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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茹,我们别置气了好不好,傅铮难得软下身段,说这样委曲求全的话。

梅茹愣在那儿。身后是男人的热,像浪一样卷着她,她一颗心飘飘忽忽的,又慢慢绞起来,她哪儿有资格跟他置气,她还得依附他呢。

梅茹沉默。

傅铮还是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最是无助。他说:“好阿茹,我给你赔个不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激你,昨日夜里更不该那样对你。我一想到就懊悔极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更觉得无颜见你。”

听他说起昨日夜里的事,想到自己有求于他的那种难堪与尴尬,梅茹脸有些烫,还很窘迫。

傅铮恰好说:“阿茹,我既然娶你为妻,就会照顾国公府上下,你以后不用跟我说,我心里都有数。比如你哥哥的事,你对我提,根本不用觉得难堪。那是你最亲近的人,我自然尽心尽力。”

他的话字字句句说到梅茹心里的窘迫,梅茹定定看着前面,脸还是好烫。

她没有回应,傅铮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又是一阵钻心的安静。这种安静仿若一碗药直接灌入喉咙,他的五脏六腑都是涩的,拧在那儿能沥出水。傅铮沉默地松开手,放开了怀里的人。梅茹一直背对着他。面前是女人柔软的乌发,隔在他们之间,就是一道鸿沟。那是他跨不过的地方。

傅铮看着,他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阿茹,”傅铮的声音很闷,很轻,“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不愿嫁我,心里更是怨我恨我,以后任何事我都不勉强你,你过得高兴就好。”

“你要是不高兴或者难受,或者心里觉得委屈了,你就直接告诉我。”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都记得告诉我,这样我就永远记下了。”

顿了顿,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真的不会忘掉的。”像是许诺。

这话笨拙的要命。

其实傅铮不是一个笨拙的人,只是面对梅茹,他无计可施。他第一次敞开心扉说这样的话,真心的。就像人失去了眼睛,他会慌,他会乱。还像一个故步自封的木偶,对这个世界,伸出了试探的手。

今日延昌帝召他进宫商讨辽东一事,傅铮那么克制冷静的人,满脑子想得居然是梅茹昨夜委屈的小模样。他俩置气到现在,梅茹根本不搭理他。可是她那么倔的性子,偏偏为了她哥哥的事向他低头,对他软下身段,还任由他为所欲为……光是这么一想,傅铮便心酸了。延昌帝问他要不要去辽东——这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傅铮舍不得梅茹,他不愿意去,他急匆匆回了府。可回来之后,傅铮又没脸去见梅茹。昨日夜里,他负气碰了她的身子,更让她难堪……在自己院子煎熬好久,傅铮才来立雪堂。看到书房窗户上映出的那道纤影,想到那纸被收的妥帖的信笺,傅铮突然释然了。

她在他身边就足够了,他还能计较什么?

傅铮眼底滚起一些烫意,对着无边的暗夜,他轻声说:“阿茹,我最舍不得你难受了。”

他的声音太柔软,都不像他……梅茹眼圈突然就红了,身子轻轻颤抖着。

这种颤抖让人心疼,这种安静又让人绝望,傅铮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梅茹挣开了。

手中一空,看着梅茹,傅铮怔楞半晌,他道:“知道你不喜我在这儿,我明日起便回自己院子住,你不用担心。”略一停顿,傅铮说:“今日夜深,你院子里还有皇后的人,只能再委屈你一回,我先去软榻歇着。”他趿着鞋下了床,和衣躺到榻上。

沉默的睁着眼,傅铮正好对着纱窗上芭蕉轻摇的影子,还有几缕摇曳在枕边。那书就搁在软枕边,傅铮偏头看在眼里,伸手轻轻摩挲着,眼眶又有些热。

他想,梅茹心里总是有一点点他的,以后日子那么长,她心里的他就会越来越多,两个人总能好起来。

安静好半晌,梅茹才屏息悄悄睁开眼。

眼前还是一片昏暗,身后隐约是男人安稳的呼吸声。静静听了一会儿,梅茹小心翼翼动了动胳膊。先前她被傅铮箍在怀里,箍得时间太久,身子早就僵硬发麻。她伸了伸手,又动了动腿儿,然后悄悄的、不发出声响的转过身。

