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晓凯隐约感到段德良话中之话。他与段德良认识已有半年多,直觉告诉他段德良不像厚颜无耻之徒,那么,段德良到底有何居心?他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一个比田畈的陆小明家更好的地方,他认为自己与田畈的结合多少带有一些命运的因素,当然,陆小明家如果没有李秋平那是最好的。可以说,他的侥幸心理暂时并有可能较长时间影响他的思维、控制他的判断。尽管田畈的寂静时常让他感到窒息,但有时他也有登高观涛、脱俗超凡的感觉。当他想起大陆说的段德贵横行乡里、鱼肉乡民、强暴村妇的情景时,他又对自己的直觉或多或少地产生了怀疑。是的,谁又能保证段德良不是这一类人中的一员呢!而且早先他们不是同吃同喝大哥兄弟的形影不离吗!不是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说吗!这时,他想起了吴义林。陆晓凯欣赏吴义林的风格、性格,反应灵敏,不拘泥小节,敢为敢当,粗中有细。现在说的市场调查、前期策划、可行性分析,吴义林十多年前早就开始运用;现在说的把关、过程监控在他那儿是家常便饭。吴义林办任何事总有一股蛮劲韧劲,而且,富有口才、思想超前。
陆晓凯清楚记得他们坐在安装着大落地窗的包厢内海阔天空地谈论时的情景。当有人说起太太、女人之类的话题时,吴义林突然打断别人的说话并指了指外边一位推自行车的女人的背影说:“那位长得不算难看鼻子右下方有颗黑痣的女人就是我夫人。现在,你们看她的角度是她最喜欢的,因为她觉得她的背影像位不懂事的中学生。她常用一种有古怪气味的我怀疑是她自己配制的香水,这种香水在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就被她的身体全数吸收。她在家或在院子中喜欢穿些薄薄的透明的衣服,她常常轻轻地抖动身体的各个部位来为她增添威严或是增加女人应有的媚态,她的**像驼峰上吊着的二只存水不多的水袋摇摇晃晃。她常常为诸如豆腐切得太厚之类不起眼的小事喋喋不休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她认为这是她最大的优点和长处,是一种必须传世的美德,并以此为例经常对我进行教育。如果有一天,她打的上班或是给路边一大帮叫花子一个钢币,那么她肯定会在正式工作前对这件她认为是破天荒的具有特殊意义的事情大大宣染一番。她非常喜欢人们称她杜大姐,因为她认为土木是万物之基;如果有位大人物喊她一声杜大姐,那么这天晚上我肯定不会在家里睡觉。在家中她要求我喊她娟,至今我仍未明白,这个在外头显得有些自信心、在南方的小山沟中长大的女人为什么始终要保持一种妖作!我也不知她的同事对此作何感想。尽管人们对她的为人、个性了解不少,但是她还是常常被单位评为各种名目繁多的先进,人们也常常被她数不胜数的荣誉证书弄得头晕目炫。一次,她给下边的税务所打个电话。‘我才发现我的自行车被偷了,你看看到哪里给我弄一部半新不旧的,如果坐垫不好那得换一只,因为我从单位到家得骑上一个钟点。等等,我忘了告诉你,下班时我可是要用噢。’如果你不仔细看她眼角的皱纹肯定无法估算她的大概年龄。我是她第三任丈夫。她常常自豪地对我说:‘我工作时,你还穿开档裤呢,可想而知我的人生阅历一定比你丰富,因此请你多听听我的意见和建议。’作为税务系统的高管人员她心目中最关心并常常为之提供便利的是纳税大户和他们所缴纳的税款,当然,缴纳的对象是她个人。逢年过节时她常常念念有词。‘小李总该来了,今年我可是放了他好几码,最近他的身边总有好几个漂亮妞,不可能全是他公司的职员吧,看来,他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错。这小子***怎么还不来!’看到她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一定要说上几句恭维话。‘亲爱的,以我的感觉,你的各项业务如雨后春笋,工作业绩突飞猛进,你的事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我的先生,’她经常这样称呼我,‘对此,我受之无愧。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最热爱的职业是家庭教师。