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院子里头有几个汉子举着火把把酒送来了。
果真好酒,一院子窜的都是酒香气。
萧玉节大大方方,给李若可,萧潇都倒了一碗,自己则举着一个酒坛子,大袖一挥便纵身上了杜老道家的房顶,仰头大喝了一口,开口对着院子里的萧潇笑道:“萧潇需吹一首好听的,姑姑就再让萧潇喝一碗好不好?”
三个人热热闹闹在院子里喝起了酒。
等闹了小半晚上,便听哐当门也开了。
杜潋衣沉着眉头沉了半天。
李若可已经灌的熏醉,趴在桌子边看着杜潋衣的人影笑呵呵的:“师父要不要尝些?”
杜潋衣一声不吭走过去伸手也拿了一坛子,跟着挥袖子飞身上了房顶脊梁。
萧玉节一身白衣别着洞箫,扶着酒坛子倚在房顶上晒月亮听曲子,见人来,本来苍白的脸色因酒浮出一丝红晕说的随意却不轻佻道:“道长既已是忘机之人,何必又想那些前尘往事。念在本座也没几日好活,高高兴兴陪本座干一杯,不好吗?”
杜潋衣迎着月色,终是仰头喝了一口,长长吐了口气,对着躺在房顶的女人道:“便念在你这魔头命不久矣。可喜可贺,贫道干一口也罢。”
月色如水,萧玉节借了月光去看来人的面容,呵呵笑出了声,一张俏脸分外可人了些斜眼对着杜潋衣笑骂道:“穷做作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了,闻见味儿了酒虫发作忍不住想喝酒就直说!”
杜潋衣见这女人笑的癫,只装听不见,举起酒坛子再灌了一口。
是,有人出钱不喝白不喝,若是她自个可没钱享着福分。
一笑一喝,一院子的蚊子有口福了。
……
皓月当空,繁星数点。
举着酒坛子,萧玉节明眸皓齿醉而笑曰:“这数年,本座南征北战,手下败将不知几何!就算当年少林寺的那个老秃驴,我打赌三十六招之内便能打的他吐血。金刚不坏体,遇到本座鬼手神功也不过是一件烂衣裳!若不是本座带伤,再比一次定叫你服气。”
杜潋衣满脸通红,吐口酒气道:“一斤酒下肚,海口你随意夸。”说完呵呵笑道:“你那几招幽冥役鬼手,论精妙处,尚不及贫道玄门正宗截禅神指三分之一的指力!”
“呸!”萧玉节不屑:“当年本座神功初成,天门一人大战八大派高手何等的威风,多少英雄命丧我手,就连你那个号称一剑三清浑太虚的掌门师侄杂毛老道,本座一招就叫他回九华再练个几年,你切莫吹嘘九华武功,笑掉人大牙。”
杜潋衣也呸了一声道:“少往你脸上贴金,当年哪儿是你一人大战,明明你们魔道四君、七十二恶都去齐了!再说我那师侄能和我比?若非我大师兄古板,怎么会选了个资质蠢如牛马只会满口经文的呆子徒弟做了九华掌门。”
萧玉节跌坐在房顶手指着杜潋衣乐了道:“你这假正经,不是三纲五常,严守祖训教规,如今被人踢出了师门,落得编竹席蔑筐糊口,终晓得什么名门正派也都是胡扯。”
杜潋衣眼神儿看月亮都成双,伸手夹死一只耳边嗡嗡的蚊子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复尔抱着酒坛带了点笑道:“若不是学有这套九华截禅指,贫道哪能像现在这样还有个编篾的手艺糊口。”
萧玉节闻言多看了杜潋衣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道长豁达,本座佩服。当年我年轻气盛杀红了眼,不问缘由刺了你一剑,待你被逐出师门,本座再寻……”萧玉节笑够了,侧眼看着杜潋衣缓缓开口。
“别叙旧。”杜潋衣醉酒对着萧玉节道:“我不会跟你套交情。”
萧玉节也不生气,乌浓的发丝拢在左侧,脸色因醉酒越加红润,如水的眼眸带了些许悠然自得的笑道:“往事匆匆不提也罢。清风明月醉上一回,人生几何?本座就算命不久矣,也觉颇值得。”
杜潋衣因而开口:“早叫尊驾散了一身邪功,何来命不久矣?”
