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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田畈风骨(1 / 1)

()这天,陆晓凯被请到村民陆吉堂家吃饭。陆吉堂家在小溪之东,房屋坐北朝南,结构与陆小明家雷同。陆吉堂家四代单传,儿子和媳妇在外地打工,老两口在家带着孙子养着老父亲。种地、种菜,靠儿子寄回些零花钱,日子还算清闲。

“陆大爷,您春秋几何?”陆晓凯敬着陆吉堂父亲拉开了话题。

“民国十一年。”

“一直住田畈?”

“田畈生,田畈长。”

“那您八十二高龄了,身体真好。”

“再活十年没问题。托老天的福。”陆大爷声音洪亮,口齿清晰。

“大爷天天下地。”大陆在一旁说。

“筑坝后,他还到村头挑过水。”陆吉堂也跟着说。

“大海,我们都是陆姓,我直讲了。我是到村头挑过水,女人洗衣也方便了,谢谢你。我问问你,这一坝一闸,你可想图何回报?”陆大爷喝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并不下咽。

“大爷,田畈人对我好,我力所能及而已,没有别的意思。”陆晓凯愣了愣,看样子陆大爷有点古怪脾气。

“大陆,你没有读过书,不懂道理,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你错在没有骨气。第一,你不该接受大海的馈赠,若我早知,定当阻止。第二,山庄建成之后,我田畈的宁静将不复存在,可你不但不加以阻止,还收受钱财!这无异于引狼入室!”陆大爷用怜悯的目光白了白坐在一旁的大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大陆则被搞得一头雾水,他委屈,他愤愤地说:“大爷,这一坝一闸,大海是真心帮我们。”

“陆大爷,这是我的主意,不怪大陆。陆大爷,田畈的情况我知道不多,您老人家能否给我说一些村里的往事,让我长长见识。”陆大爷这话倒使陆晓凯觉得陆大爷有哲慧的眼光,他立即接上话题,一来想听听大爷说些往事,二来替大陆解围。

“碰杯,且听我慢慢说来。”陆大爷爽快地干了杯中酒,朗朗地说开了。

早先有个近二百户人家的村庄,大姓人家有三户。一陆姓居村中,掌家人陆宗社,一毕姓居村北,掌家人毕德宝,一殷姓居村东,掌家人殷永利。

先说村北毕姓。毕德宝祖上遗下田地、鱼塘不计其数,乃村中之绝对望族,到了毕德宝这一代,兄弟不睦,家事纷乱,几番内争,家族破裂,自此之后,毕姓不复为村中之望族,然毕德宝继承主业,余威尤存。

再说村东殷姓。其实,殷姓祖上久居村西,地瘠人悍,然一兄弟徒犯家法,被殷族逐出,迁至村东人迹罕至处,成为村东一支殷姓。这支殷姓初及村东并不太平,左冲右突之后渐趋安稳,然未想村东油煤不绝,于是村东殷姓大为利用,上拓下展,修身养性,不断壮大,几个回合之后竞取村西殷姓而代之,成为村中有名有实之大户。殷永利身高马大,眉清目秀,精力充沛,村人喊他阿美,他很乐意;殷永利凭借实力,热心村里,亦好管村中诸事,邻里纷争,他裁判定度,家族内乱,他援西抑东,村内公务亦不少指点。不少村人、小族仰其鼻息,凡事惧其三分。久而久之,殷永利成了村中无冕之王,但也落下多管闲事的骂名。

最后说村中陆姓。陆姓之先祖袭承古训,耕读为本,更兼地博人茂,家道渐兴,形成盛世,传下屋基五六十间。因后期族长慢傲成性,以己为大,乃成井底之蛙,家道败落,及与村内邻里相恶,拼杀不及,无奈之下租出基屋若干以为商贾、割让田地数顷赔送邻里。陆宗社父辈兄弟五人,身处乱世。初,老大与二、三、四弟明枪暗箭,为期数载,虽渐成老大一统之格局,然陆族元气大伤,捉襟见肘。而邻里久存灭陆之心,遂言其志而践其行,刀光剑影血染陆屋。老五与各位兄长同父异母,幼时受兄长之欺凌,但此时已长大成人,面对族难,于各位兄长见患不见仇,加之众邻里相助调侃,陆族捐嫌互结以抗之。期间,虽悲壮跃然,然终取顽胜。盖天无二日,长兄与老五为争族长之位,势不两立,争斗不休。阿美护大,而毕德宝援五,经三年打斗,老大退缩,偏居一隅。

