一样入了魔障,你们的心性已走进了邪道,邪,永远压不了正……”
沈笃礼怜悯的瞧着他,最后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输了。”
话音刚落,大堂门外走进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进来后首先朝沈笃义敬了个礼,语如冰珠道:“沈笃义同志,我们是京城国安局,公安局以及中央警卫局保卫科的,这是我们的证件,我们怀疑你和一宗抢劫兰花杀人案,以及一宗针对叶欢同志的刺杀案有关,奉中南海首长命令,我们将带你回去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沈笃义定定注视着沈笃礼,目光一片空洞。
沈笃礼凛然不惧的正视着他,眼里似乎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色彩,那道如彩虹般绚丽的色彩,名叫……浩然正气。
而他沈笃义终究比不过大哥的,也是这种浩然正气。
扑通!
沈笃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忽然晕了过去。
几名穿着制服的人架起沈笃义,朝沈笃礼敬礼之后,众人便向门外走去。
这时变故发生了。
轰的一声巨响,沈家老宅仿佛地震了一般,房子震得簌簌往下掉灰尘。
沈笃礼脸色一变,却听得一道疯狂至极的大笑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沈家的人全部该死!你们都要死!这天下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索性我们鱼死网破吧!”
沈笃礼面色一变:“沈睿!”
接着沈笃礼表情冰冷的命令道:“通知所有警卫马上迎敌,老五给军区打电话,还有,派人把老爷子请到大堂来,所有医生护士和文职人员全部到大堂来,集中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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