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
“听闻隔壁老儿连过六十大寿都没舍得挖出来的酒,怎么今日就舍得挖了?”几人在陶府门前聚了堆,其中一人唏嘘着。
“那可不,还不得是因为陶家独苗儿娶亲,否则哪里会舍得!”另一人似是听了不少传闻,立刻回道。
“我听说的可不是如此。”一青珀色长衣青年故作神秘,凑到众人堆里,神叨叨的,“听说陶家独苗儿娶的那女人太过跋扈,所以陶家老儿才不得不取了这坛六十年的桃花酒来镇宅子,免得这女子坏了陶家风水。”
“我的天?!居然是如此吗?”
“太可怖了……难怪陶家独苗儿订亲的时候,连个酒席也没摆。”
“可不是吗?若是我娶了这等女子,我不也得去庙里求点儿啥来镇镇家宅?否则我这屋顶还不得被那女的掀了去?”青珀衣的青年似乎还不满意自己造成的小骚动,说得更加玄乎起来。
几人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而这青珀衣的青年则是往后稍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小姐啊!你怎么又扮男装出门了?!”喜鹊一看见自家小姐进门,赶紧迎上去给小姐更衣,“您这老往外跑做什么?都说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怎么轮到您这儿,就变成了天天出户?”
叶酒儿嬉皮笑脸,也没个正经:“你家小姐姐我,这两日忙活了些可有意思的事儿呢。”
“……还真是有意思,穿着男装去造谣长姐,怕不是活腻歪了?!”身后冷哼一声,让叶酒儿背脊一阵发凉。
转头一看,果真是贺百翩。
“嘿嘿……”叶酒儿一瞅着这人,立马就换上了一张桃花脸,“贺大哥,今儿又喝什么好酒了?要不要小妹给你准备一壶百花酿?前几日刚从爹爹那里取来的。”
“取来的?怕不是坑来的吧?”贺百翩一点儿面子没给,反而是毫不客气地往桌前一坐,“拿来吧,看看这酒够不够封我的口。”
叶酒儿内心呸呸两声,但面上依旧没敢怠慢,立马叫家仆把百花酿给搬来了。
眼看着面前这人毫不怜惜地拆了封泥,更是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上了满满一碗,边喝边啧舌:“好酒,果真不愧是你爹压箱底的存货。”
叶酒儿一边暗自气得银牙咬碎,一边笑容可掬地狗腿上前:“贺大哥,要不要再来一杯?这酒据说好喝得不得了!”
暗示的如此明显了,贺百翩却只是享受着她捏着自己的肩膀,半个让她来尝尝的意思都没有。
呸呸,一大坛子都给你了,给我尝一口能怎么滴?!叶酒儿不恨他,只恨自己又给他抓到了把柄!
从小到大,贺百翩住叶家隔壁院子,和叶酒儿青梅竹马的,又护着叶酒儿不被人欺负,外人看来可以说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了。
可只有叶酒儿知晓,这人就是个坏坯子!坏透了!每次看似在保护叶酒儿,分明都是拿捏住她的把柄,进而要挟她给吃给喝给好玩意儿!
想到这里,叶酒儿更是心碎。从小到大,什么南阳玉佛,什么东珠钗子,什么……通通都没逃过这人的魔掌。
叶酒儿也就奇了个怪了,这人既没有家室,也没听说有什么心上人,拿她的钗子做什么?吃吗?!
当然,进了贺百翩口袋的东西,就再也没见出来过。哪怕叶酒儿使出浑身解数连哄带骗的,也没见贺百翩松过口。
叶酒儿扁扁嘴,又记起今晚的家宴,只怕自己去了也是碍眼。
……
“哎呀,妹妹来了。”叶桃花半笑半嗔地看着她,很是亲昵地挽了叶酒儿的胳膊,却在爹爹看不到的情况下,伸手就是在叶酒儿腰下一掐,“你好像来晚了嘛,忙什么去了?”面上笑着,出来的却是咬牙切齿的音。
叶酒儿疼得嘴角抽抽,却依旧在爹爹面前没敢表现出来,只是擦着冷汗道:“……我这不是上街玩了会儿么,一时忘了……”
“呵,又上街。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好好在家里做点针线活,学学看账本?你姐姐都要嫁去陶家了,可你呢?现在满江城谁人不知你是个满大街乱跑的‘大家闺秀’,谁家还敢要你?!”叶城气得又开始咳嗽,吓得叶桃花立马迎上来:“爹爹,要不叫大夫来看看?”
