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玄都出声之后,不远处的一丛枯草微微摇晃,然后就见一名浑身上下沾满草屑的老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道袍,讪讪笑道:“原来公子已经有所察觉,老道本来还想再等一等,待到公子性命垂危的时候,老道再出手,那才有高人风范。”
说话间,老道一步踏出。
缩地成寸。
老道人瞬间来到广妙姬的面前,广妙姬脸色凝重,一横手中的玉箫。
在她和老道之间立时出现一道由天地元气化作的“长河”,而且这条“长河”还在不断变宽。
两人都没有移动,但两者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广妙姬干脆身形后掠,重新回到小舟之上,缓缓道:“太平宗沈元舟,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道人正是在安庆府中为李玄都卜卦的老道人,老道人挠了挠白发,道:“芦州和江州不过是一江之隔,老道从芦州来趟江州怎么了?就当是串门了,反倒是你这位牝女宗的广妙姬,不远万里来到江州,恐怕才是别有所图吧?不外乎是谋夺别人妻女家财,对了,你们牝女宗不要女人,要的是男人。嗯……还是不对,牝女宗分明是男女通吃才对。”
广妙姬因为蒙着面纱的缘故,无法从表情上看出太多喜怒,不过从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来看,显然沈元舟的这个说法还是让她微微有些不悦。
老道人敢于如此说话,关键还是在于他的境界修为。
黑白谱上百人,地公将军唐秦位列榜首,力压排名第二的正一宗长老东玄道人,人公将军唐汉排名第三,牝女宗广妙姬排名第四,补天宗景修排名第五,太平宗沈元舟排位第六,广妙姬和沈元舟两人可能在境界修为上存在差距稍许,若分胜负,第四自是能够胜过第六,可真要生死之战,不确定性因素太多,谁生谁死就不一定了。
广妙姬皱眉道:“沈元舟,太平宗已经封山,你要如何?”
沈元舟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猥琐气息悉数不见,变得正气堂皇,大义凛然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对付邪道中人,正道之人皆有其责,我太平宗乃是正道第二大宗,执‘太平无忧’大旗,我沈元舟身为太平宗之人,自小就被师长教导正邪之辨,至今不敢忘怀分毫,休说太平宗仅仅只是封山,就算是太平宗亡了,贫道也要出手匡扶正道。”
这番话自然是正气凛然,可从老道人的口中说出,就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一个江湖骗子说他曾经在太平宗学道,又得正一宗老天师传授“紫微斗数”,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广妙姬虽然脸上覆盖面纱,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出扯了扯嘴角,眼神冷然。
老道人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凛然厉声道:“广妙姬,识相的赶紧退去,否则正道群雄既至,诛罚必申,虽欲悔之,晚无及也!”
广妙姬心中犹豫。
并非是因为沈元舟这番虚张声势的话语,而是事到如今,钱家谋划已经断无成功之可能,就算她今日胜过了沈元舟,杀了紫府客,对于大局也无甚裨益,而且这两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说不定会使她遭受重创,在这个群敌环伺的江南,反而会使她身陷险境之中,若是让某个无名宵小捡了便宜,岂不是成了江湖中的笑话?
想到这儿,广妙姬已经心生退意。
沈元舟察言观色,就算有面纱阻隔,也能窥破广妙姬的几分心思,不由抚须道:“广妙姬,还不退去?”
广妙姬冷哼一声,看了眼被李玄都制住的柳玉霜,道:“一人换一人,如何?”
李玄都没有贸然做出决定,而是望向身旁的钱锦儿,问道:“此事非是李某一人之事,事关钱家,不知钱大家是什么意见?”
钱锦儿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 道:“换人。”
李玄都并未多说什么,又望向沈元舟,道:“不知前辈可有意见?”
老道人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能劝退这个女魔头,怎样都行。”
李玄都无奈叹息一声:“那就劳烦前辈了。”
老道人“哦”了一声,伸手抓住柳玉霜,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倒是个美腻的小娘子,可惜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老道人的神情没有半分高人风[ www.biquger.vip]范,活脱脱就是个贪婪好色的江湖老骗子。
柳玉霜强忍心中怒气,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老道人伸手一推,柳玉霜直接凌空飞起,与此同时,广妙姬也提起袁飞雪的后领,将其丢掷出去。
两人互换人质。
沈元舟伸手接住昏迷不醒的袁飞雪,脸色微变,立刻运转“太平混元功”,将蕴含在袁飞雪体内的异种气机化解,同时嘴上也不忘高声道:“好歹毒的婆娘,说好是一人换一人,结果却还想杀人灭口!果然是邪道中人,半分也信不得。”
在沈元舟救下袁飞雪之后,广妙姬已经将柳玉霜放到小舟之上,小舟下方托举的浪头骤然下落,然后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后倒退出去。
钱锦儿第一时间来到沈元舟身旁,不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才恭敬有礼地问道:“前辈可曾受伤?”
老道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姑娘莫要如此作态,贫道还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贫道没事,你这情郎也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好生歇息几天就行,还是关心你的情郎吧。”
虽然被沈元舟一语道破,但钱锦儿已经顾不上羞涩,从沈元舟的手中接过袁飞雪,又是诚恳道谢道:“前辈,还有李公子,今日之大恩,钱锦儿没齿难忘,若是二位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我定当尽力而为。”
沈元舟脸色一沉:“钱大家未免太小觑了我等了,我辈正道之人,匡扶正道,铲奸除恶,是义之当为,又岂能挟恩图报?”
钱锦儿一怔。
不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沈元舟已经破功,嬉皮笑脸道:“不过你硬要谢,那贫道也不好推辞,这不是折了钱大家的面子吗?早就听闻钱大家出身的钱家乃是天下第一等豪富之家,若是能给个几百太平钱,那老道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如果能把太平钱换成无忧钱,那就更好不过了,老道虽然是太平宗出身,但是久不在宗门,也不怎么管银钱的事情,囊中羞涩,所以这无忧钱呐,还真没见过几回。”
钱锦儿彻底愣住。
对于这位没有高人做派的高人,实在是有些不太习惯。
李玄都还好一些,他早年时候游走于江湖和庙堂之间,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形形色色之人见过极多,对于沈元舟这种做派,不管是真性情也好,故作姿态也罢,都还好。反倒是钱锦儿接触之人,多是些达官显贵,少烟火气,少地气,反而是不习惯了。
这时候李玄都开口道:“我们先回金陵城,闲话稍后再说。”
钱锦儿自然点头应是。
一个时辰后,四人回到了位于金陵府北城的钱锦儿私宅。
不过此时的私宅门前多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是个干瘦的老头,白发稀疏,几乎都梳不成发髻,面容苍老,皱纹纵横,不过双眼如炬,内含精光。
背着袁飞雪的钱锦儿见到这个老车夫之后,脸色立时一变。
不过该来的躲不过去,钱锦儿脸色微苦,道:“见过大长老。”
一个苍老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锦儿,事情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