陆宗社祖辈大获全胜接掌陆族后,对内整肃族规,图新以自强,对外则联络各族,结盟以抗衡。虽家境贫穷,但顽育壮猛家丁数人,于是风骨渐露,砥柱渐成,陆族家业得已保全,几十年来族内亦无大乱。陆宗社父辈接掌族印后,视阿美之殷族富丽堂皇、兴旺发达,久思之下,遂制订新族规,欲先图和睦而后师其之所长,并拟就收回早年出租之基屋之策。然阿美视陆族风骨记忆犹新,并兼有防患之心,于商利则可为,于族患则甚慎,陆族各铺未有迅猛之进展;陆宗社父辈当年亦亲历沙场,为久经风雨之人,不忘风骨、卧薪尝胆、力辟商机,亦初结善果,并为陆宗社打夯了坚实基础,也算是春风满面。

陆宗社祖辈善习文、长练武、轻于商,其父辈习文、强武、拓于商。陆宗社父辈念年事已高,且大局初定,遂传印于子,而陆宗社接印后,则念商经、寻商机,而显商于诸族。

一日。陆宗社灵机突发,欲访父辈收回之店铺,管家婉言道,待告知尔等准备妥当再行不迟。果不其然,次日陆宗社莅临,遥见铺前红灯高照、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掌柜春风盎然、服装新异、恭敬有加。陆宗社喜笑颜开、登堂入室,但见奇珍异宝七彩纷呈,主宾互席而坐,次第而开。陆宗社不觉有感而发。“小老弟,果乃慧眼识英雄,不错。”突然,席间一位拔身而起,前进一步,略欠身子,尾尾而道。“族长且慢,我家老爷乃岐字辈,高出族长一辈。敢请族长铭记!”陆宗社气急败坏,何等奴才不懂规矩、胆大放肆,乃面存愠色等待掌柜之呵叱。然掌柜却略带微笑双手前拱。“族长家事甚繁,百忙之中得一闲暇,大驾光临,小店蓬荜增辉,不胜荣幸,请品茗以释杯。小店经营东西奇货,已取信各族商贾,但屋小粮稀,困惑颇多,衣食诸事,还望族长一往垂爱;安保事体,拜托族长添丁募勇,多多费心;及至铺内诸商,鄙当尽全力而为之,弗费族长劳心;前向有佃户不满族事,气极崩离,波及族内,还请海谅。”

陆宗社原意以族长身份视察指导一番,未尝,倒被掌柜把握了筋脉,不卑不亢之中,表定权界职守,消弥不轨之责。他转望随员侍从,个个面呈不满,一时舌蹇。“只要你认我陆姓,一切好说,好说。日下本族与殷族之差较悬,当避争端,寻和睦,以兴族商。陆姓族人,遇事当彼此互商,尔等铺内异族混杂,必以家父所定之族法律之,万不可亏待了本族弟兄,望好自为之。”掌柜诘笑。此后,专商而不闻他事,赢利而未纳族费。

村西住一孟族,家风强悍,掌门孟连南,诸事多由己断,陆孟二族关系尚密。近来孟家兄弟不和,旷日争斗。先孟族掌门连南不满殷永利斡旋及至挑唆,后不畏殷永利威吓,力持家规,遂激怒殷永利。于是殷永利纠集丁勇、浩浩荡荡杀向孟家。期间,陆族上下对孟家之事有所闻亦有所思。先是孟连南遣人来商,陆宗社避其要义,仅略表同情而已。实陆宗社惧畏殷族,未商无果,亦无道义之伸张,更以警语痛斥不满殷族霸道行径之陆族仕宦。盖陆家大户,当正言时未正言,况且各微弱之小族,无奈,孟连南已成孤立无援之势,安避灭顶之灾?时各族咸遣人至孟族联络事宜,陆族遣家人陆泗官前往,泗官目睹孟家所遭凌辱,敢怒而不敢言。殷族得寸进尺,籍一谬口唯击泗官,泗官当即毙命,惨状不堪入目。陆族上下义愤填膺,丁勇刀枪出库,老将亦运筹帏幄。然陆宗社一番深思熟虑,对本族严词弹压。殷永利窃窃私笑,于是一番讨价还价,抛出膏药及银子。陆宗社沾沾自喜,供泗官灵牌于高堂,一桩大事体就此了结。

