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十年的漫长人生,温寒一贯是冷漠的。他从不与人接近。他活着,活的像一个游离在万丈红尘外的人。他平静的注视着旁人的悲欢喜乐,然后漠然转身离开。他的心实在很难起波澜,可今天不一样。
这个生病的女人,千方百计、谎话连篇地骗他过来。她彻底搅乱了他的生活,他本该生气的,可此时此刻,温寒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下来。
因为,追究原因,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她所说,“我想你来。”
这句话太过柔软,像是鸟儿温柔的羽翼,划破天际,轻轻的,颤颤的,拂过心尖,一下又一下。
这一刻,温寒连呼吸都莫名缓慢下来。
眼前的女人很瘦,似乎比一周之前还要消瘦,下巴尖尖的,没什么肉,白皙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只怕快蒸熟了。
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温寒将猫笼搁在旁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银温度计。
三十九度一
这真的是个骇人的数字!
“陈曦,你疯了。”温寒眯了眯眼,只当自己看错了。
他评价的非常客观,陈曦忍不住想笑。谁知她刚弯起嘴角,温寒突然板起脸。这人冷下脸的时候特别不好接近,连剜在身上的目光都是凌厉的。
“陈曦,”他非常严肃、甚至是严厉的说,“你知不知道持续高烧会损伤大脑神经中枢,同时脑皮质过于兴奋,抑制功能会失调,肠胃功能紊乱……”
他这个样子,虽然教条又刻板,可周身的书卷气好浓,仿佛又成了阶梯教室前那个一丝不苟、无所不知的老师。
“所以呢?”陈曦打断他,眉目平静的问。
“所以……”温寒下意识地接过话,可说完这两个字,他又觉得陈曦实在不可理喻,顿了一下,他没好气道,“所以你会变笨!”
这一回陈曦没忍住,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亮晶晶的,一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她这么一笑,温寒便愈发气结,也愈发无力。
在男人与女人的博弈里,她每每往前进一分,他就得被迫退后一寸。
温寒重重拧眉,眉心的川字很深。他冷冷说道:“起来,去医院。”
陈曦这会儿烧得厉害,她头晕脑胀,身体很沉很重,已经不愿再多折腾,只想闷头睡。于是,陈曦蜷在那儿,索性闭着眼装死。
闫文清、陈悦、周家年他们从来不会强迫她,她年初病了之后,他们更是一直顺着她,可眼前的人是温寒。
温寒看了眼时间,面无表情的说:“给你十分钟,不然我走了。”
男人的声音太过清冷,像是磨砂的玻璃,又像是干燥的手指,在心尖上狠狠捻了一下,陈曦心头一跳,倏地睁开眼,瞳孔瞪得很大。
氤氲散开的模糊光晕里,她看到一个背影,那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清瘦,孤傲……
“你去哪儿?”陈曦惊慌失措的坐起来。
她的声音一抖,温寒的身形跟着一滞。他怔怔回头。
陈曦头发凌乱,衬得她的脸更加小了,那双墨黑的眼死死缠着他,好似要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可最深的眼底又是惶恐的,显得越发可怜。
印象里,陈曦还是第一次这样,她的目光往往都是倔强的、执拗的,这份可怜从不轻易示人……
温寒顿了一顿,他说:“我去厨房,给你装个冰袋。”
陈曦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只是低垂下眼,轻轻眨了眨,没有任何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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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厨房,那股沁人的暖香味更重了。
流理台上有一锅粥,摸上去已经冷了,里面几乎没怎么动过。旁边还有一口奶锅。温寒掀起盖子,才发现奶锅里面煮着姜汤。
手放在上面试了试温度,温寒感受到丝丝余热。
有人在他来之前做了粥,煮好姜汤,很细心。他想,不知道是不是上回餐厅的那个男人。
沉默少顷,温寒蹙着眉,拧开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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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换好衣服出来,只用了三分钟。
她病恹恹地飘到厨房门口,抱着胳膊,直直看着里面忙碌的温寒。
温寒在用保鲜袋装冰块。侧目看了她一眼,他说:“餐桌上有碗姜汤,你喝了。”他对她说话,多是命令的口吻。
先前经过餐厅的时候,陈曦就已经看到了。晕暖的吊灯下,白的碗,红的汤,像一幅绝佳的静态画。
陈曦没有动。她倚着墙,懒懒的笑:“你煮我就喝。”
像是撒娇,却更像是恃宠而骄。
温寒楞了一下,不可思议的回头,可陈曦还是笑,眉角眼梢全是娇憨的笑意。
温寒说:“不喝拉倒。”
陈曦说:“你喂我也行。”
温寒:“……”
这是旁人给她的好意,已经被她这样糟蹋,偏偏他还要送上去给她戏弄!他真的再也不想搭理这个人!