萧玉节目中光芒稍一流转扫在杜潋衣面庞道:“当真只这一个法子?”
“当年阴横野喋血神掌纵横江湖,连你们声势最大的玄月涯也奈何他不得,他的血印霸道,人人闻风丧胆。至今中血掌者贫道还不曾听闻有活口,散功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出的法子。”杜潋衣答的不似有隐瞒。
“左右不过都是一死,本座这身武功,杀了亲哥哥才得来的,散不得。”萧玉节反倒一笑,眼眸里一丝波澜。
杜潋衣便不说了,低头喝酒。
萧玉节叹上一口气,拿出自己的洞箫,按着萧道:“道长当年音律之道比之本座成不多让,不知道长七弦今还在否,有无雅兴?”
杜潋衣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盘缠用光,在镇上当了换了酒钱了。”言罢并无介怀的模样侧头看萧玉节道:“有月,有酒,你若再吹奏一首,就齐了。说真的,我有时候也会梦见,梦见你吹的曲子,当真叫人三月不知肉味,余音绕梁!”
萧玉节一边笑一边嘴唇压在了洞箫口。
调子一起,声扬四野,漫漫天地也随箫声婉转温柔起来。
杜潋衣靠在酒坛子边也没了言语,眼睛直直的望着前面夜里的山脊,望的久了眼皮子打架,耳朵被蚊子叮出好大一个包,垂着头困的厉害打了哈欠流出滴眼泪:“当年霜儿缠着我这个太师叔要下山玩,我便不该答应她。更不该在路上逞英雄帮你们对付阴横野,还反被他追杀……若不是信了你们兄妹是名门弟子的鬼话,怎会命也不要帮你们对付那个大魔头,谁知你们不过也是为了利用我和霜儿拿回阴横野盗来的玄天令……被你们兄妹欺骗也便罢了,只是霜儿与你哥哥不知怎么生了情愫,暗度陈仓,落得如此下场……霜儿在思过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瞧霜儿可怜,因而信了你的话让你带她去找你哥哥……未料到是害了她一生……”
杜潋衣喝醉了断断续续吐字。
萧玉节抚萧不语,几个音调一转,四野又一片肃杀,黑黝黝的天边似要落雪,叫人打寒颤。
“我犯了这混事,两位师兄不得已让我闭关思过……我那古板迂腐的掌门师侄因女徒跟魔道中人私奔,自觉丢了正道魁首的颜面怀恨在心,会盟八大派的高手,要趁集恶会去天门山一剿魔道众恶……贫道赶去终究是迟了……却是你心狠手辣,天门山要夺什么玄冥之主,为此不惜杀了你兄长舍夺了他一身修为,自此邪功大成,天门山上好不威风,杀得八大派三十六条好汉性命,霜儿死了丈夫肝肠寸断一头撞在她师父的剑上,人就不在了……”杜潋衣垂着头自言自语,长长说完轻叹了口气,灌下一整坛子的酒,人有点摇晃,眼皮子重重闭上模模糊糊道:“你说你哥哥要带她退隐江湖好好过日子,你说你有办法……我把霜儿托付给你可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箫声嘎然而止。
萧玉节皱了眉头,伸手提着酒坛子喝了一口酒,声音细细的俯身在杜潋衣耳朵边道:“快别说啦,别给萧潇听见。我骗她说,她娘是天上的仙女,在星星上做神仙,她爹爹用轻功飞上去找她娘,夫妻在天上和和美美的,每晚都从天上看她,等她轻功练好了就能上天找爹娘团圆。你可别告诉她实话,她爹娘都是我害死的。这丫头哭起来可难对付。”口吻一如白日和小童做儿戏,眼底神色温柔无邪,她这女人若不故作那些媚视烟行的把戏,反而显得更加绝□□人。
杜潋衣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半天没回话斜了身子,躺在房顶竟有一丝鼾声。
萧玉节伸手戳了一下杜潋衣,没戳醒,起身飞下了房顶,把喝醉趴在桌子上的潇潇抱回杜潋衣房间,打了水帮她擦了脸,才合了衣服和她睡在床上。
却闻萧潇呓语道:“姑姑吩咐要行功,不能睡在床上……萧潇要日夜练功好去找爹娘……”
