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在空中响起一片尖啸之声来,林君泽虽然闭着眼睛,仍然感觉到一道劲风直朝自己袭来。此时他离地面已经很近,大地的律动也已经能够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几乎是下意识的,林君泽随着心跳,心念一动,人已经到了两步开外,堪堪地避过了那道朝自己袭来的劲风。他闭着眼睛,等了片刻,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脚踩大地,站了很久了。他立刻意识到正是身旁这位娃娃般大小的前辈出手激发了自己的本能,才使得自己在毫厘之间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想到这里,连忙朝那娃娃拜谢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对面那个系着大红肚兜的娃娃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小娃娃,莫再提此事。你这小娃娃这等有趣,竟想出这么有意思的玩法来。老人家我今天高兴,便送件礼物给你。”
说完,便见这小娃娃地上随手捡起一片竹叶来,一脸笑意地递给林君泽。
林君泽疑惑地接过来,嘟噜道:“还说什么礼物啊,不就是一片普通的竹叶吗?”
那小娃娃一听,却不高兴起来,说道:“你这小娃娃,可别不知足。我且问你,你手中拿得是什么?”
林君泽看着自己手中刚接过来的那片竹叶,悻悻道:“还有什么,不就是前辈你刚给我的竹叶吗?”
娃娃点点头,又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一片竹叶来,问道:“那你说说,我手中的又是什么?”
林君泽抓了抓脑袋,疑惑道:“不也是一片竹叶吗?”
娃娃摇摇头,说道:“看清楚了。”话音方落,手中竹叶一抖,便有一道青色的光影从竹叶中出现,猛地扑向林君泽。
林君泽心下一惊,正想随着大地的律动避让开去,突然发现他和脚下大地的联系完全消失了。那青色光影一下子投入林君泽脑中,他便感到脑中一下子多了些什么似的。
接着他的脑中竟然出现了这片竹叶从初生到凋落的全过程,看着那片翠绿鲜嫩的竹叶在春天的绵绵细雨中拼命地生长,在夏天的狂风暴雨中不屈地呼喊,又在萧瑟的秋风中向紫竹告别,投入大地的怀抱之中,最终在冬雪之中沉沉睡去。它一直在述说,可是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它,偶尔在它身上抚摸过的手也是匆匆地移开。在这里,它便是一个完整的天地,正所谓一叶一世界,虽只是短暂的一年光阴,但有始有终,有情有义。
现在林君泽发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耳中似乎还响着这片竹叶的絮语,他的整个心神却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想起大地的喜怒哀乐,想起自己在大地中看见的种种,他脑中灵光一现,喃喃道:“不是,原来不是……”
“前辈,谢谢你,我终于懂了!”接着他狂笑着冲出紫竹林去,直向着寒霜谷而去。大地在他的脚下沉默不语,林君泽忽跨出一步、两步或三步,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疾行着。只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看着突然狂笑着冲出紫竹林而去的林君泽,穿着大红肚兜的娃娃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懂了?却不知是懂得了什么,我这个年纪都不敢说懂得了,不过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言罢,他的身影便在空中凭空消失了。
林君泽回到寒霜谷,便来到那面断壁之下盘腿坐下,将整个心神都沉浸在脚下的大地之中。他感受到无数的律动在自己脚下的大地中出现,然后又消失。此时,与以往不同的是,似乎每一道律动都向他述说着什么。他的心中满是感动,而他的脑中却有着许多的感悟。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沉沉地睡去了。就像上次一样,他突然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辽阔无边的大地之中。
“你终于来了。”正在林君泽四处张望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吃了一惊,细细分辨时才发现那居然是自己的声音,正是从他自己的心底发出的。林君泽一言不发,直接躺倒在大地之上,方闭上双眼,便感觉自己又慢慢地陷入了大地之中。
“那日在这里哭泣得也是你吧?”林君泽蓦然开口问道。
温和的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回答道:“若是当日的你,我便会告诉你是的;可是面对今日的你,我却要说不是的。”
“那么……”林君泽沉吟良久,方开口道,“就给我看看不是你的你吧。”
却听见嘻嘻的笑声,低声道:“看来你真的有些懂了,以你现在掌握的程度,却也可以看一看五十年之前的我了。”
话音刚落,林君泽便感觉脑中多了些什么,无数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爱恨情仇和生老病死,这五十年间发生在这大地上的一切都一股脑儿地钻入了他的脑中。林君泽便感到脑中一阵昏眩,他的意识也随之有些模糊了。而他脑中沉寂了许久的那个土黄色漩涡,竟一下子将那记忆都吸收了,并再次急速地旋转起来。
“这便是你吗?”林君泽突然开口道。
沉默了许久,林君泽自言自语道:“这不过是五十年之前的你罢了,那么真正的你又在哪里呢?”
