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兔在荒郊野外盲目地穿行了三天三夜,渴了喝山泉,饿了烤野猪,月黑很彻底地贯彻了遇山吃山,遇水吃水的野外生存方针。在灰头土脸地折腾了几天后,感觉自己已经快变成野人了的月黑,终于瞅见了一个座落在山坳之中的偏僻村庄。
这是一个有着东方特色的小型村庄,莫约三十来户人家,房子多数是只有一层的平房,斜着顶,大多由木材建成,也有一些糊着简陋的土坯。整个村庄呈环形围绕着一座简陋的小教堂,月黑站在半山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村落,可以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穿过整个村庄,在小教堂的后院外弯出一个生硬的弧度,而后奔流向大山深处不知名的远方。
小教堂前有一个并不宽阔的土坪,土坪中央竖着一个破旧的木质十字架。有着雪白长发的少女被沾满陈旧血迹的符文长钉钉在木架之上,周围跪伏着群情激奋的人们,神父手持圣书,在少女身前宣告着神的判决,于是虔诚的信徒们将干燥的薪柴堆积在十字之下。少女低着头,四肢肌腱被尽数挑断,全无反抗之力,就连双眼和舌头都被生生剜去,只能任由鲜血滴落在柴木上,成为象征着罪孽颜色的深红燃料。
月黑以手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个后翻落在小黑的脖子上,小黑立马四肢着地,一路狂奔向山下的村落。
一人一兔径直冲进村庄,一连撞翻了好几户人家的篱笆,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小教堂前。
此时,神色悲悯的神父已然念完了最后的悼词,他合上圣书,双手虔诚地交叉握于胸前,随从的信徒便掏出火把,狞笑着点燃了浇油的柴堆,熊熊的烈火瞬间覆盖了染血的十字架,身世悲惨的少女整个被吞噬在了火焰当中。
没有哀嚎、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的权利……少女被剥夺了一切,临死之时只有在黑暗与灼热之中聆听着恶鬼的嚎叫,整个土坪之上,群魔乱舞,如坠炼狱。
月黑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他穿过人群,一刀挥出,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斩下那个燃烧着的少女的头颅,连带着束缚少女的十字架,也被其生生削去了一截。
“走好。”
月黑收刀归鞘,转身环视四周跪伏着的众人,身后的火焰已然被刚刚那一记拔刀斩的刀风生生扑灭,露出烧焦少女瘦骨嶙峋的残破身体,千疮百孔,焦臭扑鼻。
“魔女!又一个白头发的魔女!”
“她跟那个烧死的魔女是一伙的!快拿下她!”
“神啊,请给于眼前的魔女神圣的制裁吧!”
“烧了她!”
面对月黑突如其来的插手,这群跪伏着的狂热者们非但没有感到恐慌,反而纷纷抄起武器朝月黑扑来,丝毫没有因为他娇小柔弱的外表有半点留手。
于是,才刚收刀归鞘,手掌还没离开刀柄的月黑再一次拔出了斩人刀·白月,一个环切在自己与这群狂信徒之间生生劈出了一个近两米宽的园形鸿沟。
“我只警告一次,越界者死!”
月黑神色冷漠,一刀斩杀了一名越界扑来的中年壮汉,本想杀鸡儆猴,震慑众人,却不想这一举动反而激起了这群狂信徒的血性,一个个竟然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朝他扑来,凶狠异常。
狡猾的神父脚底抹油,早已在众人的掩护下悄悄逃进了村落之中。
月黑有些憋屈,直接立地为势,以五岳之威压生生将这群普通村民震晕在地,而后径直冲进村庄,追击中年神父。
走投无路的中年神父猛然一转身,扯着一名刚好洗完衣服,准备出门晾晒的中年妇女,一把勒住她的脖子,要挟月黑道:“别过来!你再过来我杀了她!”
