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虞澜清原本想着自己这样的身子长年累月不见病一场,即便是病了也不过三五日就能好,却没想到咳嗽一发起来就是小半个月。
这段时间晴岚宫是热闹的,赵怜儿被打了,靖安国公一连上了三道折子都石沉大海,郁兰也学着赵怜儿的法子,日日送去上好的药膏,顺带着夹枪带棒的讥讽一番。
赵怜儿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一句都反驳不得,本想着皇后受了罚,若是彻底失了势,自己还能去报这一顿打的仇,天晓得皇后是怎么跪了一晚上就得了皇上垂怜的,这些日子皇后病着,皇上真是差不多把太医院的好药材翻了一遍!
赵怜儿能下床后,便爱往南华珠那边去,早前的时候,除了苏瑶瑶所承雨露最多,南华珠是头一个在新妃嫔里侍寝的,现在皇上的精力都去了皇后那里,连玉坤宫的门都不踏了,更何况是她们。
南华珠面容瞧着冷艳,不太爱笑,又怕热,是个名副其实的‘冰美人’,只是这么个‘冰美人’偏偏又是个爱热闹的人,喜欢在宫里准备茶点听人唠闲话,是以贺美人及赵怜儿等人便时常聚在了一起。
入宫时日久了,嫡庶上大家也就不再那般计较,如今要紧的东西无非是两样:恩宠,子嗣。
有了恩宠,家族才能荣耀。
有了子嗣,根基才能稳固。
而今皇后病着不能侍寝,皇上都舍不得离开凤羽宫半步,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有怨言的。
“我今儿早上去瞧过皇后娘娘,咳嗽是好些了,看来李贵人献给皇后的药很有些效果。”贺美人自上次被李乐荣当着众人的面驳了脸后便一直耿耿于怀,她们贺家虽然只是个子爵府,可河运的肥差一直是在贺家手里握着的,川渝总督便了不起得很了么?
偏就数她最是来劲儿,也不知道凑到皇后跟前怎么讨了皇后的欢心,素来淡漠待人的皇后竟然愿意留着她说话,怪事儿。
实则,是李乐荣喜欢虞澜清敢爱敢恨的做派,得知虞澜清咳嗽总是反复不好,特意把自己带来的川蜀好药赠给了虞澜清,李乐荣是豪爽性子,虞澜清与她甚是投缘,是以这段时间能常在凤羽宫陪着皇后的人只有李乐荣,陪着皇后,自然也能时时见到皇上,所以贺美人便更加不满了。
“不是好药自然也不敢献给皇后了。”赵怜儿笑着说一句,皇上在那儿把关,送去的东西若是没效果,恐怕反而惹皇上恼怒,李乐荣又不是郁兰那样的冲动蠢货。
“日日在皇上跟前,也没见皇上去她宫里宿下,白费功夫!”贺美人翻个白眼,很是不屑。
“皇上纵使是没去,可这么天天在面前瞧着,心里也留着印象呢,眼瞧着皇后如今突然得宠,皇上正是新鲜劲儿最甚的时候,等皇后娘娘病好了,想来也是要专宠一段时日的了,届时再有了皇嫡子。。。呵呵。”赵怜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挑着眉眼看贺美人的脸色,果然,贺美人脸上阴晴不定,朝上座的南华珠看过去。
南华珠不是急燥的性子,可听见皇嫡子三个字,还是抽了抽眼角,看向赵怜儿:“皇后娘娘是有福的人,不可妄议。”
赵怜儿把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放下手中的茶盏:“正是,德妃娘娘受恩最早,想来有消息,也该是德妃娘娘先有消息才对,后宫素来是皇嗣为重,若是谁有了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子,这样的好福气,恐怕不是德妃娘娘便是皇后娘娘的了。”说罢,赵怜儿站起身来,微微福身,“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倒是想起来自己宫里还有件事情要办,南华姐姐和贺妹妹慢聊,我明个儿再来作陪。”
南华珠颔首,目送赵怜儿走远。
