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完毕，月黑开始把饭盒里的活物一一放生。
除了触须卷动的鲜活鱿鱼仔，饭盒里还有两只相互掐架的活虾和活蟹，以及一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海参。
月黑抬头看了看满脸绯红的月白，又看了看用来加热饭菜的微波炉，疑惑道：“为什么你明明是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的饭盒，里面的东西竟然还全部都活着？”
月白眨了眨眼睛，微微偏头，理直气壮的道：“我不知道微波炉怎么用。”
月黑以手扶额，一阵无言。
清理完饭盒里的活物，剩下的就只有土豆碳球和一些半生不熟的米饭了，月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上帝保佑。”，而后端起饭盒一口吞下那几颗漆黑碳丸，只觉得胃腔内仿佛有蛟龙出水，翻江倒海，滔天巨浪狠狠拍击在胃壁上，将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胃粘膜像少女的衣裙一般狠狠地撕裂开来……咳咳，真是一个奇妙的比喻呢。
月黑放下筷子，感受自己自己的胃袋被生化武器强暴摧残的疼痛，忍不住抹了把脸，热泪盈眶。
“有这么难吃吗？我尝尝……”月白满脸狐疑，说着就伸手去捻那个剩下的黑球，想要尝尝自己的手艺，却被眼疾手快的某人一把夺过，神色悲壮地塞进了嘴里。
“你干嘛？”月白瞪眼。
月黑舔了舔嘴唇，惊讶道：“虽然卖相难看了点，但是味道意外的不错诶。”
“真的？”月白愕然，显然自己都有些意外。
月黑用力点了点头，附和道：“真的，外焦里嫩，香酥可口，油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你哭什么？”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豆球爱的深沉。”
月白纠正道：“是土豆丝。”
月黑连连点头，脸上的泪水愈发的汹涌了，感慨万分道：“是一碗团结友爱的特色土豆丝。”
月白笑了笑，说道：“行了，不好吃不用勉强自己的，而且你都吃完了我吃什么？”
“我去做！”月黑翻身下床，屁颠屁颠地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顺便把自己的胃净化了一遍。该吐的全都吐了，不该吐的也跟着吐了，总之吐完神清气爽，那股子催人泪下的洋葱味与芥末味在清水冲洗下消散了不少，总算是不用眼里常含着泪水了。
他走到厨房，做了点正常而又清淡的午餐，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虽然还是处于虚弱状态，但下地行走与日常活动已经没有大碍。
与上衫紫月的幻境之战，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凶险万分，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伤及灵魂，留下大患。
毕竟自己不是月白，没有那么庞大到可怕的精神力。而且上衫紫月身为妖族祭祀一族紫月貂嫡脉，天赋幻术本就精湛卓绝，超凡脱俗。那堪比真实的幻境确实让月黑有些心有余悸，尤其是两位神邸落幕的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了，悲痛与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狠狠地吞没在深渊里，一点一点，不断下沉着，永远在坠落，永远无法触及实地，像是一颗无根的浮萍。
茫茫大海里，仅有的一颗浮萍，那是何等的孤独？何等的绝望？
但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他赢了，上衫紫月的布局很完美，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没能算准用幻境重现苍穹黄昏的场景是一件多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只是臆想，想要镌刻下月苍和月穹的面孔，在精神力上的消耗也是如同山洪倾泻般，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生物的脸，只是看着，就是应该敬畏与尊崇的禁忌存在，就好比凡人永远画不出圣尊的真实面容，修道者也只能其窥见其冰山一角，大抵如此。
上衫紫月选择了自己作死，月黑其实是有些乐见其成乃至于幸灾乐祸的，只是没有想到对方当机立断，竟然会直接献祭自己的双眼，用以短时间内大幅度增加自己的精神力。
所以月黑栽了个跟头，而且摔得很惨。
即便赢了，也只是惨胜，胜在上衫紫月比他先一步昏迷过去，所以幻境自然而然，烟消云散。
不得不承认的是，虽然他靠精神力的横冲直撞将那幻境砸得裂纹密布，终归还是没能将之砸穿过来，没能看破，自然也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输了，而且输得挺惨——那幻境的一幕幕，他作为月苍，与月穹度过的每一个日夜，都在他心底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即便是此刻彻底清醒过来，还恍然之中有一种自己就是那个混沌铸就的神邸一般。
月黑知道这不对，也清楚这种根心灵烙痕难以彻底抹除，只是不自觉地会去思考，思考那个并无恶意的妖族祭祀，到底想向自己传达什么，又在这场荒诞的戏剧之中，为自己种下了一颗怎样种子。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毛骨悚然的噩梦，想起了月灰那种哭泣着脸与染血的嘴唇。
于是，杀机就不由自主地催生出来，像是迎着阳光破土舒展的嫩芽，娇艳、蓬勃。
原来杀欲也可以是一颗种子，被人为地根种在人们的心坎里。
月黑敲了敲额头，一瞬间明白了上衫紫月在昏迷前，还额外赠送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礼物。
一段微不可察的幻境碎片，像记忆般镶嵌在他的神海里，他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也没有要将这颗小小碎片就此抹去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继续犹豫下去，碎片里的幻境终将成为现实。
月灰是造物主吗？
是的。
但她是残缺的造物主，一种微妙而又难以揣摩的生物，在九劫之婪的侵蚀下，堕落了数十上百万年的光阴，连自己的胞姐都可以杀死吞食的存在——她的欲望究竟有多强烈？月黑不知道，也不想去赌那个万一。
造物主是可以杀死造物主的，他可以杀死月灰，月灰自然可以杀死月白，这并不矛盾。
是的，不矛盾。
他抬起头，看着下筷如飞的月白，神色柔和，轻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月白一边吃着肉片，一边用筷子敲了敲碗，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月黑笑了笑，好家伙，三声响，睡了整整三天来着。
旋即，他微微一愣，惊讶道：“这么说你岂不是三天没吃饭了？”
“怎么可能？”月白翻了个白眼，将怀里抱着的黑兔玩偶挪到了一旁的座位上，撇嘴道：“饿了吃零食，渴了喝饮料，半夜睡醒还能咬你一口凑个夜宵。”
月黑一阵无言，喃喃道：“难怪感觉有点失血反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