“神……神父?不要杀我!救命……求求你,救救我!”那中年妇女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当场腿都吓软了,一边苦苦哀求着神父,一边向月黑投来求助的目光。
月黑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妥。
但他不是嗜杀之人,做不到草菅人命,不分青红皂白一刀斩之。
但是凡人终归是凡人,月黑想要杀这个中年神父,方法有很多,此刻神父身后悄然悬浮的漆黑长刀,就是他以心意悄然驾驭的杀招。
“啊啊啊啊——”
斩鬼刀一刀切断了神父用以持刀的整条手臂,神父惨嚎着跌倒在地,死死地用手捂着血如泉涌喷洒而出的手臂断口,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白发恶魔。
中年妇女猝不及防,整个人受力之下踉踉跄跄地摔向月黑所在的方向,月黑下意识地前跨一步,伸手扶住这位满脸惊恐、失魂落魄的柔弱妇女,却不想这一扶之下,一截短刀已经被中年妇女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去死吧!天杀的魔女!我在地狱深处等你!哈哈哈哈哈——”中年妇女狞笑,脸上的皱纹与肥肉堆积在一起,格外丑陋与狰狞。然而没等她笑够,面无表情的少女已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颈椎和皮肉生生捏成了一团碎末,而后像扔垃圾一样将之甩在地上。
月黑拔出插在腹部的短刀,以手掌捂住伤口,掌心内传出淡淡的冰结之力,生生冻住了血流不止的伤口,而后扭头看向惊恐不已的神父,本来是打算留他一命以便问清前因后果的,但现在有些兴致全无。
于是他对着躺在地上哀嚎、仍是不停地诅咒自己的中年神父,来了一发炎爆术。
“嘭——”
一块砖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在月黑脑袋上。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愤怒地向自己扔石头的小男孩。很难想象,一个年龄不过十余来岁的孩童会有如此狞恶的表情。
“魔女,不准你伤害我爸爸!”小男孩又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少女外貌的月黑额头上。
月黑摸了摸额头,竟然还真给这小兔崽子砸破了点皮。
杀心骤起。
但,还是给他强行压了下来。
如果是月白的话,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虽然这个村里也许不存在无辜。
月黑有些郁闷,躺在小黑背上略显狼狈地离开了这个村庄。原本打算在村里借宿一宿,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但现在月黑只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要挥刀屠村。
曾听人说过,没有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信仰错了东西,更可怕。
月黑最终还是没有知晓这个村庄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能知晓那个与月白一样有着好看的白色长发的少女,为何会遭到那般非人的对待。
月白的眼睛有一种魔力,能看到人们情绪的颜色,能看到凡夫俗子身上的死线与命运之痕。
但月黑看不到。
如果他能看到,就会发现,所有的因果业线,朔本归原,都连接在他的脚下。
一人踏着这个世界的天下苍生。
小黑四肢着地,以赶路的形态背着月黑冲进了深山老林之中,一人一兔沿着穿过村庄的小河一路南下,终于在日近黄昏之时又瞅见了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庄。
月黑驻足远眺,看见村庄之内火光四起,大片的房屋被大火点燃,熊熊燃烧。
村口之处聚着一群莫约三十来人的山贼土匪,正在挨个屠杀村子里的男人和老人,把妇女推倒在一边捆着,准备洗劫完村庄里的粮食和财物之后,带回山寨里头好好享用。
月黑没想到这么狗血而荒唐的事情都能给自己撞上,但眼下并不是犹豫的时候,当下遥遥扔出一刀,整个人大步前冲,一跃而起,双脚稳稳踩在刀身之上,想要效仿那些修仙小说里的御剑飞天,然后整个人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砸进了一群强盗中央。
五体着地。
月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祭出斩人斩鬼斩妖三刀,悬于身侧。
二十多名强盗环绕在他周围,虎视眈眈,眼里丝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
“雪白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少女的外貌……你就是传说中的诅咒之子,纯白魔女?”为首的强盗头领光着膀子,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大砍刀,龙行虎步地走到月黑身前,低头俯视着身高不及他胸口的月黑,狞笑着舔了舔嘴唇。“比想象中的还要漂亮啊……要不要跟叔叔回寨子里当个快活的压寨夫人?”