贺美人盯着赵怜儿的背影,亲眼见着她出了殿门,才往前挪了挪身子,凑近南华珠道:“姐姐,怜荣华说话不中听,却不是没有道理的,若真能生下头一个孩子,姐姐定然一举越过李贵人去,再得了皇上的器重,姐姐的父亲扶正便是指日可待的了。”
南华珠垂着眼帘,撩拨着茶盖,慢悠悠开口:“哪是那么容易的,我想生,也得皇上肯来才行,此事不要再说了,这样的好事若是砸到你我头上,可不见得是什么有福气的。”
后宫那么多眼睛盯着,谁有这第一胎都不是那么容易生养的,且小心着些吧。
贺美人还想再劝劝,南华珠把茶喝干放下,突然站起身来:“我有些乏了,妹妹先回了吧。”
说罢便朝着內寝走去。
贺美人坐在座位上,劝南华珠不得,倒是自己心底起了些涟漪,略坐了会儿,起身离开。
南华珠进了內寝,伺候着的露水才小声道:“贺美人自己惦记着,还来唆使小主,真是的。”
“她们说她们的,听着就是了。”南华珠捏着小金勺一点点添香料,很是惬意,“怜荣华也是个有主意的,几句话就给贺美人撩得心痒,西边两宫住着的那几位亦是沉得住气得很,至今也没见四处走动,摸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个路子,后宫的日子还长的很呢,急什么,这第一胎怀在肚子里,自然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了,有没有命生可说不准,我把话说得明白,贺美人听不听我便管不着了,那什么贵子,最好是落在皇后或者德妃的肚子里,叫她们先争个你死我活,你瞧着德妃对皇后恭恭敬敬的,她和皇后那些事儿当谁不晓得么?府里便不和,倒也没听说虞家苛待了她,想来也是为着皇上的缘故,如今皇后得宠了,德妃都沉得住气,我们去凑什么热闹?”
“小主说的极是,德妃娘娘才该是着急上火的人,这头一胎她定然是心急心切想要的,如此一来,皇上的心思便能又回她那里了。”露水点头,把南华珠添好香的香炉放到床边后,才替她去取头上的珠饰。
“我父亲的事,难道也值得我拼着自己的命去办不成?南华家里那些狐媚子,以后我不会叫她们好过了的。”南华珠眼底闪过冷色,提起南华府的人,倒是比宫里的人更叫她觉得恶心。
“小主如今熬出来了,到底是家中嫡长女,上报宫里的时候,老爷是不敢瞒报的。”露水替南华珠铺好床,服侍她睡下。
南华珠轻应一声,闭上眼睛后,喃喃吩咐一句:“你下午时候送封信回去吧,让南华府的人寻寻名医偏方,看能不能求一个得子的好法子来。”
“小主这是。。。”露水楞了一下,刚才不还说是不要子嗣的么,现下怎么又要这东西了?
“一是叫南华府的以为此事我也是放心上的,二来,得了方子,可以献给德妃,她母家势单,替她办不了这样的事,咱们送上门去,给德妃个人情。”南华珠深吸一口气,说罢这话后,身子朝里侧过去,俨然是困了。
露水明白过来南华珠的意思,应下后便悄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李乐荣正拿了新的止咳药到凤羽宫,在门外同月颖说了两句话,就瞧见虞澜清走出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皇后娘娘金安。”李乐荣笑着福身,把东西递给月颖,上前搀住虞澜清,“娘娘这是要出去么?”
“病了许久,你的药很好,我这两日已经不咳了,不必再送了。”虞澜清都已经习惯了李乐荣这样自然而然的亲昵,她自小没有姐妹,与苏遥遥相处更是磕磕绊绊没几日消停的,反而如今在李乐荣身上找到了小妹的感觉,“倒是太后那边一直记挂着,身子好了,想去给太后问安,你来了正好,与我同去。”
一听是去慈寿宫,李乐荣立马变了脸色,松了手往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我不敢去。”
虞澜清看她平日里乐呵呵的,什么话都说得直白,俨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么听见太后却像是耗子见了猫呢?
“怎么了?”虞澜清把李乐荣拽过来,“慈寿宫有吃人的妖怪啊?”