隔着纱帘,梅茹看到一道颀长身影躺在榻上。盯了好久,见傅铮没有其他动作,她才慢慢安心。

……

傅铮第二日还是早早被召进宫,梅茹在府里一个人正闷得慌呢,孟蕴兰居然来了!梅茹一听高兴坏了,忙请她进来。成亲之后,她和孟蕴兰还没见过,一见面姊妹俩手挽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循循,我听蒨姐姐回去说起你归宁的事,我就心痒痒,一门心思想来见见你。你如今是王妃了,不会怪罪我唐突吧?”孟蕴兰歪头故意问道。

梅茹也故意道:“蕴兰你如今可是名满京城,我请都请不来,怎么会怪罪?”

今年贺岁孟蕴兰做了一篇文,得到延昌帝的赏识,又没了周素卿,如今她就成了京城第一女公子。

“可别提了,我还不稀罕呢。”孟蕴兰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她的面皮白净,一双眼生得大大的,这么一皱平添了许多可爱之气。梅茹戳她的脑袋,孟蕴兰悄悄跟她咬耳朵诉苦:“循循,我家老太太还有蒨姐姐这两天想让我去相看呢。”

她比梅茹小一岁,今年及笄,按理说普通人家该着急婚事了,可小乔氏是个心宽的,根本没想起来,还得孟老太太和梅蒨操劳。

梅茹一听噗嗤笑了,打听道:“谁家啊?”

孟蕴兰脸更加皱了:“我才懒得知道呢。”

“你要是说给我听,我也能托殿下打听打听呀。”梅茹急道。

孟蕴兰哼哼道:“循循你怎么也跟蒨姐姐似的?果然嫁了人都没意思了。”

“还不是担心你?”梅茹又要戳她脑门了,孟蕴兰偏头一躲,见榻旁妥妥帖帖搁着一本杂书,她好奇的拿在手里翻了一翻,就听梅茹问道:“你来了,二姐姐怎么不来?”

孟蕴兰耸了耸肩道:“还不是要伺候在我娘跟前?”

想到小乔氏的那种性子,梅茹暗自咋舌,一时又有些庆幸,幸好傅铮没有母妃,否则不得日日喊她进宫磋磨去了。梅茹又问:“二姐姐在你们府里可好?”

孟蕴兰眨了眨眼,凑过来悄声道:“循循你也知道的,我娘她有多难对付,我爹、我哥都招架不住,蒨姐姐性子是真不错,受了气总是笑盈盈的,也不见恼意。”

思忖着二姐姐的处境,梅茹又叹了一声。

忽然,孟蕴兰“咦”了一声,捻起书中夹着的一封信,讶道:“这是谁写给你的?你怎么随随便便收在这儿?”

梅茹有些想不起来了,怔楞片刻,她接过来展开一看——

梅茹笑了,她道:“不知是谁写的。我见这一笔字怪好看的,所以便收着了。”

“是么?”孟蕴兰又问,“我能看看么?”

“这有什么不能的?”梅茹坦然道。

这几句热闹的话飘到外头,傅铮愣愣顿住脚步,他安静下来。

里面应该是孟蕴兰惊呼一声,道:“循循,这笔字真是好啊,不是殿下写的么?”

傅铮的心一沉,这份沉重扯着他的心尖,开始隐隐约约泛起疼意。但凡她珍视半分,就不会给旁人看的。

傅铮忽然觉得有些冷。

就听梅茹回道:“不是殿下写的,殿下的手伤了……”

后面的话顿住了,她没有说。可傅铮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的右臂勉强恢复了少许,如今能够提笔,却也大不如从前。两人婚事的帖子便是傅铮亲自写的,梅茹见过,只能算是堪堪平庸吧,所以她足够笃定。