月黑踏前一步,猛然出刀,乃是双手握刀自上而下的基础剑式居合斩,动作流畅,一气呵成,那中年壮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月黑立劈成了两半。
周围的强盗没有被月黑突如其来的行凶所震慑,叫囔着一拥而上,立马就有数十把寒光闪烁的大刀朝月黑身上砍来。
寒樱剑·细雪。
密集的雪花剑气在月黑周身炸开,那些环绕在月黑周围的持刀强盗们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其尽数被其砍翻在地,虽然不至于就此死绝,但大多肢体不全、血流不止,满地哀嚎。
余下的的强盗们见此状况,落荒而逃,就连网罗好的财宝与粮食都没敢多拿一丝,生怕这名白发魔女杀心不止,引火烧身。
月黑耸了耸肩,穿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强盗众人,缓缓走到那群被捆绑着的妇女们身边,蹲下身子,挨个扯断了她们身上捆着的绳索,而后又走到仅剩不多的男人和老人身边,挥刀斩断了众人身上的束缚。
月黑看着一个个神色惊恐而慌乱的村民们,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欲离开。
忽的,一个满脸泪水的中年妇女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神色凶厉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不早点出手?你明明这么厉害……早点出手我家男人就不会被那群畜生活活砍死了!”
月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轻声道:“抱歉,我也是刚刚才赶到。”
“魔女!你这个魔女!都是因为你!一定是你带来的厄运!”那中年妇人竟然不管不顾地把月黑推倒在地,而后一巴掌扇在月黑脸上,玩命地撕扯着月黑的衬衫和头发。
见到中年妇人如此凶悍的行径,那些原本碍于少女武力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男人和女人们,一个个争相扑上前来,石头、农具、树枝、强盗们的砍刀……一双双弱小而肮脏的手臂,拿着随手拾起的武器,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这位刚刚拯救过他们的少女身上。
月黑没有反抗,有些怔怔出神。
晚一步赶到的小黑人立而起,暴怒出手,一巴掌扫飞了一群忘恩负义的剽悍村民,小心翼翼地扶起躺在地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白发少女,浑身肌肉高高隆起,原本可爱的圆形兔头上竟然冒出一根根可怖的青筋。
“我没事,不用担心,走吧,我们继续赶路。”月黑翻身爬到小黑背上坐好,面无表情,虽然刚刚被村民们殴打了很多下,但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有三处刀伤比较严重,一处砍在肩膀上,刀刃整个嵌进了锁骨之中;一处砍在手臂上,尺骨被生生砍断,刀锋已然触及了桡骨;最后一处则好死不死,刚好捅在上一个村庄中月黑猝不及防挨上的那一刀的旧伤之上,整个腹部险些被捅了个对穿。
但现在,拥有始祖级血族血统的月白身体,这些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开始自行正骨,缓慢愈合。
的确是个怪物。
月黑自嘲一笑,拍了拍小黑的脑袋,轻声道:“好啦,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啦,是我错啦。”
小黑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理解月黑说的话,但仍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慌忙逃窜的村民们,而后低吼一声,转身离去。
离开村庄数十里,月黑在一个小湖泊前停下,用神引术召唤出一些干净的水球清洗了一下伤口。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是他自己的身体,他不介意好好留下这些伤痕用以训诫,但这是月白的身体,如果那么做了,估计日后自己会死得很惨。
一念至此,他浑身一个哆嗦,感紧用治愈术挨个愈合好伤口,并且反反复复检查了许多遍,确保没有留下半点瘢痕和色沉,这才松了一口气,痛痛快快地在小湖泊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在小黑身上躺下,仰面朝天。
天色已暗,月上枝梢。
月黑怔怔地看着月明星稀、万里无云的夜空,忽然道:“小黑啊,知道我为什么说错责在我吗?”
“喵?”黑兔玩偶很是人性化地偏着脑袋,一只耳朵高高竖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娇憨姿态。
“因为我不该只站在月白的立场上想问题。”
“月白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出手相救的,所以我出手了;月白不会对愚昧的村民们使用暴力的;所以我没有反抗;月白曾对我说,即便我们有一天也成为了像道德天尊他们那样高高在上的圣人,也一定不要忘记尊重每一条生命,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杀心。”
“但是这不对,我不是月白,我也不想成为月白。”
“肮脏的事情总该有人来做,如果我们两人中,有一个人的手上必须沾满鲜血,那么只能是我。”
“离开她以后,我才发觉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是影子,月白做不了的事情,都该由我来完成……不管仁义道德,不管罪恶肮脏。”
“我是月黑。”
月黑摊开一只手掌,朝着天空虚握一爪,仿佛这样就能把整个星空尽数拽入自己掌心。
人心如山,起伏绵延,凹凸不平,草木晦朔,柳暗花明,最是难以捉摸。
那就一刀斩了!
月黑微微一笑,一时间心情舒畅了许多,于是双手枕于脑后,轻声道:“晚安,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