这话说出来,绣心和月颖都掩嘴笑起来。
李乐荣是真急了,扯着虞澜清的袖子半是严肃半是撒娇道:“皇后娘娘,您疼疼我吧,我不敢去慈寿宫的,上回去,太后可是一点儿没露笑脸,问了好些问题,我也答不上几句。”
李乐荣嘟嘟囔囔的,嘴翘得老高,看样子是真不乐意得很,太后规矩严,最怕前朝的事情重演,所以对年轻妃嫔都严肃对待几分。
虞澜清还当是什么要紧事情,一听是这个,又好气又好笑的拍拍李乐荣的手背,宽慰她一句:“太后询问是好事情,答不上便说答不上就好了,太后好性子,又不会因为这个恼了你或是讨厌你,现下你送来的药有效果,我也好了,跟我到太后跟前去露露脸,往后多尽孝太后跟前,才能学到不少道理,你这丫头,若是太后晓得你到我宫里来,却不和我一同去问安,才真是要多心了,旁的事能依你,这事儿不行。”
虞澜清真像个长姐般同李乐荣说道理,绣心是好多年没见虞澜清这般亲昵放松的和另一个姑娘相处了,更别说讲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李乐荣这个川渝过来的姑娘,真心盼着她能和自家主子一直这么好下去。
李乐荣听虞澜清不许,立马就跟个泄了气的皮球,垂着头扯着虞澜清的衣袖左摇右晃,时不时抬眼瞅虞澜清。
虞澜清只含笑站着看她,李乐荣瞧是没说服虞澜清的可能了,只能叹了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那。。。去了太后那儿,娘娘可要护着我些,我心里打鼓着呢,娘娘不信听听看,跳得可快了!”
她说得一脸认真,竟然真的要垫着脚给虞澜清听,这下不只是绣心和月颖忍不住笑出来,连李乐荣自己身边带着的梦羽也扑哧一声笑出声,赶忙把李乐荣拽住:“小主,小主,快别拉扯皇后娘娘了,旁人瞧见可不好。”
李乐荣‘哦’一声,赶忙站好,傻呵呵的冲虞澜清笑笑,这才理了理衣服,确保了仪容端庄后,才跟在虞澜清身后出了凤羽宫往慈寿宫过去。
听闻皇后过来了,京香姑姑一早就在殿外等着,瞧见虞澜清,赶忙笑着上前行礼:“娘娘身子可都好了?”
虞澜清连连点头:“都好了,怕过了病气给太后,这么多天也没来看望,实在是不孝得很。”
“娘娘说得哪里的话,太后正等着娘娘呢。”京香姑姑问过虞澜清安,才对着站在虞澜清身后保持着僵硬又得体微笑的李乐荣点头。
李乐荣笑得太用力,闭着嘴把唇角咧得特别开,没一会儿腮帮子就酸了,进殿前,还特地抬手使劲揉了揉,随后才跟上虞澜清的步伐一同进去。
太后坐不住,看见虞澜清笑得眼角全是皱纹,拽着虞澜清的手不要她行礼,一把就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听见李乐荣问安,也和蔼的点头,也让赐座。
李乐荣没见过太后和皇后相处,惊得笑都忘了,眼前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把皇后当亲女儿般的待遇,眼前的太后哪里还有半分之前严肃冷淡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了。
她上上下下的瞧太后,见虞澜清气色更好了,才放下心来,开心得连连说好。
“皇上近来,对你可都好?”太后问一句,听见虞澜清点头说好,又乐得合不拢嘴,一直点头。
李乐荣坐在旁边,看着这样的太后,才终于明白为何虞澜清会说太后是好性子,太后这好性子。。。倒是挑人得很,满后宫,恐怕只有皇后真情实意的敢这么说,换了旁人,都是领略过太后威仪的,所以就算太后已经乐成这样了,李乐荣还是不敢放松一分。
不过想想也是,虞澜清是太后亲眼看上的,自然要亲近几分的。
“不咳了?挺好,不咳了好。”太后听虞澜清说咳嗽已经好了,心头的石头便都落了地。
如今魏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虞澜清的身子也好了,两人之间便会越来越好了,以后有了孩子,皇帝便懂得疼人,不会再孩子气了。
“是,能好那么快,也全仰仗着李贵人送来的一剂川蜀的地方药,倒是比太医院那些名贵药材还管用许多。”虞澜清顺着太后的话说,赶忙把李乐荣推出来,她回过头给李乐荣使眼色,李乐荣还傻愣着,见太后看向自己,才赶紧紧张的站起身来。
“李贵人。”太后看她一眼,点点头,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要清淡不少,“哀家记得,你父亲是川渝总督,替皇上办了不少事情,很是得力,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的,哀家瞧皇后倒是很喜欢你。”
李乐荣闻言赶忙福身:“嫔妾。。。嫔妾小时候染了风寒咳嗽,都是吃这剂药的,这次上京路途远,父母怕嫔妾生病,所以备了不少,这回正好派上用处呢。”
太后点点头:“父母爱女,方方面面都考虑着,总都督倒是位慈父。”
李乐荣听太后夸自己父亲,受宠若惊,连声谢过。
说了几句话,太后便让李乐荣坐下,上了茶后,便同虞澜清闲话家常,李乐荣虽然插不上嘴,却庆幸得很,她宁愿就这么静静坐陪着,太后可千万别突然跟她说话就好。
她小眼神乱瞟,看什么都好奇,被太后摆在桌上的一尊百鸟沙盒吸引了目光,压根没听太后和虞澜清说什么。
京香注意着李乐荣,被她专心致志的样子逗得抿嘴笑,这一批进宫的嫔妃里,就数这位李贵人是家中和睦恩爱的,性子也单纯得很,还透着小孩子气,瞧着新奇东西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也难怪皇后会偏疼她一些。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通传说皇上来了,这一下把李乐荣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连忙站起身来,见魏离进来,与虞澜清一起给他行礼。
魏离视线落在虞澜清脸上,给太后行过礼后,坐在了方才李乐荣坐的地方:“皇后身子好了出门,怎么不告诉朕一声?”
