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在很久很久以前,昆仑山上有一只雪雁鸟,生来较之同族虽体弱多病,却灵智早开,脱离了禽兽而成为了妖,一只弱小的妖。此类灵智早开却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妖于雪雁鸟一族而言是异类与累赘,注定被族群所抛弃;而对于别类凶狠妖兽而言则是大补。
妖族族群之间早有约定,不可同食其类,然山野之妖天生天长多为走兽飞鸟偶得天眷而开灵智所成,本性难改又无长者教诲,于“它们”而言世间最美妙之事不过是嗜血吞肉,而那些同类们富有灵力的血肉便更是美味无穷。天生妖族看不起这些山野兽类,并不承认其同为妖族,这般“自相残杀”的状况便从未有人约束过,一直到五百年前的昆仑山来了一只金灿灿的鸡崽子……
昆仑山巅,冰雪覆顶。
雪色的雁鸟无力地瘫在雪地中,身子已被积雪埋了大半,若不是那雪白翅膀上刺眼的鲜红根本无法辨认出这里有只受伤的雪雁。
自己要死了,他想。
被族群驱逐,被风雪折磨,被野兽追赶……经历这么久,他终于是要死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这一生还算是过得不错的,起码他还明白“死”是什么意思,那些以前的同族没有思维,没有感情,只有本能,他们连死都不明白。
可是他却懂,因为他是妖,它们是兽。
因为是妖,所以在兽的族群中格格不入,所以注定被驱逐。因为是妖,所以被驱逐时他会悲伤,会哭泣,会难过不已。因为是妖,所以会被同样是妖的“它们”觊觎,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别的妖吞拆入腹。
做妖真苦啊,他想,幸好马上就要死了。
他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的迎接。
身边的声音渐渐从大到小,从小到无,而他,也将从生到……
“喂!白泽你快看这有只禽族幼崽!”
一个声音突然在顶上方响起,听上去就健气十足生机勃勃,真好,和他这种要死了的妖完全不同。
这样想着,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了眼……
果真是漂亮又耀眼啊,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呢?
“咦?你还醒着的吗?”声音的主人惊讶地问道,对着他露出了温柔又灿烂的笑。
对了……就像是……太阳。
温暖的,炽热的,照耀大地的初升的朝阳。
意识再也撑不住渐渐溃散,最后的最后,他想——真想,再多看看太阳啊。
“喂!喂!你没事吧?喂……”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
后来,他有了名字,他叫雪痕,踏雪寻梅却无痕的雪痕。
太阳说,这样的名字才够风雅。
他不懂什么叫风雅,只觉得只要是他的太阳取得名字便都好听。
他被留了下来,被教导了法术,学识。他努力汲取这一切,他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其实不过是想要太阳的一句夸奖罢了。
太阳喜欢笑,对谁都爱笑。
太阳很温柔,对谁都温柔。
太阳……又捡回了一只像他这样的山野妖怪。
他认识这只妖怪,他曾在他手下偷过吃的东西。可那只恶狠狠的曾经让雪痕害怕得发抖的妖怪现在却奄奄一息地躺在那,似乎马上就要死去了。
太阳……太阳不喜欢他了想要丢掉他了吗?是觉得他不够厉害不够优秀所以才又带回来这个可恶的家伙吗?
他要是要变成他食物了吗?
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什么也不能做,也不会做。
这是太阳给予的生命,既然太阳不想要了,那就不要了吧。
妖,再度开始等待起死亡。
可是预想中死亡,并没有到来,被捡回来的妖怪越来越多,大家都被妥善安置起来,并且都被教导了修行的方法与世界的真理。
平日里嗜血的妖怪们怀着一种虔诚的感激修行着白泽教导的术法,然后,“它们”变成了“他们”,妖怪变成了妖族。
可他们谁都不曾再见到过太阳,应该说,除了他,谁都没见过太阳。
后来,白泽大人建立了“以物易物”;后来,洪荒中第一次有了“炼器”;后来,藏剑大师名噪一时。
后来,他再见到他的太阳,可太阳却不再认识他了。
……
叶芳鸿见着眼前的少年眉目含情,双颊泛红,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叶芳暮。
师弟他也是时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那双无时无刻不诉说着“喜欢”的眼睛。“喜欢”?啊,这少年应是喜欢师弟的。可是……
“喜欢……到底是什么?”他问。
他从未有如此刻想知道所谓“喜欢”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让本该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少年变得瞻前顾后犹犹豫豫,让他的少年不惜伤害自己也想要得到。
他想要明白。
“喜欢是什么,道人怎么会来问我呢?”雪痕摇摇头,他从第一眼时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太阳喜欢眼前这个冰冷的,美丽的,没有心的人。
他爱他的太阳,可他从未想过能与太阳在一起,太阳就应该是太阳,照耀大地,温暖万物。他这般卑微的人物不配的。
他的太阳喜欢的却是这个人,这个冰冷美丽只要靠近就会被冻伤的人。
——哪怕,这个人连爱人都不会。
“喜欢……是种心情啊,是每个生灵都有的一种心情啊。您为什么不问问您的心呢?”雪痕接着问道。
问心……吗?