尽管现在这门行业相当冷清,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这个行档会像我们现在引进西方税务制度那样被不断地引进并逐步得到人们的认同。你不知道,手执教鞭在孩子们面前指手画脚或是抽上几鞭的感觉相当不错,真的,而且,那也是孩子们非常向往的事情。’她常常炫耀她与第一任丈夫婚姻的结晶。她那个非常聪明听话的孩子不知是否想过那桩‘非常向往的事情’,但在她强烈的好胜心驱使下她儿子参加了三次高考。第一年高考结束,她对人说:‘今年天气不好,考场太热,加上孩子拉肚子,所以没考好。’第二年是因为填错志愿又没走成。尽管第三年孩子考上名牌大学,但她却对人说:‘高考制度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白白耽误了孩子两年的光阴。’有一天她对我说:‘我的先生,你知道吗,孩子在大学开始学画画了。’直到学校的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我才知道,原来孩子经常在上课的时间里痴迷地拿着纸和笔靠在拐角处的电话竿子上对着女生宿舍大施绘画奇才。一位比较了解她的同事悄悄地对人说:‘在工作上,杜大姐是那种领导叫她种根葱她却偏偏种棵树的人;而杜大姐说的话,外行听了头头是道,内行听了全***胡说八道。’大多数人则认为如果去掉‘***’三个字,这种评价具有普遍性和时代性,不失为经典。客观地说,这不能全怪我的娟,因为她半路出家,到目前为止,她在教育、司法和税务三个行业中干过从教师到法官再到税务官的六个职务。正因为此,她时不时地对我谆谆诱导,要我注意自己的方方面面,特别是自己的形象、身体和那些优秀的想法。她对我说:‘我的先生,在家里,你这朵鲜花就安心地插在牛粪上算了。如果说,这是你犯的错误,那么,在外头你可千万别犯同样的错误。’”
谁知道吴义林指的女人是不是他老婆!但可以肯定他描述的这位女人不是他老婆,也许是他认识、接触、交往过的几位女人的形象叠加。不过,如果你看他述事时脸上的轻松神态、自然而然的信手拈来,你就根本没必要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人真事。
吴义林那时确实年轻气盛,而且喜欢花草。后来,有人将陆晓凯经常与吴义林吃喝玩乐因此一定是一丘之貉的情况反映到卢东纪委。说来也怪,陆晓凯当副区长后与吴义林的交往更多。如果,陆晓凯在段德良与段德贵的关系上有所谓近朱近墨的感知,那么,别人同样持这种观点对他评头论足也就不足为怪!而陆晓凯心里明白他与吴义林是怎么回事,正因此,他对段德良的认识也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突然有一天,陆晓凯想,如果陆小明家真的需要一位忠诚卫士的话,那么自己这位曾经干过副区长、有崇高理想而且有健壮体格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忠诚卫士的最佳人选也就不足为怪。然而,这一天并没有立即到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
这几天,陈小寒对嬉水的兴趣不如以往,而且,心情郁郁寡欢。“大海,到村里去走走。”
“不高兴?有什么想法,告诉我。”陆晓凯一直关心陈小寒。自从他决定让她留在田畈生活的那天起,他便发誓一定要让她快乐,直到她认为有必要离开田畈。
“大海,田畈的医疗状况和村民的身体素质令人担忧,我能做点什么。”她指着小溪对面的一户人家说:“就是那家,女孩生病了,就在家里吃点中药。我想去看看。”
“我怕看病人。”
陈小寒立即说:“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小寒,什么意思?”陆晓凯无法理解。
“晓凯,你别急,我的意思是你身体素质好,特别的好。”这时的陈小寒却笑着解释。
“阿姨,你身材真好。”小雨在一旁说道。
“阿姨有口福,怎么吃都不胖,这是女人的福气。小雨,你妈身材也好。我看,你像你妈,将来有好福气。”陈小寒搂着小雨亲热地说。
陆晓凯跟着到了门外。“小寒,我们谈谈。”
陈小寒放开小雨,她审视了陆晓凯一番说:“大海,只要你振作精神,只要你开心,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田畈条件太差,我快忍不住了,你也不能再住下去。真的,大海,我没别的意思。”
“有什么建议和打算?”