太后嗔他一眼:“告诉你做什么?清儿心里惦记着的是哀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离轻咳一声:“母后。”这么多人听着,忒不给他面子了。
虞澜清垂着眼帘浅笑不说话,这些天来,魏离每天都去她那里,对她好得很,虞澜清也是怨自己不争气,每次说好了不理他,却每次都没办法真的对他狠下心来。
这样的温暖她等了十年,真的到面跟前了,谁都没办法伸手推远。
太后也笑,想起方才虞澜清说这里边是李乐荣的功劳,抬眼瞧见李乐荣规规矩矩站在远处,开口道:“宫里那么多太医,还没川蜀的地方名医来得管用些,皇后好起来,也是李贵人的功劳。”
太后这么说,魏离才看见屋里还有个李乐荣,李乐荣刚刚一直在出神神游,突然被点了名,也是懵的,见所有人突然都看向她了,还以为是太后问话自己没听见,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嫔妾。。。嫔妾。。。”
她语无伦次,太后魏离也被她搞得一脸懵。
虞澜清一看李乐荣这样就晓得她是犯迷糊了,赶忙帮她圆场:“母后莫怪,都是儿臣不好,方才哄着李贵人说母后定然要赏她的呢,这丫头是个迷糊的,听太后说她有功劳,这不,乐得都跪下了。”
太后闻言笑起来,一下也觉得这丫头有点意思,她看向魏离,挑了挑眉:“的确是该赏的,不过不是哀家赏,皇帝,你说,赏什么好?”
“前两日,刚得的两匹蜀锦,便给李贵人吧。”魏离没费心思,想起什么便赏了什么,正好这也是川渝地区的。
李乐荣赶紧谢恩。
赏了东西,魏离便说虞澜清刚好,要领着虞澜清回去休息,太后巴不得,叫人送他们出去,李乐荣也松口气,跟着一并出去。
来的时候虞澜清是没有传撵轿的,回去的时候魏离非要让她和自己一同坐这撵轿回去。
帝后同乘其实没什么,可从前皇后是不得宠的,所以这样的举动才会引起后宫巨大的反响。
虞澜清瞧着旁边,魏离却瞧着她,伸手把她的手拽住。
虞澜清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魏离拽得更紧,他贴到虞澜清耳边,小声道:“帝后和睦美满,看来天下很快便要太平了。”
虞澜清语塞,没见过这般厚着脸自说自夸的人,魏离瞧她的模样,得意的笑起来,把她的手拽到自己这边,靠着撵轿眯着眼睛洋洋自得。
虞澜清收回视线,垂下眼帘,不自觉的勾起嘴角来。
就算这是短暂的一场梦,她也认了。
至少此时此刻,她是梦中人,她才不管不怕旁人要如何,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尽全力守住。
虞澜清定了心,便不再觉得沉重害怕,她抬头的瞬间,余光扫见魏离,一转头便和魏离的视线撞上,魏离看她的眼神温柔得很,蓦然傻笑起来。
虞澜清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有魏离晓得,他高兴的是眼里装着星星的那个皇后又回来了。
他这么多天的辛苦没有白费,虞澜清心里是有他的。
回到凤羽宫,魏离不让人伺候,拽着虞澜清进了內寝,一把抱着她胡乱蹬了鞋子便滚到床上去。
虞澜清又羞又急,推了魏离一下,魏离却把她搂紧,喃喃道:“别动,听话。”
虞澜清靠在魏离怀里,见他没进一步的动作,才放下心来。
“朕,好累啊,新登基上位,实在是四面楚歌,朕实在是累了。”魏离的声音变得很弱,“朕抱抱你,好好歇一歇,朕就这么抱着你,你别推开朕,别怕,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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