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地潜来,如蛰伏已久的兽逐渐吞噬了白日里轮廓清晰的景与物。
夜色笼罩下,辘辘而行的车队中,简单朴素的车厢里,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俯身伏在年轻妇人的膝头,仰着婴儿肥尚未褪去的苹果脸,发出稚嫩娇柔的童声:“娘,我们到哪了?多久才能到奶奶家?”
少妇腾出一只手揭开了一侧的车帘,窗外只见夜色茫茫无际,不见景物,不由地转眸对膝头的女孩一笑,那笑里蕴含着慈母才有的温柔:“娘亲也不知道,要不,萱儿你自己去问问驾车的吴叔叔?”
“嗯!”女孩乖巧地一点头,撅着屁股直起身,欢快地往车门去,一边颠颠地走,一边甜甜地喊,“吴叔叔……”
“沁心,你去看着小姐,莫让她摔着了!”少妇盯着自己的女儿一步一颠的小小背影,不放心地朝一旁的侍女嘱咐道。
“哎!”侍女应声,迈着小碎步赶上小女孩,一把提住她的后领,“小姐,慢些走!”
少妇一眼看见不觉皱了皱眉,到底是在边关新收的丫头,不免在礼数修养上略欠缺些,但好在她心地纯良,来日方长,可得花点心思好好教导才行!
她低头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婴儿,温柔地摇着他进入更沉静的梦乡。
此时在昏黄的灯火下,妇人眼睫柔顺地敛着,眼下一片青灰之色。她怀里的孩子许是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梦中都拧着眉头,小身子还不时地扭啊扭。
唉,都怪这万恶的战事啊!若不是狼烟突起,他们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的日子好歹还可以再延续些时日!不至于贤儿未满百日便要急急收拾回京。
“少夫人,要不……让月娘来替您抱着小少爷?”
另一侧的中年女子轻声征询着,少夫人总这么抱着,手臂难免要酸软吧?
“不了,我还想多抱抱他!真不容易……”
月娘暗暗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不容易吗?自己也算府上老人一路跟来,知道少夫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她从怀娠初期反应就极大,几乎滴水不进,在边关的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看在眼里都痛到心里去!
在大煜的和平时期,家中发生要事时,长期在边关驻守的将领可以请假回乡探亲,而家眷也可以申请地来边关探亲。
但一旦战事起,为保证家人安全无虞,就算再不舍,将领们也往往只好把家人送往关内。
而少夫人怀中的小少爷就是一年多前探亲的美好结果,而少夫人怀娠时身体的极度不适让从来审慎冷静的大少爷都慌了手脚,直接申请特批少夫人在边关待产。
说起来,这还是御笔亲批的,因为按照当朝律法,探亲的家眷是不允许在边关长期逗留的。
据说,陛下亲批时一拊掌,哈哈大笑道:“卫国公将得长孙,朕怎能不行方便,那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
结果,正中了“御言”--少夫人还真生了个小少爷!
卫国公自然喜不自胜,小少爷初生的那段时间,一封封的家信雪花般地飞至浣岭关,据说卫国公就差亲自策马奔赴而来了!
至于终究还是没来的原因嘛,听说是国公爷一边捋须看信,一边喜滋滋地道:“陛下‘御言’得中,老臣自当更为效忠!”
一声响亮的啼哭将微笑回忆的月娘带回现实,看着一旁的少妇一手搂着怀中的婴孩,一手解开衣襟,月娘也不由伸出手揽住着孩子,对着哭闹的孩子道:“小少爷莫闹,一会就有得吃了!”
转头向少妇语重心长地道:“少夫人,听我一句劝,您就答应给小少爷寻个奶娘吧?”
少妇一边拍着婴孩,一边捞起衣襟回道:“那也得先回到乾京再说吧……”
她太心疼这个好不容易诞下的孩子,在边关找的人,就算再合适可靠的人选,到底也没自己亲自喂养来得放心!
“咦……怎么?难道不是饿了?”见怀里的婴孩只是浅浅含了下嘴边的乳头便松口继续哭闹,少妇拧眉放下捞起的衣襟。
月娘见孩子憋得小脸通红,不安地扭动,猜测道:“少夫人一个时辰前才喂过,莫不是尿湿了,让我看看……”
伸手接过婴孩,低头看向解开的包被里濡湿一片,叹道:“还真是……”
“娘,我也想尿尿!”不知什么时候凑近前来的小女孩仰头撒娇道。
见娘亲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由委屈地扁着小嘴,转求外援:“月姨,萱儿真的好想去嘛!”
她身后的沁心也不插话,只顾捂着嘴偷笑。
这小丫头就爱凑热闹!似乎生怕襁褓中的弟弟夺了自己的宠爱似的,弟弟做了什么她也跟着胡闹,这下好了,居然连这码事都要争!
