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一个人住。
他在这座潮湿的南方城市里没什么朋友,这一个多月一直就过着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对于一个成年男人而言,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单调,可温寒却不觉得闷。
一个人的时候,他总喜欢推演诘屈聱牙的数学难题,又或者构架一个抽象的数学世界。
相比现实,温寒更喜欢存在于他大脑里的那个抽象而美丽的世界。
那是一个只有他能看到、会懂得欣赏么喵的地方,沉浸其间,他可以天马行空,不受任何的拘束,不会有人来横加干涉,更没有世事的纷扰。
温寒对此是真的喜欢,并且乐此不疲。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洗过澡,在阳台的躺椅上找了个惬意的姿势抽烟,一双眼懒洋洋的对着黯淡星光,慢慢的冥想,进入他自己的那个世界。
可安静不过半秒,电脑里突然传来新邮件的声音。
温寒没有动,只是轻轻蹙眉。
这样一个夜晚,会是谁找他?
温寒闭着眼,脑海里忽然闪现一双女人的眼睛,那双眼很黑,足够平静,完全不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会拥有的。
两道英挺的长眉纠结的拧在一起,手指随意顿了顿,温寒趿上拖鞋从摇椅上起来。
果然是陈曦的邮件,她问:“你在哪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连废话都省了。
夜深了,一个女人这么问,像是邀约,又像是试探,仿佛隐隐约约带着淡淡的暧昧气息,更像是个陷阱。
温寒并不喜欢,他果然摁下删除键。
下一秒,陈曦的第二封邮件又紧接着到了,她问:“你闻到花香没?”
温寒感觉忽然有些微妙。
看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他突然明白过来。与其说是陈曦在给他发邮件,不如说这通通是那个女人的呓语。她不需要他的回应,只需要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被人倾听到了,而她选择的对象,就是他。
温寒唯一不明白的是陈曦为什么选择他。
如果说他原来按部就班的生活是一台平稳运行的机器,那么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却在试图强行进入。她就像是顽强复制的病毒,而他必须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彻底清除。
握着鼠标的手略微迟疑片刻,温寒抿着唇,再度摁下删除键,又将这个邮箱设置成黑名单,真的是一点痕迹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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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在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陈悦打电话来催促回家吃饭,她才猛地回过神。
她到家的时候,闫文清已经从那个老年书法班回来了,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矍铄,说话嗓门很大,中气十足,比陈曦这棵蔫白菜看上去要好上不少。
闫文清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小女儿,自从陈曦在年初出那档子事,她便早就劝过小女儿搬回来,可陈曦就是不肯,倔的可怕。今天逮住机会,她又开始极力游说。
“曦曦,你真的太瘦了,你看看你的胳膊,瘦的可怜,我一只手就够握住了……”
老调重弹,陈曦耳朵能磨出茧子,她自然还是不肯,于是推脱的说:“家里不方便啊。”——为了顾真真上附小接送学方便,陈曦姐姐一家三口暂时住在家里,正好也能照顾丧偶的母亲。而原本是陈曦的房间,如今被顾真真那个小丫头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她如果回来,家里会更加拥挤。
闫文清才不搭理她的这套说辞,只是说:“你姐夫好像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月,你正好回来。”
这边厢刚说完,那边陈悦点头附和:“是啊,曦曦,你姐夫过几天要出差,你就回来住嘛。”
陈曦百般不愿意,被念叨烦了,她胡乱塞了满满一大口的菜,边嚼,边含糊其辞的搪塞:“再说再说。”
顾真真了然的眨眼,透着鬼灵精。她嘿嘿的说:“外婆,妈妈,小姨在谈恋爱呢,回来不方便。”
“真的?”闫文清和陈悦一齐惊诧。
“没有。”陈曦讪讪摇头,说着,屈指敲了敲顾真真的小脑瓜。
“那带回家看看?”闫文清已经自动进入后面的见家长程序,才懒得管你到底谈没谈呢。
陈悦补刀:“就是啊!曦曦,姐在你这个年纪,真真都三岁大了。”
一旦提到这个全民关注的话题,两个已婚妇女的话匣子明显收不住。陈曦节节败退,只能连连告饶:“根本没影的事,你们别瞎猜。”
听她这么一说,闫文清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陈悦适时的拐入正题:“曦曦,我们系新来个小吴,条件挺不错的,人老实,又是副教授,你找个时间见见?”
绕来绕去,原来是在这儿挖了坑等她跳啊……
陈曦不由头疼。
可被这样的氛围包围着、烦恼着,她依旧觉得很温暖,因为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间,真的很可怜。
她很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家。
可这个世间上依然有许多的人,连最后这个家都没有,他拥有的不过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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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将陈曦的邮箱号设置成黑名单,温寒一连安静了两三天,直到要再次去代课,阔步行走在校园里,他才突然想起了陈曦——
道路旁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香混合着不知名的花气扑面而来,重重的将他裹住,那句“你闻到花香没”突然就像个魔咒映入脑海,他的身形不受控的顿了一顿。
温寒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真的很香。
走进阶梯教室的那个瞬间,他习惯性环顾四周,不出意外,温寒在那个角落里再度看见陈曦。
还是那个教室,还是那个角落,她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极直,执拗着,固执着,不屈不挠,总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温寒轻轻垂下眼,敛起心神,努力不去在意那边的动静。
谁知今天的陈曦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安静的坐着,偶尔抬眼定定看着他,偶尔又埋头看书,就连两节课的中间都没有去打扰他,存在感可谓低到了极致。
温寒照例在西边的小阳台抽烟。
浓墨重彩的金乌下,他脚边的身影被拉得极长,笔直的像一株孤独的料峭修竹。
缓缓倾吐出口中的烟,烟雾缭绕,有些随风往上,有些偏又往下,竟渐渐的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温寒明显滞了一滞,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个人影就散了。
薄唇抿着,宛如刀锋,他移开眼,望向对面的图书馆,那颗莫名微妙的心才缓缓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