突然——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大声急切,想必声音的主人十分生气。
这人自然便是刚刚回来的叶芳暮,叶少爷本就在白泽那里受了一顿气,现在一回来就看着他家师兄和他名义上的“男宠”卿卿我我地谈笑风生,这占有欲顿时大发,恨不得把这一切的根源——那只雪雁给炖来吃了!
与叶少爷的厌恶不同,雪痕无论何时见到他的太阳都是惊喜高兴的,惊喜到高兴到连如此明显的厌恶都可以当作温柔。
雪痕急急迎上去,对着叶芳暮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公子,您……”
叶芳暮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掠过,仿佛并没有看见他。
您,回来啦。
未完的话哽在喉间,泛起苦涩的味道,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看着,听着——两位大人的对话。
真是,得寸进尺啊自己。
叶芳暮笑着对叶芳鸿说:“师兄怎么到这来啦?我在白泽这儿的府邸虽比不上那藏剑小筑,但唯独这处花园颇得我心。此处栽种着一种名曰夜萤的花儿,若是在夜晚至此,便可观见此花绽放之时,满院盈盈星光之景,着实幽静美丽。”
叶芳鸿闻言扫了四周一眼,道:“你倒是偏爱这些附庸风雅之物。”
这叫夜萤的小花他曾在叶芳暮的万千藏书中见过,知这花儿娇贵得很,需要人细心伺候,否则极易枯萎,想到来时那叫雪痕的侍者熟练的侍弄这花儿,叶芳鸿微微看了那安静呆在一旁低头不语的禽妖。
“我的确喜爱这些附庸风雅,”叶芳暮眯眼微笑,见师兄终于肯与自己说话心里甚是高兴,立马借此表白心迹。“可若这点惹得师兄不喜,那叫芳暮一把火烧了这,再回去将那些风雅之物彻底毁去再也不碰就是。”
雪痕的身体微微一颤,却又听见叶芳暮笑着道:“我心悦师兄,师兄若喜,我便喜;师兄若厌,我便厌。”
说完,叶芳暮便搂住了叶芳鸿的腰,抬起头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眼看越来越近,叶芳鸿却叫住了他。
“师弟。”
叶芳暮身体僵了下,却很快又露出了一个诱惑的笑容,问:“嗯,怎么?”
“别这样。”叶芳鸿缓缓推开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别这样。”
这样?是说吻他吗?
叶芳暮推开后怔愣在一旁,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拒绝了他。
师兄拒绝了他?
师兄拒绝了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师弟。”
叶芳暮呆呆地看着他。
“以后,别这样了。”
仿佛叹息一般,又仿佛已经支离破碎的梦。
唉。
那是,天道对万物的怜悯。
再抬头,那人早已不在了身影。
“公子……”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是在提醒叶芳暮夜深了风大之类的。
叶芳暮听见声音转身过去,怔怔地看着他关心地唠唠叨叨。
他记得这个少年,这是他养在白泽那的小雁鸟,刚捡到的时候还是一只又蠢又笨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幼崽,现在连化形都会了啊。知道了什么叫喜欢,还能帮他度过成年。
白泽这家伙又多管闲事了,或者说其实只是想看一下他写好的大戏。分明是个满腹算计的家伙,偏偏装的比谁都有情有义,他可清楚的记得当年他把这雪雁捡回来时白泽说过的话。
……
昆仑山脉,白泽宫。
“……如此,倒是可用。”白泽执起一枚黑子下在棋盘上,漫不经心道。
“用?你是说……”叶芳暮听了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我们虽并不缺人手,但妖族却并不适合做这些事。”说到这,白泽看了一眼棋盘,下下一子,后缓缓道。“你又输了。”
“不下了!”叶芳暮推开棋盘,没形象的躺在了地上,道。“要教化那些山野兽类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呵。”白泽笑了,眼神中带着兴奋。“想要吞吃棋子自然得需费几番功夫。”
“棋子……吗?”
是啊,他们需要做的事,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棋子。
……
真可怜啊,叶芳暮想。
然后,擦身而过,依旧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