中年女子利索地给婴儿擦了身,又换上干净的包被,一抬头见少夫人正气恼,不禁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行,月娘这就带你去!”
呆坐了这许久,也该活动下腿脚了,跟随不甘心嘟着小嘴的女孩走了几步,又回身对上已坐下盯着婴孩的侍女:“沁心,替我照顾着点少夫人和小少爷!”
“哎!”侍女应声,只顾盯着婴孩拱向少妇怀中闭目安睡的可爱模样。
车队里,一辆马车缓缓靠边停住,车上下来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站稳了身子才回身环臂去抱站在车沿的小女孩。
“哎哟,小小姐若是再长大些,月娘可就抱不动咯!”
“萱儿想知道--为什么月姨叫我‘小姐’,而沁心姐姐却叫我‘小小姐’?”
“那是因为月姨称呼萱儿的爹爹‘少爷’,而沁心却称呼他‘公爷’啊!”
“这……有什么不同么?”
“月娘叫‘小姐’的人……小小姐得叫‘姑姑’呢!”
随着对话声越来越细微,一大人一小孩的背影也渐渐隐入路边灌木丛。
车队放缓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那辆在路边停靠的马车已从队伍中间落至队尾。
此时,车队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火点,领头的马上那个副将模样的男子见状一惊,赶忙勒紧手中缰绳,随即一立掌,身后的车队接到指令缓缓停住。
他皱起眉头,神情严肃非常,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火点堆里,一个声音不太自然,沉闷却微带上挑的尾音:“此路不通!若想路通,就只有一个办法--留下买路财!”
手执兵器严阵以待的官兵们闻言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有人语带轻蔑道:“土匪竟然敢打劫官兵?”
有人抱臂一指那些火点:“这些剪径的贼子莫不是穷疯了?”
还有人不掩笑意地答道:“可不是?这打劫居然都打到官道上来了!”
沉闷的声音似乎有些气恼,气势汹汹地威胁道:“少废话,给就让过!不给嘛,让你们看看自己的脖子上能长几颗脑袋?!”
这贼子口气倒不小!
领头的副将不立即答话,谨慎地想了想之后,出人意料地问道:“买路钱是多少?”
毕竟,虽说他这一趟看似轻松,但实际压力却不小--身后绵延的车队正是因为战事突起,而从北燕关、浣岭关等重要关口撤下来的将士亲眷。
上头再三嘱咐了,这趟护送关系到边关将士的军心,绝不容有半点闪失!
他在官场多年,又岂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男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为的不就是国家安泰、亲眷安康,若是真有失,且不说上头处罚有多严重,单单他自己,哪有脸面再回去见与自己曾并肩作战的兄弟们?
“啊……”对面的火光中一声失神的惊叫传来,却又马上被车队将士们的大声哗然所掩盖。
“什么?”
“我们是正规军士,怎能被土匪所胁?”
“如若真交了这钱,我都没脸回乾京!”
“谁还有脸回?而且还是在嫂嫂们面前,真丢人……”
对面沉闷的声音清了清嗓子,戏谑地闷声道,话尾挑得更高:“这个嘛,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也得一万两吧!”
马上的副将皱眉问道:“银子?太多了吧!”
若是几百两,自己掏腰包都成,毕竟若是刀光剑影伤了身后的哪位贵人,他如何担待得起?
沉闷的声音闷笑了几声,蛮横高声道:“不,黄金!”
副将身畔的一个将士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怒吼:“小贼,‘狮子大开口’的前提--也得是‘狮子’!”
不顾身边副将的拉袖提醒,愤懑地一甩手,怒气腾腾地道:“你么,不过一狗身上的‘虱子’罢了,大爷我用两个小手指都能捏死你!”
“少跟他废话!”自称“大爷”的那个撸起衣袖,瞪得灯笼大的眼睛喷着怒火,有力地一挥手,“兄弟们,跟我上!”
作为军人,多数将士都有一股子血性,特别对优秀的战士而言!
他这边振臂一呼,就有人立马捋起袖子、提枪抽刀地响应,倒是把之前那个领头的副将撇在了一边。
“兄弟们,静一静……”却被湮没在了人潮涌动中,不知是谁顶翻了他的坐骑,他连人带马倒在了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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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精灵”(眯着眼打哈欠):我只喜欢哈哈乐的畅快,不喜欢未知危险来临的感觉……
“剧透小妖”(精神地发神经):似乎看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人痕迹,这种若有似无的相思,谁能懂?
顾欣然(翻了个白眼然后抓狂):你俩能正常点吗?有一个也好啊……构思阴谋对一个没心机的人来说,容易吗?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