“叫什么大夫,只要酒儿好好在家里待着,我还能活七八十年!”叶城大约是真气着了,摆摆手就招呼叶酒儿离开。
叶酒儿看了看这满桌子菜,还有爹爹气急败坏的表情,咽了咽口水:罢了罢了,不吃就不吃吧。
等回了房,叶酒儿才后知后觉地觉着鼻子有点酸:从小大大爹爹就喜欢叶桃花多些,而自己的亲娘本就是个姨娘,又早逝,除了偶尔叶城还记得给自己添置点衣物,其余时间几乎都只剩了叶酒儿一人。
越是看着叶桃花和爹爹亲近,叶酒儿心里就更加难过了。
喜鹊本在房外敲门,叶酒儿也只推脱说想独自待会儿。反正也孤单惯了。
窗外咔嚓一声响,叶酒儿反应极快地反手就把窗栏合上。
“疼!”贺百翩的声音自窗外而来。
嗤,果然又是他。叶酒儿有些好笑,擦了擦红着的眼眶,这次没拦着,顺手还拽了他一把,也免得他摔一身泥,又得自己给他偷偷摸摸地洗。
“谁又惹你了?”贺百翩也不客气,翻了窗就往里走,甚至还找了叶酒儿的帕子给自己擦擦身上的泥,仿若在自己家似的。
“不要你管。”叶酒儿正是心情不好,也懒得赔笑脸,往桌前一趴,活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狗。
贺百翩强忍笑意宽抚她两句,也没忘了提醒她过几日就是叶桃花和陶钧的大喜之日。
叶酒儿悲愤地捂住了脸……
这世上,除了叶酒儿自己之外,贺百翩也知道,她暗恋陶钧很久很久了。
久到叶酒儿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年。
反正大约就是这么个事儿:
小时候叶酒儿胆小怯懦,老是被姐姐欺负,甚至有一次被姐姐借着游湖扔去了湖中心的小岛上。
叶酒儿哭天抢地的,可大半夜的也没有人想到一个小姑娘会在湖中心。
再后来,陶钧来了。在他的小游船上,他亲手把叶酒儿搀扶了下来。
给她泡茶,为她谈了首曲子。
叶酒儿觉着,那大约是她从小到大听过的最好的琴音。
只可惜,果真不愧是姐妹。不仅叶酒儿看上他了,连叶桃花也看上了。
可叶桃花在叶家既是长女又是嫡女,本就比叶酒儿高上一头,叶酒儿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就这么着,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在还未来得及发芽之前,就被姐姐掐断了。
更可恨的是,这个该死的贺百翩,居然还没忘了嘲讽自己,甚至还拿这事儿坑去了自己的东珠钗子作封口费。哼!
心碎之际,叶酒儿第二日就想找地方给自己放放风。
反正在爹爹心里已经没什么好印象了,再怎么出门,也不过就是少吃一顿饭而已。
就这么着骑着马乱跑,叶酒儿也就果真发现自己狗血的迷路了。
按话本子上来说,此时应该出现一个富家公子英雄救美。可叶酒儿大约是上辈子被人掐去了桃花,在这山洞里待了一夜,除了周围的鬼哭狼嚎之外,再没等到一个人。
有些失落,甚至还想了想要不要就这么跑路算了。
反正爹不疼娘不爱的,姐姐还不喜欢自己,陶钧也对自己无意,倒还真是个悲剧般的人生。
嗯,是挺悲剧的。
因为叶酒儿才刚刚起身,山洞外又起了瓢泼大雨,还打雷。
叶酒儿几乎要骂人了:这都什么破运气?!
然而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叶酒儿才刚在大雨中前行两步,就遇上了——涨水。
居然漫过了马儿的膝盖。
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上淋着雨,叶酒儿只觉得自己大约是个灾星转世。
又是绝望又是悲伤,叶酒儿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到处乱跑。
爹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小姑娘不要乱跑!出事了怎么办?!”
是啊,爹爹,女儿在外头迷路了,回不去了……
叶酒儿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任性的。
“喂!”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酒儿心内一喜:这是贺百翩的声音。
急急拉了缰绳向后,马儿却没站稳,脚下一滑,叶酒儿一时不察,噗通一声就落了水。
水也不算深,但叶酒儿还没来得及站起,就感觉到身后又是噗通一声。
脚下滑了滑,叶酒儿还未来得及站稳,就跌进了一个怀抱。
“你跑哪儿去了!”随之而来的是贺百翩的怒吼以及快把叶酒儿勒死的怀抱。
“咳咳……你、你快把我勒死了……”叶酒儿的面上身上都是雨水泥水,狼狈极了。
但贺百翩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衣衫已经透湿,泥水布满了脸。
“是我走丢又不是你走丢,怎么你如此狼狈?”叶酒儿好不容易挣开了些,忍不住打趣。
贺百翩面色白了白,却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同她打趣。
“你怎么了?”叶酒儿又是好奇出声,但贺百翩依旧再没吭声。
等回了家,叶酒儿回屋换了衣裳,才终于知道贺百翩怎么了——高烧。
叶酒儿面色陡然发白:不是还好好把自己送回来了么?不是还说客套话,不必留他喝姜茶了么?怎么就病了?
