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去吃饭。”喻恒说。
初晨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摇摇头,说:“我不饿。”
喻恒皱着眉头:“现在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她垂着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好像费了很大力气才平定自己的情绪。复又抬头,脸上除了没有半分血色外与平常无异:“那走吧,你想吃什么。”
两人步行到不远处的一家粥庄。喻恒想,她现在肯定没什么心情,吃点清淡的家常菜就好。
等菜上齐了,喻恒盛了一碗粥放在初晨面前。初晨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勺子,一动不动。
“我不饿。”她盯着面前的瓷碗,又重复了一遍。
“多少吃一点。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垮掉。”喻恒舀了一勺粥,吹凉了一点点后,伸到初晨嘴边。
她接过他手里勺子的时候,喻恒触碰到了她指尖,冰凉。
“其实……”她迟疑着开口,在想要怎么跟喻恒解释。她这几天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这碗粥,就算她逼着自己喝下去,在胃里也待不了一分钟。
不过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张开干裂的嘴唇,慢慢地吞咽着。
喻恒还很欣慰,以为在他的劝导之下,她终于肯开口吃东西。不料初晨没吃几口,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干呕,然后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洗手间跑去。
喻恒一愣,急忙追上去,可是迟了一秒,初晨已经把门锁上,任喻恒在外面如何敲门都不打开。
“初晨,初晨,林初晨。”他叫着她的名字,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敲着紧闭的大门,焦急和担心的情绪从心脏蔓延开来。他突然后悔,自己不该在一点都不了解她的身体状况时逼她吃东西。怪他,都怪他。他宁愿初晨经历的这些痛苦全都由他来承受,也不愿意看到她受到伤害的样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门终于缓缓打开。
喻恒丧失了一贯的从容,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双手颤抖着扶着她的肩膀,问她感觉怎么样。
初晨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昏昏沉沉的睡意突然之间一下子涌来。
这么多天,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被噩梦惊醒,在这个时候想要睡觉,不应该啊。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喻恒的心脏止不住地一抽一抽地刺痛。
她笑的时候,眼睛依旧弯成月牙形。
“喻恒,我撑不下去了……”在她倒在他怀里之前,她这么说,轻飘飘的尾音消散在些微凉意的空气里。
喻恒抱着她失去了意识的身体,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开始不停地摇晃。
————————————
之前我曾听说,人到了极度悲伤的时候,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的。那时我还不信,这怎么可能,伤心就哭,开心就笑,人之常情。哭不出来,表明伤得还不够彻底。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原来连哭也哭不出来的悲伤,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悲伤。
因为那场葬礼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只是在看见骨灰盒的那一刻,感到胃突然排山倒海般翻腾着,嗓子里泛着酸味,然后便毫无预兆地开始呕吐。我吐得昏天地暗,涕泗横流,到最后没什么东西可吐了,便一阵阵地干呕,仿佛要把胆汁给呕出来。
等这阵噩梦般的呕吐终于结束,我拿纸巾擦了擦嘴,又重新平静地站直了身体。
有人说,她没有感情。说的时候用手指指着我,语气半分愤怒半分嫌弃。
挺好。我宁愿别人说我绝情,也不想让人看出我在伤心。
我穿着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裤子,以及黑色的皮鞋,抱着黑色的骨灰盒站在黑色的地板上。我的精神有点恍惚,不太能接受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事实。可惜不管我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
她的葬礼真是冷清,来的人寥寥无几。亏得我还拿着爸爸给的钱,豪气冲天地包下了一整个酒店。现在看来,真是小题大做。
我站在酒店门口迎宾,脸上堆满了笑,笑到面部肌肉僵硬。我觉得我还好,没什么事,情绪也还算平静,就是胸口总是觉得闷闷的,透不过气。
唯一反常的两个地方,是吃饭和睡觉的时候。不能吃东西,因为一吃就会吐。夜晚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奇奇怪怪的噩梦就会缠上我。
无所谓。吃不下,权当减肥,睡不着,晚上看书搞学习。
我佩服我自己,能乐观面对所有处境。
我时常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之前她一直以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这让我以为没有我在她身边,她的生活相当滋润。好像甩掉了我这个拖油瓶,她才能真真正正开始享受人生。可躺在病床上的她,很苍老,也很虚弱无助。我想,那是应该她最最需要关怀的时候,不过我没有给她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温暖。
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都忘了,大致意思是,我很讨厌你?也许吧。不过如今再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不伤心,有什么好伤心。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从没尽过母亲的责任,把我扔给别人不管的人伤心,我又不傻。
我在无止境的呕吐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