心底的声音这时方开口道:“这便是我。”
“胡说,这分明是五十年之前的你,怎么又是你了?”
“这确实不是我,但却是我的道。”
“道?”
“不错,这正是我的道。上一次你来的时候,你感受到我的喜怒哀乐,你以为你便是我了,那我便是你吧,这就是我的道;这次你又来了,也终于觉察到你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并不是真正的我,你以为你不是我,你只是以前的我,那么我便不是你,这仍是我的道。你明白了吗?”
“那我究竟是你,还是以前的你?或者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现在反而一点都不明白了。”林君泽连声追问道。
那来自心底的声音却消失不见了,林君泽感到一丝失落,整个人也无精打采起来。
这时他的肩膀猛然被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吓了一大跳,一下从那似真似幻的梦境之中回过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身体已然随着大地的律动瞬移到了两步开外。
“哼!小师弟,你又搞什么?”
听见这熟悉的称呼,林君泽才放下戒备,站起身来,正看见那块断壁之下赵文双手叉腰满脸怒容地看着自己。
“师姐,你不去睡觉,却跑来我这里干什么?”林君泽看着许久未见的赵文,心底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却只说出这一句来。
赵文一听,却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小师弟,你说我跑来干什么?你可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可是在病床上和我拉过勾的,难道你都忘了?”
林君泽一听,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被赵文强行拉勾的事情来,脸上带着尴尬之色道:“师姐,我哪里敢忘呢。”
“记得那就好,我且问你,我们是不是拉勾说以后你要陪我一起玩的?”赵文紧追不舍地问道。
林君泽无奈地点点头。
却见赵文突然满脸幽怨地看着林君泽,说道:“既然这样,小师弟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以前我说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是两个只知道修炼的木头,一天到晚不是出去游历就是回来修炼,从来都不陪我玩的。小师弟你来了以后,我可高兴了,几次你受了重伤,我都一直守着你,还苦苦央求爷爷一定要治好你,只盼着你的伤早日好了才能陪我一起玩。可是现在……”赵文说到这里,竟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
看到赵文哭了起来,林君泽愣了愣,便轻轻地安慰道:“师姐,你别哭啦。”
这声劝慰却像水滴滴到了滚烫的油锅里,让赵文满腔的怨恨都炸开了锅,她擦了擦眼睛,恨声道:“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也不喜欢我了,也像两位木头师兄一样整天只知道修炼。从外面回来便是在这块破石壁下面坐着,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候我等着你回来说话,可是等着等着便睡着了,你回来之后宁可整晚对着这块破石壁,也不愿意跟我说上几句话,难道这块破石壁比我好看吗?”说到这里,赵文终于抑制不住,不停地抽泣起来。
林君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声解释。可是赵文却哪里肯听,反而哭得更加伤心更加凄惨起来。倒叫林君泽急得想指天为誓,以表真心。
最终赵文终于停止了哭泣,柔声细语道:“小师弟,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林君泽一听,急忙说道:“怎么会呢,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你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咬咬牙,说了出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林君泽感到自己的神志有些恍惚。他满怀期待却又有些畏惧地看着赵文的反应。
赵文抽泣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相信,小师弟你分明就是讨厌我了。”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呢?”
“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便相信你还喜欢着我,并不曾讨厌我。”
林君泽点点头,说道:“师姐你说吧,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帮你做的。”
似乎犹豫了一下,赵文轻声道:“那好,小师弟,你帮我去杀一个人。”
林君泽一听,吓了一大跳,但看着赵文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半晌终于叹息道:“好,是谁?”
赵文咬咬牙,说道:“张蒙。”
林君泽一听,后背上便好似有一道电流“嗖”地一声窜过。
他难以置信地颤声道:“师姐,你……你说是谁?”
“正是张蒙,小师弟你也认识她的。”赵文面无表情道。
林君泽忽垂下眼去,涩声道:“师姐,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和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朋友?哼!”赵文的脸上显出狠厉之色来,恨声道,“我可没她这样的朋友。”
林君泽沉默了许久,直到赵文有些不耐烦,他方才摇着头说道:“师姐,如果是别人,既然师姐有一定要杀他的理由,杀了便也杀了,但是是她的话,我却是下不了这个手。”
“这么说你还是讨厌我,不肯帮这个忙了?”赵文冷声道。
“不是的,师姐。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同门弟子是不能相残的……”林君泽焦急道。
赵文冷笑了一声,朝林君泽道:“小师弟,你便还是看那石壁去吧,以后呢,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姐了,我没你这个师弟。”
说完,赵文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只剩下林君泽定定地站在那里,仍旧喃喃不休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