温寒板起脸,一言不发,严肃的要命。
陈曦还是倚在那儿,光明正大的端详他。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应该是下了班没来得及回去,袖子胡乱挽上去,衬衫下摆束在皮带里,留出一段令人无限遐想的腰际。陈曦定定眨了眨眼,视线缓缓往上游移。这人对着她的那张侧脸清冷,迷人,那垂下的纤长眼睫,写满了温柔,是男人难得一见的温柔。眼睫毛下,是一双特别精致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虽然冷漠,却好像含着笑……
陈曦头又开始疼了,她垂下眼,使劲压了压太阳穴。
视线里有个袋子,里面隐约可见几盒白色的药,还有一碗花花绿绿的,明显是泡面,没有来得及拆封。
陈曦忽然想到了任珊珊的微信,她说,小曦姐,我刚才在超市遇到温教授哎,他好像没吃饭,买了盒泡面……
捻了捻眉心,陈曦默然无声的走进厨房。
厨房有些小,她晃晃悠悠进来,温寒便觉得空间愈发逼仄。
他斜睨了眼陈曦,只见她盛了碗已经冷掉的粥,放进微波炉里。温寒当她饿了要吃东西,他没有说话,而是将装冰的保鲜袋扎了个口。
温寒递给陈曦,说:“捂在额头上。”还是命令的口吻。
饶是夏天,这种冰袋依旧凉的吓人。陈曦指尖刚一碰上,她嘶的一声,缩回了手。
温寒默了默,难得善心大发,提醒她去裹一条毛巾。
陈曦没有动,她只是指着外面阳台,说:“那条龙猫的。”
温寒听的明白,却也没有动。
他想,她是不是也会这么颐指气使的指示别的男人呢?
陈曦看了温寒一眼,赌气一般,一声不吭拿过冰袋,直接敷在额头上。
实在太冰了,她颤了颤,又垂下眼盯着微波炉。
温寒手里一空,手心里湿湿嗒嗒的,他蜷了蜷手,俯下身提起脚步的袋子去客厅。
微波炉上的时间滴滴答答,很快,两分钟过去,叮的一声,清粥的香气四溢。
温寒循着味道望过去。就见厨房里,陈曦一手摁着冰袋,一手去端粥,那样子实在滑稽可笑,偏偏她又倔的可怕……温寒淡淡收回视线。
陈曦两只手里一个很冰,一个很烫,简直是煎熬!
匆匆将那碗粥端到餐桌,温寒仍旧站在客厅里,安静的看墙上那些照片,看都不看她。
陈曦心里有气,她一边吹手指,一边愤愤喊他:“温寒。”
温寒抬手看了眼腕表,仍旧面无表情的提醒:“你还有两分钟。”
陈曦冷哼:“抱歉,是你还有两分钟!”
这话有些奇怪,温寒轻轻蹙眉,偏头望着她。
四目相及的那个瞬间,温寒心头一跳,他忽然就明白了陈曦的意思。
这碗粥,是她给他热的。
那袅袅升起的白烟,顺着空气,飘到他跟前,飘入他的体内,在他的心尖上撩拨了一下。
温寒安静下来。
陈曦却忽然笑了,她“恍然大悟”的挑眉,戏谑的说:“难道要我喂你?”
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温寒淡淡望着陈曦,然后沉默的转身去阳台。
阳台上晾晒着女人宽松的T恤、亚麻短裤——她似乎很喜欢穿这些——以及贴身的内衣,细细的带子,是黑色的。
那条有龙猫的毛巾就在中间,他伸手就能碰到。
T恤的衣摆拂过他的头发,有洗衣液的清香,还有太阳温暖的味道。
轻轻柔柔的,很软,像是女人的手,曾温柔的拂过他的发梢……
温寒心底忽的有一处地方好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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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烧的厉害,胡闹了这么多天,没有傻掉,真是个奇迹。
去医院的路上,她昏昏沉沉倒在汽车后座,额头上捂着冰袋,意识好模糊。
陈曦闭着眼,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她团团包围住,裹在其中,她很不舒服,哼哼了几声。
朦胧中,有人说:“快到医院了。”
硬邦邦的一句话,陈曦迷迷糊糊,却忽然觉得凉意扑面。
那是微风拂面的凉意。
像是那一年夏天,她病得厉害,家里没人,于是上楼去找他。
也是那一年夏天,正中午热的要命,他骑着自行车带她飞奔去医院。
他的头发被濡湿了,湿湿嗒嗒。
他的后背被汗湿了,黏黏糊糊。
他说:“曦子,快到医院了……”
那一年夏天,微风拂过脸庞,陈曦将脸靠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腰,那一刻,她清醒的觉得,自己病一场,也是好的……