“大海,我在成都有个表姐,我想与她联系联系。”
“我不想你继续住下去。”
“如果成都安全,我们一起走。听我的,你必须走。”
“我的情况你知道。我不能离开田畈!”
“你必须走,我再说一遍,请你听我的!我错过了人生机遇,我不能再有闪失,我不能再有后悔。”
“我必须在陆小明家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考虑离开田畈。”陆晓凯固执地说。
“我怎么没看到陆小明家存在不安全的因素和不稳定的局面。难道这段时间我被人蒙上了眼睛?如果真有的话,”陈小寒悄悄对着陆晓凯的耳朵说:“我认为恰恰是因你的存在人为造成的,或者说你编织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谎言。”
“谢谢你的理解。”
“晓凯,我爱你,我深深地爱你,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失去你。我,”陈小寒欲言无声。
“你不知道,田畈正发生变化,陆小明家有可能遇上不测,因此,我暂时不能离开田畈。”
“借口。”
“怎么会这样想!”
“这就是人!你可以带着对明天的迷惘和不确定性昏迷,你可以抛却以前的烦恼、痛苦入睡,当你第二天醒来时,你会发现,天空依然明媚,太阳仍然灿烂;但是,你却不得不再次面临迷惘和痛苦,因为它们始终在你的眼前,在你脑中,在你前进的道路上。事实上它们将伴你走过全部人生,直到你步入天堂。晓凯,鼓起勇气,接受新挑战吧!”
“小寒,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我不能离开田畈。”
“好,你永远留在这里,永远!”陈小寒一个转身,走了。
这让陆晓凯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这是田畈平静生活的结束还是重返喧嚣的开始,或许他必须再加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平日里,陈小寒大约在晚上十点以后才上楼休息,而且,她会拉拉陆晓凯,抑或是明白表示想请他一同上楼休息的意愿;有时,她还会表示出恋恋不舍、含情默默的样子。这天晚上不到八点,陈小寒对李秋平说:“秋平,我很累,我想休息。”陆晓凯刚想说话,她就转身进屋了。
李秋平陪陆晓凯坐了一会儿也进屋去了。
其实,陆晓凯看得出来,最近一二周的时间,陈小寒有些变化,至少不像刚来时那样,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她像在忍受,又像在思考,但更多的是在思考。只有单独与陆晓凯在一起、与李秋平一同做些家务、拉着陆晓凯一同看望村里的病人并为他们送去药品时她仍然高兴和快乐。她可以不化妆,可以显得礼貌、关心、体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因为田畈贫乏的物质条件或是对往日正常有序的工作的思念所诱发的烦躁却明白无误地写在脸上,而且色彩似乎越来越浓。而陆晓凯认为语言交流相当苍白和无助,有时得到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因此,他想要做的就是尽量透过表象发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话,不尽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然后,对症下药。
突然,小勇猛地跳下椅子向前冲了几步并发出粗长的喘气声。陆晓凯放下茶杯,向路口看着。
一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是段德良。
“大海,凉快着呢。”段德良一屁股在竹椅上坐下来,捧起陆晓凯的大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小虎,这个时候来,有事吗?”
“我的车坏了。妈的。明天还有事,你的车晚上不用吧?”
“要我送你回家?小事一桩。”陆晓凯起身上楼,换好衣服后与段德良一同到了屋后。“干脆,我就不去了。”
“衣服都换了,喝一杯,走。”段德良将陆晓凯推进车。
不一会,他们到了段德良家。段德良直接将陆晓凯的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内。这是一幢看上去大众化的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楼。
刚才进院子时,陆晓凯发现院子中停了一部车子。“小虎,你有几部车?你的车不是在这里吗?”