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明朗,只是偶尔透着一丝遗憾。

可连这一丝遗憾,都不是给他的。

怔怔看着自己裹在宽袖里的手,傅铮沉默的转身疾步离开。

他一直以为梅茹收着那封信是因为他递给她的,是因为他这个人,万万没想到,她收着,不过是因为上面的字好看。她甚至可以坦然的拿给亲近的姊妹端详。

呵,傅铮惨然一笑。

他原本以为梅茹心里是有一点点他的,可现在,连那一点都没有了,灰飞烟灭,彻底成了个笑话,沦落成他自己知道的一个笑柄。

他居然无数次对着那纸信笺自作多情,也真是难堪的要命。

傅铮的心拧在那儿,揪在那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狠狠扎着,锤着,好疼啊,疼的他只想越走越快,逃离这里。

他连多看一眼、多听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

这天姊妹俩说了好久的话,孟蕴兰方依依不舍离开,梅茹这才听丫鬟们说傅铮之前来过,可是又突然走了。

梅茹正心下狐疑呢,傅铮却又突然来了。梅茹一怔,忙福了福身。

“坐吧。”傅铮淡淡道。

梅茹抬眸望向这人,就见他身影萧萧肃肃的,沾着些外头的凉意。

傅铮坐在她对面,抿唇扯出一个笑意,对梅茹解释道:“我下午从宫里回来,本想过来瞧瞧你的,走到外面听见孟府二姑娘的声音,就没进来。”

这话也是,孟蕴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傅铮总是不方便见的,梅茹点点头。

傅铮也不看她,只垂眸道:“你在府里闷得慌,就多喊她过来,反正府里就你我二人也怪冷清的。”他说着捡起旁边那本杂书,随手翻了一翻,恰好翻到那纸信笺。他愣愣看着,面色有些怪。

梅茹略微一窘。她下午的时候就想起来傅铮应该是见过的,他这几日正在看这书呢。这会儿梅茹怕他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我瞧上面的字又挺好看的,所以便收着了。”

傅铮“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梅茹想了想,顺势问道:“殿下,不知这是何人所写?我想求一幅字。”梅茹初初看到时就觉得惊艳,她早就想求的。

傅铮定定看了她一眼,少顷,他道:“我去问问。”

他又将那纸信笺夹了回去,搁回软枕旁,再没有多看一眼,他只恨不得永远都没有看到过。

……

这日夜里用完饭,梅茹照例要去书房挑灯夜读。

她这两日开始着手翻译延昌帝交代下来的典籍。那些书很多,书房架子上都堆满了,还积了不少的灰,呛得人难受。傅铮蹙眉打量一番,对梅茹道:“我也略通晓一些,帮你一会儿吧,省的你一个人辛劳。”

梅茹并不想麻烦他的,这会儿略尴尬地拂了拂傅铮垂在身侧的右臂。这人自从右肩受伤,穿得就比寻常人要略厚一些。如今初夏,梅茹已经早早的换上夏衫,傅铮却还穿着春衫。他的手裹在宽袖之中,显得格外瘦削。

察觉到她的视线,傅铮抬了抬手,自嘲道:“好吧,随你。”

梅茹忙了小半晌,一抬头,见傅铮还在自己书房里,一言不发沉着脸在看书。她忽然有些忐忑了。傅铮昨天答应她不住在她院子里的,可他现在也没有丁点离开的意思,难道他要食言?梅茹心里不安,一连出了好几个错,她小性子上来索性搁下笔。

听到动静,傅铮缓缓抬起眸子。他的眼很黑,望着人的时候,总能看穿人的小心思。

梅茹不自在的低下头。

傅铮默了默,起身道:“我回前头了,你有事便差人来找我。”

闻听此言,梅茹长舒一口气,她福了福身,送傅铮到院子门口。

二人并肩行了一段路,傅铮一直沉默着。垂下的视线里,梅茹的手交握在胸前,他一伸手就能握住,他很想牵住的,可是,他突然没了勇气。他有点受不了那人戒备又抗拒的眼神,原先他还能自我安慰她心里是有一点点他的,如今连这份安慰都没了。

他真的是没有脸了。

她在他身边,他就很知足了,他还能奢求什么?日子那么长,她心里总会慢慢有一点点他的。

傅铮道:“夜里还是凉,你回去吧,我走了。”

……

不过新婚,傅铮就没在梅茹房里过夜,这能算个事儿。熟知一连数日,王爷都没有在立雪堂过夜,那真是个不得了的大事了!