二弟陆宗礼抚头叹道:大哥韬光养晦,足智多谋,店铺照开,生意不误,虽一时窘困,实未战而避灾。各位兄弟,吾等之佩剑阿哥依旧春风得意。真可谓优哉游哉。三弟陆宗瑞搓眼嘘道:此话差唉,阿美乃见吾父故去,吾辈无舞刀弄枪之特长,明知泗官于孟连南家办事,故意夺杀泗官性命于前,试探大哥胆量于后,这膏药及银子乃阿美给予大哥做人之脸面也。真可谓善哉善哉。五弟陆宗众扪胸评道:各位不知其所以然也。阿美早有风言,村西之事我陆族不得染指,若违则惩陆,阿美此举一来投石问路,二来敲山震虎。若非大哥海量,与之交恶,轻者商贾闭户,族人偃偃,重者大哥之族长宝位不翼而飞,真可谓幸哉幸哉。四弟陆宗基怒目憾道:阿美此举为有地放矢,蓄谋已久。我族探头未察,失职误事在前,族人未举,脸面荡尽在后,我等兄弟利令智昏,族人以为族长此举乃见小利而忘大义,鼠目寸光,实为以此掩其无勇少谋之本质也,真可谓悲哉、痛哉。长此以往,丁勇难保家园,族威丧失殆尽,诸位兄弟,明年秋操、阅典,我意避也。

早先,陆族祖辈、父辈见信于左邻右舍,尚可左右村务。现今几桩事体下来,铮铮风骨荡然无存,相邻痛惜万分,陆姓族人更是牢骚满腹。陆宗社对于村务只得态度暧昧,德之贼也,其结果不外隔靴搔痒。

无独有偶。早年退居一隅之彼陆大爷,亦为族长归属争执不休。彼陆大爷虽寄人篱下,但卧薪尝胆,惨淡经营,近年境况大有改观。然而,彼陆大爷绞尽脑汁未得男孙,不得已乃将家印传外族之孙女婿,陆姓家人顿生惶惶之感。彼陆大爷孙女婿姓李名泰笃,实无大才,且天生癫痫,神经非常也。早年骗上欺下博得彼陆大爷信任,接印后便欲更陆记铺号,遇陆族各店铺斥责后未遂,然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言行始终未断。某时,一借殷永利之庇护,二睹陆宗社之无能,李泰笃移章接法,一番筹措,欲施更号。陆族上下忍无可忍,斩钉截铁,立下势言:果如此,不荡平李氏决不收兵。陆宗社被逼无奈,遂训南山之马,磨库内之刀。然陆族励兵秣马未解族长之争,反生四邻之疑,于是乎,一域之内,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舞刀弄枪竟蔚然成风。

殷永利见状登门造访:李泰笃更名之事,永利当携诸族善言劝之。然而,村内各族均认宗社为陆族之长,且永利三次立誓于前,无奈尔等陆姓族人于族领一事久无定向,更无谋画,至今悬而未决,且百年之内未施恩惠。村内各族均当陆族店铺众多而不以为然解。现李氏仅欲更铺名,别无他念,人亦陆人、姓亦陆姓,且李泰笃生意勃发,久名陆记无利于陆族之未来。若陆族一意孤行,欲施刀枪,则村无宁日,村中大户望族将大受其害,断不敢隔岸观火,且陆族首当其冲亦未能幸免。据吾之观察,陆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兄弟不和,族人涣散,若一时未能得手,僵局而成骑虎之势,非但族长宝座不保,且劳民而伤财;若果真回收该铺,虽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实如西南二铺之回收,名存而实亡,于陆族利寡而弊众。综之,不如陆族善待李氏,各族定当酌情惠之陆族,亦可保陆族之颜面。吾辈实为族领一事殚精竭虑,不敢丝毫松懈,现已派得力丁勇沿街巡视,意在维持现状、以防不测,望陆族谨慎从之。