萧玉节笑笑,伸手摸小孩儿的脸道:“姑姑好不容易把那个道姑灌醉,我看过了,她们家太穷了,就这个床还舒服点。萧潇好好睡一晚,姑姑说不练了,你歇歇。”
萧潇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喊了声姑姑,翻身把脸凑进萧玉节的颈窝处,小手抓住萧玉节的衣襟,长长的睫毛在白嫩的脸庞抖动了一下,便睡的沉了。
萧玉节搂着侄女正要入睡。
便听屋内有人声,似乎是杜潋衣也拉扯着自己徒弟在说话。
“若可去房里睡,外头着了风寒怎么办?回去睡去。”
“哦……”
杜潋衣躺在房顶小睡,被蚊子快撕吃了,咬醒了才晓得回房睡觉。抓着耳朵上的大包,关了门就要往床上躺。
刚躺下去,感觉不对,侧头一看就要惊呼。
萧玉节一手搂着萧潇,一手捂住了杜潋衣的嘴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萧玉节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别把她吵醒了。“
杜潋衣适才醉的七荤八素浑身发软,不得已动了神功逼出一部分酒气,这会儿醒了三分对于姑侄俩霸占自己的床十分不满道:“她留着也行,你赶紧回房梁上睡去。我床小挤不下。”
幽幽几缕月光,依稀能看出萧玉节嘴角的笑容,隔着怀里的侄女儿,这女人压低嗓音凑到杜潋衣耳朵边道:“挤不下就只好委屈道长上房梁啦。“
“这算什么道理?“杜潋衣不理解。
萧玉节在杜潋衣耳朵边吹了口风,言语之中又自怜又戏谑:“我中了血手印,可运不得功法,再运功睡在缎带上,明早萧潇就要看见我的尸首摔在你家堂里。”
“……”
“道长还请去房梁吧。”
杜潋衣眉头一皱眼睛闭上小声道:“我醉的厉害,先睡了。“
刚说完没一会儿,呼噜呼噜就是鼾声。
萧玉节指尖儿捏杜潋衣的鼻子轻笑道:“你再借故醉酒,本座不动真气杀你的法子也有三百六十多种,要不要试试?”
被人捏着鼻子,杜潋衣伸手拍开萧玉节讨厌的手。
萧玉节挨了一下,收回手搂着萧潇的头,发尖的下巴磕在侄女脑袋顶柔软的发丝上,眼睛盯着杜潋衣的侧脸,美眸一转笑了道:“和本座同塌你不是尴尬吧?”顿了顿轻吐兰息:“为救霜儿的师姐,那个九华玉剑何君瑶,你我二人反被阴横野追杀,我棋高一着带你换了男装躲在妓院,你可不曾以打鼾这种下流招数赶我下床。”
杜潋衣半声不吭,鼻息渐沉。
萧玉节像是大人看待孩子的玩闹,又好气又好笑、却又露出无可奈何轻声道:“是不是还气我害你被逐出师门和何君遥劳燕分飞?”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杜潋衣眼皮子闭的紧。
萧玉节口吻如羽毛撩拨人的脸蛋轻柔道:“前年我带人在青城论道法会上大开杀戒,抓了你的九华玉剑,派了十几个大汉好好伺候了她一番,她清白被污不堪折辱,要与本座同归于尽,可她武艺实在太差,最后含恨拔剑自刎。本座念在她造化一场,割了她的头送回九华山啦。”
杜潋衣眉头动了两动,终是忍不住睁了眼青着脸:“行了,贫道去睡房梁,尊驾好生歇着吧。”
萧玉节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笑的甜美。
杜潋衣翻身起床。
黑乎乎里,几丝月光,萧玉节有得逞的笑容,声音不大轻咬了一下樱唇道:“喂,我骗你的,她活的好的很,你的掌门师侄当年被我一招重伤逃回九华身体不济。这些年何君瑶代掌教行典四大剑派最鼎盛的九华派,江湖上威风着呢,魔道人对何女侠都闻风丧胆。”
“与我何干。”杜潋衣吐字。
“有些可惜罢了,你对她情根深种,她做了代掌教也没有对你从轻发落,来找你带你回去。”萧玉节笑。
“与你何干?”杜潋衣冷撩了最后一句话,抽袖子走人,门摔的哐当。
萧玉节只怕她把萧潇吵醒了,捂住了萧潇的耳朵,哄侄女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