“画画先生,请你记住,只有我才有权对你进行调查。上楼。”说完,段德良锁了院子的铁门和一楼的大门。
“自己的?”陆晓凯看着楼梯边上挂着的一幅画随意指了指。
“什么?”
“房子。”
“当然。三层半,六百多平方,还有地下室。请吧。”
进得二楼客厅,茶几上已经放着四五个菜和一瓶酒。“大海,十五年的四特陈酿,一人一半,谁也不多占。”段德良顺手将小包往沙发上一丢。“来吧。”
“这房子真不错!”陆晓凯觉得装修高档,风格也挺现代。
“还有更时尚的,明天自己参观。”段德良平静地说。
“小虎,新江不是个穷县吗?”
“穷富与我何干,管我屁事。我老婆是海西人,她父母是石化厂的退休职工。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监理。我只负责费用。”
“海西人?人呢?怎么不介绍介绍?”陆晓凯问道。
“你怎么了!我不是早就告诉你,她和我儿子在新西兰。她在那儿教中文。”
“这屋里就我们俩?”
“你想干什么。”
“小虎,小明的婆娘,”
“又来了,老实说,我最看不惯你这点。”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快四十的人了,又是有夫之妇,一个好好的家庭,”
“你是不是还要说,她们是弱势群体,我们人民政府、人民公安应该对她们加以保护。大海,好了,这些大话、高调我听多了,而且大会小会上我也常说,不,是常常强调,可能我说得没你多、没你好。但是,现在,我以党员和公安局长的身份向你保证,我不会伤小明婆娘一根毫毛。我也以朋友的身份奉劝你一句,离开田畈,离开新江。哪里的土地不长草,哪里的野花不含腥,一个堂堂的男人,标准的男子汉,只要使个眼色,带腥的花粉还不往你身上扑吗!何必呢,大海,何必非得在那个又破又穷的烂地方!真想不通,我真的没想通,为什么偏要在一棵树上吊着!”
“小虎,还有酒吗?”
“你一个月也喝不完我这里的酒。我不陪你了,明天有要事要办。要喝,你自己喝,在酒柜里。要不,大海,等我这次行动结束,我俩比试比试,必须喝得一醉方休,全***亮亮自己的底,免得喝酒时,你我都有雾里看花的感觉。你说我狡猾,我说你圆滑。累。”
“岂有此理,你以为我是酒鬼,你以为我真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好吧,我该回去了。”
“回去?哎,哎,路上出了事算谁的,那女人那里谁去交待。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要回去明早再走也来得及。”段德良用了没商量的口吻。
“不行。”
“我看那女人不声不响的,功夫还真好。”
“这跟她有何关系,不行。我要回去。你激我也没用。”
“大海,听我一回,如果真的不行,我去给那女人道歉,反正今晚你要回去我是不放心的。”段德良拖着陆晓凯进了一个房间。“这是客房,你是第一位有资格入住的客人。你应该知道海西人的严格,一般情况下,我老婆不允许任何人在家中过夜。这房间的东西全是干净的,我重申一遍,全是干净的,空调已开好。噢,还有,换洗的全是我的新品,你穿正好。我住东面,你这头是西面。有事喊我。明天见。”
这时,陆晓凯看着公文包中露出半个红头的那份文件心里痒痒的,将近一年时间他没看过文件。他想:算了,没这个必要。然而,他却下意识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想架着腿好好地抽根烟,然后洗个澡休息,可是无意中他的手触及到了公文包。他努力控制自己,他警告自己不要看里边的内容,他甚至强迫自己靠在沙发上仰视天花板上的吊灯;可看了一会儿,他仿佛觉得吊灯繁杂的、银光闪闪的、粗细不均的管子就像蜘蛛网似的正在包围并且试图捕捉中间那只小小的、光彩夺目的水晶灯泡。他点燃香烟,当他放下手中的打火机时,他那只不听话的手再一次触及到黑色公文包。也许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要不,小虎怎么随意放在沙发上呢。尽管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他最终还是拿起公文包并抽出文件。
看着看着,陆晓凯便涨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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