殷永利花言巧语、软硬兼施,陆宗社瞻前顾后,存侥幸于永利游说,及至李氏有恃无恐,实施更名。陆姓族人磨刀霍霍、毫不相让。陆宗社被逼无奈,遂牵马而出,瑟瑟而战。究其实力,陆族丁勇荡平李氏旬日可待,然殷族横插一杠,代李而行,且陆族丁勇久练不战,未得真经,呜呼,陆族丁疲技拙,战无不败,终冤结城下之盟。

说到这时,陆大爷摸摸胡须,环视众人。“大陆,你是田畈的后代,这些事你应该知道,我田畈陆姓当永记血耻,蓄练风骨。”

陆晓凯默默无声,他看到了一位生活在偏远小村而且饱经风霜的老人对利、义的认识,看到了一种普遍存在的、可以发掘的、被物资文明掩盖的强烈的风骨精神,他还隐约感到一位不显山露水的老人对社会发展不平衡的逆反心理、对村民见识寡陋的遗憾、对田畈的平静即将破灭的伤感。

“陆老师,小明的伤怎么样了?”陆吉堂又帮着打岔。

“好多了。昨天卸了石膏。看我们筑坝,他急死了。我安排他给李秋平烧灶,算尽一分力。”大陆抢着回答。

“陆大爷,筑坝过程中,村民争先恐后、吃苦耐劳的精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陆大爷,筑坝是好事,给村民提供了便利,也提高了大陆在村民中的威信和地位,提升了村民的凝聚力。村民的朴实作风没变,农民的本质没变,这一点您尽可放心。陆大爷,田畈不可能永远不与外界接触,我认为在接触、交往和发展的过程中要保护自己美好的事物,比如田畈人的勤劳善良,再比如田畈的山、水及周边的环境。”陆晓凯觉得陆大爷的好恶很大程度上影响田畈的一切,因此有必要劝导陆大爷几句。

“你是老师?”

“是,陆大爷。”

“你不了解田畈。长久以来,田畈不图他人施恩,只盼上天保佑,只盼免受干扰、摊派。我读过几年书,我知道教书的清苦。你不像,你不像老师。”

“陆大爷,我曾经是老师。”

陆大爷一拍桌子,昏暗灯光下炯炯双目格外显神。“强词夺理。我虽是田畈村人,可老朽看得清这个世道,我懂!田畈人懂!有人酒足饭饱偶露百姓二字,有人对百姓作威作福,有人则是活够了、害怕了装个样子而已。”

陆晓凯尴尬不已,但他不想解释,他凝神注视陆大爷。

“我讲对了,不作声了。往年,有城里人来此游玩,他们闻不得乡舍气息,食不惯农家饭菜,无人能如你久居陋室简榻、久食粗茶淡饭、久耐清静寂寞;往年,亦有艺术人来此,他们赶晨曦追暮星,聚精会神,收获丰厚,谁如你撒网时多打鱼时少,建坝、筑闸施恩于田畈,似精于坝闸、勤于村务,似工为主而艺为副,落得田畈村民无功受惠。如若温新华欲建山庄有求于田畈而付薪于村民情有可原,则你陆老师的所作所为怎不叫田畈耐人寻味、心存疑虑。大海,当今社会既规律无数亦无规无律,然而百姓心中之恒规能辨是非、能度曲直。若是避难来此,田畈渡你尚可,护你则不足;若是所谓的精神高尚、无私奉献,一则人神不信,二则田畈受之不起;再者,你抛金掷玉,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某人起疑心、生歹念,弄得你身首异处,则田畈人对不住你父母妻儿。孩子,听大爷一句话,装个普通老师,装个田畈村民!”

陆晓凯觉得陆大爷这位鸿儒硕学之士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姜桂之性跃然言表。“陆大爷,我确实是教师出生,现在,我也确实遇到了麻烦,目前还不知程度如何,今日能在田畈暂居是偶然亦是必然。说偶然是因为碰上小明摔伤,说必然是我注定要到中国的一个村庄,只是名字不同罢了。我曾设想在熙熙攘攘中寻一静处,在利欲熏心中寻一淡处,未曾想过能到田畈,而且能在田畈度过静淡而又充实的一段时光,更未曾想过听您老人家的警世寓言,实在受益匪浅。谢谢田畈村,谢谢陆姓族人。”

一生中陆晓凯有许多激动时刻,但都无法与此时相提并论,这是因为长江、屏崖、一个樟桂包裹的普通山村、一群普通的田畈村民收留了一个落难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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