叶酒儿发誓,这辈子都没怎么见过贺百翩生病。他就像铁打的,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叶酒儿需要,他就出现。
病倒?怎么可能。
叶酒儿一饮而尽面前的姜茶,带着喜鹊就出了门。
“你还敢出门?!”叶城边咳边把叶酒儿拦回去,“你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么?!昨天一晚上,我们全府上上下下连丫鬟都出门找你去了!你姐姐和你娘哭得跟什么似的,眼睛都肿了!你现在还赶出门?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全府都出门找她了?姐姐和娘亲哭得眼睛都肿了?叶酒儿忽然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在自己亲娘走后,爹爹的正室就过来抱着她哭;
忘记了姐姐欺负她的同时,总记得每年都给姐妹两订制相同款式的衣裳;
忘记了爹爹在责骂她的时候,从来也只是惩罚一顿晚饭……
叶酒儿倏地就跪下了,也不管地上凉不凉,嘭嘭就是两个响头,吓得叶城往后退了半步:“怎么?你以为你磕头就让你出去了?”
叶酒儿抬眼的时候,面上都是泪水:“是我的错,爹爹,对不起。我不该让大家担心。但是,我还是要出去……”
叶城愤愤道:“你再敢说一遍?!”
叶桃花立马上前拉了爹爹的袖子:“爹爹,你等酒儿说完。”
叶酒儿立刻继续:“我想去看看贺百翩。他为救我高烧不退,听说连隔壁镇子的大夫都请来了,怕是很严重!”
叶城微微眯眸,瞅了瞅叶酒儿又瞅了瞅叶桃花,最终还是无奈摆手:“行吧行吧,去吧。”
得了大赦的叶酒儿蹦起来就跑,惹得叶城在后头又是连连哀叹:“……这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个正经。”
叶桃花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连红眼泡也看上去可爱极了:“您已经有我这么正经的姑娘啦,酒儿就任她开心吧!”
……
“贺百翩怎么样了?”叶酒儿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进了贺家大门就轻车熟路地找着了贺百翩住的屋子。
“高烧不断,连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只能靠药品先调养着,若是今晚再不退烧,只怕明日就……”大夫边摇头边道。
叶酒儿刷的就红了眼:“你不是一向都很强壮的么?怎么就一点儿雨就给淋倒了?你淋倒了,我可怎么办。以后没人再威胁我拿钗子给他,没人再帮我守口如瓶出谋划策,更没人再给我递宵夜了!”
“……咳咳。”原本刚刚才买通了大夫,准备多躺一会儿,多听会儿真心话的贺百翩,在听到“宵夜”两个字后总算绷不住了,“你丫的就只想着宵夜?!!”
叶酒儿忽然愣在了原地,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在仓皇跑路的大夫:不是说要躺到晚上么?
贺百翩这下也不装了,起身就勾了坐在床边的叶酒儿的脖子,也不管她面上是红是白,猛地轻啄一口。
叶酒儿后知后觉地推了他一把,面色红红白白:“你、你!”
“我心仪你很久了。”贺百翩忽然变得正经,连高烧也不顾了,掀了被子下床就把叶酒儿搂在怀里,“你可知我等你多久了么?我以为你总会看见我,可你的眼里却永远只有那个什么陶钧。”
叶酒儿被他抱得有些紧张,连带着说话也结结巴巴:“那、那是因为他……”
“那我呢?”没等她说完,贺百翩就这么发了话。
叶酒儿愣了半晌,待看清了贺百翩眸中的浩瀚星辰,竟是止也止不住地说了句:“心仪你。”
贺百翩几乎是抱着她转了两圈,差点让叶酒儿没回过神来。
待想明白了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叶酒儿面上红晕未褪,连脖颈也开始通红。
……
叶桃花和陶钧的婚事如期进行。
叶酒儿和贺百翩坐在同一桌,腻歪的样子差点没把同桌的其他几人给恶心吐了。
待到大家起哄让陶钧为新娘子弹上一曲,叶酒儿轻轻捏了一下贺百翩的手。是啊,这可是她小时觉得最好听的曲子了。
可待到陶钧启了音,叶酒儿的嘴角也随着这曲子抽了抽……
这特喵的……五音不全啊?
贺百翩有些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嘲笑她小时的审美。
叶酒儿则是回给了他一个鬼脸:哼,以后你来弹给我听。
……
后话自然是有的。
贺百翩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那日,是自己拜托陶钧去湖中心看看的。
说了和没说有差么?反正人儿都在自己怀里了。
叶酒儿:“你怎么还藏着我的东珠钗子在枕头底!还有我的玉佛怎么在你书桌上?!你该不是个变态吧?!”
贺百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