意婵进来着急道:“外头那些人又在碎嘴呢。”

静琴轻嘘一声,看了看里间歇晌的梅茹,悄声道:“仔细被姑娘听见。”

“还不是替姑娘着急么?”意婵快人快语道,“那帮人都说姑娘不得王爷宠爱,可真是气人。如今这些话虽让王爷通通治下去了,可唯独剩那位怪讨厌的,乱嚼这些个烂舌根子,也不怕生疮!”

意婵努了努嘴,下一瞬,邹嬷嬷就进来冷喝道:“王妃跟前这样胡言乱语?”

意婵声音太大,一时就招惹了这位正主。

意婵皱了皱眉,冷着脸不搭话,这位是皇后的人,她们都惹不起。

邹嬷嬷端着手,还是斜睨道:“我刚才可是听得真真的,有人连规矩都不懂了,姑娘来姑娘去的,怕是不将王妃放在眼里。”

“你——!”意婵跳脚。

静琴忙使了个眼色,想要息事宁人,里面顿时传来一声重喝:“好了!”梅茹没出来,只是冷冷道:“本王妃跟前的人就不劳嬷嬷管束了。”

邹嬷嬷道:“王妃,奴婢可是奉了皇后的旨意……”

“够了!”梅茹又是一声冷喝,“若是论起来嬷嬷也没什么规矩,本王妃好好歇晌呢,竟被你给吵醒了,这该怎么罚?”

邹嬷嬷吃了亏,忙告罪。

里间梅茹暗暗蹙眉。那邹嬷嬷是皇后的人,她不能太撕破脸,可她真是厌烦透此人了。恐怕她和傅铮不合的事早已经传到皇后耳根子里去了,真是够不省心的。

她心里窝着火,不痛快着呢,这日夜里傅铮回来突然对她说,想领她去外头庄子住几日。

“去庄子做什么?”梅茹好奇。

傅铮淡淡道:“你不是畏暑么,山里的庄子凉快一些。”

傅铮说的这一处庄子在会觉山的后头,是真的凉快,前世梅茹最爱去了。梅茹这会儿一听就动心了,何况府里这些糟心事正烦着呢,不如出去躲几天清净。

他们俩没带多少仆役,轻车从简。那邹嬷嬷要跟着去的,傅铮拂了她一眼,安排道:“王妃六月初九生辰,府里没个见过这些世面的,劳烦嬷嬷留在府里操办此事。”

那邹嬷嬷一愣,顿时笑道:“奴婢定不负王爷、王妃所托,要将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梅茹听了就觉得怄,她对傅铮道:“若是她操办,我还不如不过呢,只怕被呕死。”

见她耍小性子,模样娇娇蛮蛮的,傅铮这几日难得笑了,笑意浅浅的,温温柔柔,跟水一样。梅茹一怔,就低头不说话了。傅铮温言解释道:“不过是寻个错处,轰她出去罢了,省的你烦心。”

听他为自己打算,梅茹脸一红,还是低着头。

那边厢,傅铮沉默片刻,才对她道:“阿茹,前些时日父皇召我进宫,问我要不要去辽东,那边有些乱,需要一个人镇守。我起初舍不得你,没答应。如今我却想去了,你我不同寝,这事传到宫里总是对你不好。我去外头,你一个人在府里便能自在高兴一点。”

这事有些突然,梅茹愣愣的,终于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的模样难得乖巧。傅铮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蜷了蜷手,他只是交代道:“府里若有什么事,就给我来信,要不就找十一弟商议。”

梅茹还是怔楞,良久,她问:“那殿下何时去?要去多久?”

傅铮轻轻笑道:“我想等你过完生辰再去,大概要等明年春天才能回来。”

这事儿还是突然,沉默半晌,梅茹说:“既然殿下要去这么久,就带个人去吧。”

“带个人?”傅铮不解蹙眉。倏地他就通通明白过来,傅铮眸子登时赤红,像是有什么砸在心窝子里,他怔了怔,忽然又笑了。这人心里还真是没半点他呢,让他带个人去……愈发显得他那点心思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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